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如果不能找回端云,亲口慎重对她说句对不起,求得她的谅解,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这么说是没错,但是端云失去音讯已经整整两年了,人海茫茫,我们要从何找起?」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关于找端云的事,我心头已有盘算。」
不想惊动唐莹秋,打扰她和师父相处的时光,江湜波压低声音,以手势示意召来师弟,四人在旁低声商量。
「我打算这两日就下山找端云,这一去要多久不知道。莹秋的身子弱,禁不起长途跋涉奔波,而且云影也不能没人在,所以我想让莹秋留在云影,默言,你的武功高,就留下来照顾莹秋。至于小三跟小四,你们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大师兄,你说这什么话?端云可是『我们』的小师妹,找她回来,不只是你的责任,也是我跟小四的心愿!」
「对啊,找端云的事当然得算我们一份。大师兄,不是我要泼你冷水,你想,要是端云被我们找到,她会躲谁?」
「小四,你说这不是废话吗?端云如果让我们找到,当然是先躲大师兄,真要带她回来,她也一定是跟我们回来,不会跟大师兄一起走的。」
「对啊,对啊,谁教当初有人冲动过头,说话伤了小师妹的心喔!」
两人一搭一唱,默契极佳,光明正大损起江湜波来。
从傅端云离开之后,唐三朱四就常常唱双簧,有事没事,只要提到小师妹,就会损上江湜波几句。
江湜波只当是师弟们责怪自己,总是默默承受指责,从来没有反驳过。
当初事情发生后,唐三朱四对于小师妹忽然不告而别的原因纳闷不已,前思后想,怎么也想不透。
后来,经过耿默言私下透露,两人才知道这「天大」的秘密。
没想到性子烈如火的端云,竟然会对大师兄一往情深,是她掩饰得太好,还是他们跟大师兄都太迟钝了?
整个云影上下,竟然只有已过世的师父跟闷葫芦耿默言知道端云的心思。
莫怪,端云会如此毅然决然地不告而别!
不走,再留下来,只是徒增伤心难过罢了。
心疼小师妹的痴情之余,不免也责怪起大师兄的冲动。他无法响应端云的情意,大伙儿不怪他,但是当初冲动误会端云,伤害她的事就不能轻易善了了。
因此,唐三朱四起了坏心眼,和耿默言串通好,压下端云爱上大师兄此事,宁可看江湜波日日活在愧疚之中,也不让他知道端云对他早已情根深种。
「大师兄,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师姐。」向来面无表情的耿默言难得有了开怀的笑容。
「很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小三、小四,明日收拾好行囊,我们即刻出发。但愿师父在天之灵保佑,让我们尽快找回端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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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 明郡 朱家庄
晌午时分,客栈内一角。
桌上一片杯盘狼藉,填饱肚子之后,脑袋恢复思考。江湜波捧着热茶,有一口没一口啜饮,神情若有所思。这是他们出门找傅端云以来,最常在江湜波脸上看见的表情。
「大师兄,咱们找了这么久,啥方法都用尽了,还是找不到端云,我在想……会不会是端云换了名字在江湖走荡,故意 醉了,乱了,只为她 沉柔含作 让我们找到她?」唐三忍不住猜测道。他们出门找人都找了两个多月,但是端云就像平空消失似的,一点消息也无。
「不可能!师门所赐之名,意义何其重大,我相信端云绝对不会改名。」
「但也得看名字是谁取的啊!」
唐三此语一出,狠狠刺中江湜波要害,俊脸倏地刷白。
「没错,端云的名字是大师兄依她的个性所取,当年她被迫离开师门时,是怎么个情况,大师兄不会忘记吧!」朱四从外头走进,手上拿着一封信函。
江湜波眉头紧锁,无言以对。逼走端云是他心头最深的遗憾,当初他斥责端云不念九年的同门之谊,但事实证明,不顾同门情谊的人是他!
「好啦,大师兄,别又愁眉苦脸的,这两个多月来,每天动不动就是看见你这种表情,看得都腻了。来,这是刚刚朱天威庄主差人送来给你的信函。」
「咦,朱大哥有消息来?」江湜波闻言,心头浮现希望,赶忙接过信函,拆开阅读。
湜波老弟:
展信悦。近日未家庄甚不平静,有多名未出嫁的姑娘失踪,下落不明,日昨舍妹也险遭恶人掳走,幸有贵人相救,才能幸免于难。这位贵人姓傅,名红绡,是位性子极为刚烈的年轻姑娘,她的个性外貌和特征,与老弟所托寻之人有诸多相似,现傅姑娘正在寒舍作客,老弟不妨过来一道,或许傅姑娘正走老弟苦寻多时之人也说不定。
愚兄朱天威 笔
读完信,握着信函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因为惊喜而激动。
那位傅姑娘……真会是他的小师妹端云吗?
