哔--哔哔--
七点五十分,闹钟催魂,被吓醒的丁冀猛然睁开眼,先呆了十数秒之后才伸手摸向闹钟,以指腹杀死扰人清梦的夺命追魂哔。
「你有病啊……调什么闹钟……」病床尾的长沙发上,还很爱困的周杰不满地闭目呻吟。
「啰唆。」已爬下病床的丁冀嘴角斜勾,没上石膏的右手撩起窗帘一角。
一双电眼窥向对面公园,在瞧见一个骑着蓝色小绵羊的美眉缓缓将车停靠在路边,接着优雅地坐在石椅上享用早餐,大眼则深情无比地紧盯着这扇位于二楼、里头有他住着的窗户不放时,喉头逸出满意的轻哼。
嘿,来了,那个疯狂迷恋着他的女人。
五天前的早晨,他无意间发现的。当时刚可以下床走动的他,想开窗散掉难闻的消毒水味道,结果一撩起窗帘,就瞧见她仰着头面向自己所在的位置直盯着看。
她看很久喔,有二十几分钟吧,直到吃完了面包、喝光了牛奶,才恋恋不舍地骑车走人。然后第二天早上他再拨开窗帘又看见她,接下来几天的早上再拨窗帘看,她还是出现!总是坐那张石椅,早餐一样是面包配牛奶,往他方向望来的视线超级专注,好几次都被他瞄到她差点用鼻孔吸牛奶。
够明显了,那女人患的病症叫做--「钟情帅冀冀」。
啧啧啧,闷骚的女人。眼睛分明喷着痴狂火焰,行径却极为胆怯。怕什么?长相不赖、打扮又有型有款,她就算不用带花、带礼物地杀上门来也不会吃闭门羹的。
丁冀修长的手指一放,窗帘落回原处,隔去外头的视野,他移动脚步,走进浴室梳洗。
挤牙膏的手很笨拙,拧毛巾更是折腾人,没办法,现在的他暂时半残。
唉,爬山爬出来的。想当时暖风拂面、发丝轻扬,一马当先的他拾阶而上的姿势超俊帅,结果急性盲肠炎痛得他当场变成人球滚下石梯,丑态毕现之际,「喀」一声还传进耳里……
吼,真他妈的恐怖,那是断骨的声音。
「你要去哪?」噪音扰人睡眠,周杰嘴巴咕哝,瞇成细缝的眼,瞅着踏出浴室的病人不认分地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大有不安于室的迹象。
「行善。」手已摸上门把的丁冀没回头,拋话和开关门的动作同时并进。
脚没受伤,他的步伐稳健,行进中一八○公分的高大体格旋起气流,微微摆弄他及肩的深褐色头发,浓眉下的眼睛蓄满了电力,仅只轻瞄淡瞥,就让三三两两迎面走来的小护士害羞地低头直喘。
下了楼,走出了医院,他的视线越过小小的马路,锁住公园石椅上的那朵痴情花。待一辆黑色吉普缓缓驶过之后,大脚往前一跨,开始朝他欲行善的对象欺近。
「哈啰。」嘴角懒懒地勾起,黑眸倒是神采奕奕,他正等着看对方乍见到自己时,双眼爆出狂喜。
「嗨。」吃食的动作顿停,季多莉偏头望向发声的来源,被动地张口响应。
第一眼,看全了男人无懈可击的五官。第二眼,停在他裹着石膏的左手打转,然后,她脑子极迅速地想出贴切的代名词为对方冠上--
「折翼美型男」。
他的来意是啥?问路的吧,她想。
稍稍讶异,却没惊喜,丁冀不太满意这女人的反应。「没想到我会下来吧?」手朝自己住的那间病房指了指,低沉的嗓音少了几分亲切。
季多莉顺着他比的方向望去,小脸瞬间爆红。
对街二楼那扇窗外的阳台,不知何时冒出了个男人,手脚健全,气色不差,身上穿著T恤、牛仔裤而不是睡衣,眼睛瞟向这边,十足是看热闹的。重新组合被搅乱的思绪,她因判断出眼前这个男人,原来是那间病房的现任住客而感到不知所措。
「……嗯。」没料到自己的行径竟会骚扰到人,季多莉羞愧得低下头。
她无意窥视,真的真的,这半年多以来,她追忆的视线都只落在小小阳台,从不曾探进窗内。
「妳的名字?」脸红红、心怦怦,很好,这才是他要的反应。
「多莉。」她乖乖地回报,等着对方责备。
「OK,可爱的多莉,我记住妳了。」丁冀洁齿灿灿。
「欸?」她抬头,极诧异这男人拋出的话语。
赞她的行为可爱?有没有搞错?
「我明天出院。」
「喔。」她愣愣地点头,心中仍在揣测对方现身的目的究竟为何。
「喏,留个电话号码。」一支黑色签字笔被摸出口袋,他递出,示意可爱多莉在石膏手上留电。「改天约会,我想认识妳深一些。」他说得暧昧,激射而出的眸光电力一百。
「呵……」她牵起嘴角,眼底却没有笑意。
噢,搞懂了。把妹啊!
接过笔,季多莉让黑汁渲染上石膏。
白痴。她写。
笔归原主,然后发动摩托车。「掰。」临走前,她朝满脸错愕的男人眨了眨眼。
然后……
噗~~小绵羊一下子就冲得好远、好远。
第一章
天阴阴的,雨丝不断。晃荡的雨刷难以令视线清明,车速缓了,忠孝东路四段的交通濒临瘫痪。
绿灯了,该前行的车子却久久不动,耐性已被消磨殆尽的季多莉,于是跳下出租车,用万能的双脚甩脱打结的车阵。
她疾奔,没时间懊恼雨滴是多么不留情地袭击她刻意打扮的门面,只担心自己能否准时赴约。
不能迟到,这次接的case对季多莉而言很重要。触角需要延伸,若老是局限在广告圈帮人做造型,那她跳出广告公司自立门户的举动就失去了意义。
「两点五十五分,好险!」抵达目的地的季多莉低头看看手表,心放松,嘴仍喘个不停。
电梯门乍开,她和几名陌生男女一起走进,白嫩嫩的手指点了一下「7」的数字之后,随即转身面对犹如明镜的电梯内墙,将自己从头到脚彻底检视一遍。走出电梯后,除了秀发微湿,她的外型距离容光焕发已相去不远。
柜台后的大理石墙上,三个银亮的草书字体高挂,是公司行号,是服饰品牌,也是负责人的名字。
韩复智--一个闯进巴黎时装舞台的服装设计师。
他啊!创意一流好厉害,提携新人好伟大,根留台湾好情操。季多莉在心里为未来的合作对象韩复智先生鼓掌叫好。
「妳好,我是季多莉,和韩先生有约。」来到柜台,她对有过几面之缘的总机小姐绽开笑靥。
「嗯嗯,季小姐,他正在会议室等妳喔!」总机小姐亲切响应。
「谢谢。」
点头表示了解的季多莉,于是小跑步地赶往会议室。
叩叩。
门没关,她先敲一下门以示礼貌,再迅速扫瞄室内一眼;哗,人好多,大概参与这次企划的各路人马都到齐了吧?
闻声回头的韩复智对她笑了笑。「进来吧,多莉。」他指了指身边的空位,示意她就座。
会议开始,季多莉不慌不忙地自公文包摸出记事本和笔。
将记事本翻开,里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工作重点,事实上,她与韩复智已经见过三次面,两人早就讨论得差不多了,但她仍是仔细聆听韩大设计师侃侃而谈,心想也许能从中发现自己遗漏了什么也说不定。
「今年秋装我打算走复古风,棕、灰色系。发表会选在圆山饭店九楼举行,走秀人数男四女八,会场的布置我要求……」
嗡~~嗡~~
十五分钟后,季多莉耳边起起伏伏的男音开始变得模糊,很奇怪,她无法专注。
手臂上鸡皮疙瘩直冒,浑身觉得刺扎,她狐疑地东瞟西瞟,视线在对上两道露骨的眸光之后,心惊了一下。
折翼男哇哩咧,他怎么也在这?
什么身分?model,灯光师,还是搭布景、做道具的?啧,不管他是干么的,总之他在这里出现,就表示自己可能得和他共事一阵子。
噢,不要吧……
季多莉低头避开对方像要扒掉人皮的视线,心里暗叹--早知道和折翼男会有狭路相逢的一天,她当初就不要使坏了。
哎哎,盯着她看的眼神非常不友善,有那么严重吗?石膏都已经拆了,「白痴」两个字早离他很远很远啦,真是个爱记恨的男人!
「多莉。」发表完谈话的韩复智唤她。「多莉、多莉?」没反应,他又连喊了两声,要她回魂。
「嗄?」被逮到自己不专心,季多莉面红耳赤。
她偷瞄了一眼害她失常的折翼男,发现他望向自己的视线透着嘲讽,心里忍不住冒火。
「妳准备得怎样?」韩复智问。
呼,冷静!冷静!「咳,我画了几个模板。」吐了口气,她力持镇定地自公文包取出画本,递给韩大设计师。「发型方面,我的主张是发色都染深棕,女模长发盘起但不要太整齐,男模发尾抓出线条;妆的部分是银灰、浅棕两个系列,眼部周围特别加强,我想表现出一点点颓废的感觉。」
「唔,不错。下星期二定装,到时候妳挑个模特儿试造型给我看。」韩复智仔细参看模板,感到满意。
「现在也可以喔,我有带家伙来,要不要先抓个人来试试?」
季多莉手指着脚边的化妆箱,大眼则不怀好意地又瞟向那个死盯着自己看的臭男人,心想如果可以,她一定要挑他来玩弄,男、女造型通包,然后化完妆就走人,头发和妆都不帮他卸!
「还是下星期二吧。」韩复智摇头。「佩妮有一些关于配件的问题要请教妳,而且我得和其它人讨论舞台啦、灯光的配置什么的。佩妮、佩妮!」他喊来助理。
「OK,我明白了。」
没办法得逞啦,暗呼可惜的季多莉,只好跟着韩大设计师的助理方佩妮小姐离开会议室。不过还好,至少她终于能摆脱折翼男勾勾缠的注视。
来到方助理的办公室之后,两个女生展开另一阶段的热络讨论,时间被尽情地消磨,待议题总算告一段落,窗外的天色已经变暗。
「哇,六点半了,要不要再等我一下?我们一起去吃晚饭。」方佩妮热情邀约。
「算了,我手上大包小包的,上馆子麻烦。」季多莉边收拾边说。「对了,佩妮,茶水间在哪?讲了一大堆话,我口干舌燥。」
「电梯右边走道转进去。妳等等,我去帮妳倒水。」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好,喝完水顺便搭电梯下楼。掰喽!佩妮,有问题的话随时打电话给我。」挥挥手,她离开方佩妮的办公室。
左侧,会议室的门扉紧闭,季多莉没有停下脚步,只随意地瞥了一眼透着灯光的百叶窗。
她决定不跟韩复智说再见,因为他在忙,而且折翼男应该还在里面。
忖想之际,黑色高跟鞋已踏进茶水间。好渴好渴!她取了个纸杯倒水,咕噜咕噜猛灌,待补足了水分之后,不忘从包包摸出口红、化妆镜修饰一下掉色的嘴唇。
抹口红抹得专注,她没发现有个人影晃进小小的茶水间。
「坏多莉。」
「唉!」突如其来的轻喊吓了季多莉一跳,手一震,将口红硬生生地抹出唇形外。
她不满地偏过头,眼睛死命地瞪向出声的折翼男,心里痛骂这人有够幼稚,偷偷摸摸地站在人家身后吓唬人!
宽大的肩离开门板,丁冀朝她欺近。「妳真的很坏耶!多莉。」然后他伸手揩去她不小心画出唇外的口红。
他一个施力,指腹感觉得到她的肌肤下抵着一颗颗的牙齿。
痛、痛!「干么啦!」季多莉火大地拍掉他不轨的手。
「为什么骂我白痴?」
真是坏死了,他这辈子还没碰过这么恶质的女人。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骂你了?」虽然心中警铃大作,季多莉仍是逞强地硬赖。
「嘿,妳很皮喔……」他挑眉,手又伸过去压她的嘴。揉揉揉!拇指像在捺印似地,将她嘴上红红的唇膏拓得下巴、脸颊都是。
使尽吃奶的力气仍拨不开折翼男恶整的手,季多莉于是改用捏的,却造成双手被紧紧揪住的结果。「放开!放开啦!」她吼。
「说啊!为什么?」丁冀才不理会她凶巴巴的咆哮。
「因为觉得你很白痴。」她气得快要吐血了。
「哪一点让妳这么认为?」他将她逼到墙角。
「很多点。」
「讲清楚。」他瞪她,目光冷冽,像要将她撕碎似的。
「你以为我偷窥你、你以为我暗恋你、你在我面前耍帅外加要电话,这些想法和行为很、白、痴!」
可恶,欺负弱不禁风的小女子算什么男人!烂!
「哦?那妳干么每天早上出现在医院外头,对着我住的病房窗户痴痴地望?」庄肖为,这样的行径只会出现在追星族和痴情人的身上,他不是明星,坏多莉更非影迷,如果不是暗恋的话,那是什么
「你管我。」季多莉怒斥,心里头却因为他提出的问题而偷偷地泛酸。
曾经有一个男生,她好喜欢好喜欢,他住过阳明医院的211号病房……
「多莉啊多莉,妳实在是坏到极点了。」不说?很好。
他邪气地笑着,头还缓缓俯下,吻她。
嗯……感觉不赖,若是不抹口红的话,滋味一定更佳。
「唔!唔!」季多莉瞠大眼,不敢相信折翼男的举动。
卑鄙无耻,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呜~~可恶的男人,她唾弃他!
双手遭箝制,鸟仔脚又被结实有力的男人腿紧紧抵着,推不开他的季多莉急得就快飙泪……
突然,一阵低沉的嗓音响起,令丁冀松开压制,拯救了她。
「喂,有没有搞错啊,你们两位,怎么在这种地方色性大发?」站在门口的周杰双手环胸,表情很是不满。
妈的,拿上厕所当借口,然后就一去不回头;会已经开完,人也差不多走光,他却必须帮丁冀收拾东西外加跑去厕所掀马桶盖找人。结果咧?这家伙竟然躲在茶水间里面爽!
「你、你看走眼了,我是受害者。」逃离折翼男身边的季多莉眼眶微红,忿忿地说。
「咦?」看清她容貌的周杰皱起眉头,瞥向丁冀的眼里满是责怪。「这样很差劲喔~~丁。」他看过这个女的,两个月前,在阳明医院外头。
「多管闲事。」丁冀靠着墙冷哼。
丁?唬!丁烂人给我记住!蹲下身捡拾完掉在地上的口红、唇笔、化妆镜,季多莉急着要走,但手在抖,她气到没力,沉重的化妆箱怎么也提不动。
「我帮妳。」见她有困难,周杰于是出手帮忙。
「谢、谢谢。」她感激,接着旋风似的走出茶水间,死都不要再和丁烂人吸同样的空气。
想哭,她眼睛却不敢眨,只是紧盯着电梯门看,手背则用力地摩搓自己的嘴脸,要将他的气味连同唇膏一起抹去。
很丢脸,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