「大师兄,怎么样?」唐三朱四赶忙询问。
「朱大哥说他庄里有位姑娘很像端云,我们快过去看看。」
由衷希望……那位红绡姑娘真是端云。
但……若她真的就是端云,想到她舍弃端云之名,另取新名,心头不由得涌现一股浓浓的惆怅。
分别的日子,是思念;悬念多时,忽然又得相见,心……反而退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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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庄,庄园出口。
树下,一道红衣身影独坐,目光始终锁定一个方向,许久都未曾移动。
长剑,清风,酒瓶,宁静,与她为伴。
风轻轻吹拂,拨动她的发梢,吹起衣袂飘飘,身子却如雕像般依旧不动。
她的眼里,心底,还有她所处的四周,都有着一种叫作「寂寞」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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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哪,真的是端云耶!」唐三差点大喊出声,赶忙掩住嘴。
「对啊,两年不见,咱们的小师妹变得更漂亮了!」
师兄弟俩说到这儿,不约而同回头看那个已成木头的大师兄。
她……真是端云!
依旧是一身鲜明的红衣打扮,正如她倔强的个性;眉眼间还是他熟悉的模样,只是多了几分冷漠,那份冷淡正是让人望之怯步的距离。
「大师兄……」唐三正欲唤江湜波时,话还没来得及出口,江湜波早已跃身到那姑娘跟前去了。
「啊,大师兄跑去了,小三,我们要不要也跟去?」
「解铃还需系铃人,我们跟过去凑热闹干嘛?在这边看戏就好。」
眼前视线忽然一暗,红衣姑娘吓了一跳。
一抬头对上来人的目光,她震住了!
怎么可能?大师兄,她最思念,但也最怨的人,忽然……「从天而降」?
是她眼花吗?是吧!
心头如是告诉自己,红衣姑娘转身就要走。
「端云,别走!」江湜波急忙出声唤住她。
端云?还有这嗓音……
真是他!
她倏地转头,黑眸生怒,该死,他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他凭什么还有脸站在她的面前?
看见他眼底的温柔和愧疚,只教她心中怒火更炙!
「端云,真的是妳!终于……找到妳了。」语气微颤,难掩激动。
「什么端云?你认错人了!快让开,否则剑下无情!」
「端云,好不容易找到妳,我绝对不会让妳走,跟我回云影去。」
「你是聋子吗?我叫你走开!」
清脆的金属声响,薄剑出鞘,银光一闪,剑尖已抵住江湜波的颈子,只要她轻轻再一使力,立刻见血。
「端云,如果杀了我,能化消妳心中的怒气,那妳就动手吧!杀了我,然后带着我的遗体跟小三、小四一起回云影去。妳是云影的弟子,天际峰是妳的家,妳理应回去,不要一个人孤单在江湖里闯荡流浪了。」
杀了他?哼,说得容易!
持剑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泄漏了她的心事。
她怎么可能杀他?她宁可杀了自己,也不可能伤他分毫……
全天下她最不可能杀的人就是他!
她外表刚烈强悍,其实骨子里是个最没用的女人。
因为她……自始至终就是这么不争气,这么死心塌地地爱他……
心思浮动,一个闪神,手一挪,剑尖偏了。
鲜血瞬间不断涌出,却没听见江湜波喊半声疼,反倒是吓着了傅端云。
冷漠神色瞬间褪去,神情净是担忧惊慌,急忙要帮江湜波点穴止血,手一靠近他的肩头,就被他的大掌抓住,牢牢反握。
惊愕,抬头,撞进那抹再熟悉不过的温柔眼瞳里。
午夜梦回,她最常梦见的温柔眸光和笑容,大师兄……
眼眶倏地一热,刻意压抑深埋的回忆寻着出路,倾泄而出,为什么她和他又相遇了?
她不要他的歉疚,她只要他的爱,她想爱他,更想得到他的响应。
可是……
「端云,在妳心里,果然还认我这个大师兄。」嘴角微扬,是满足的笑容。
鲜血流个不停,瞬间染红了他的衣领胸口,他还笑得出来?
「放手,你在流血!」她急了,因为担心,她使力想挣脱,好为他止血。
「小伤,不碍事。端云,妳别担心。」语气肯定,笑容更深了。
哼,他得意什么?傅端云狠狠回瞪一眼。
凝聚真气,两人暗暗较劲半晌,手终得挣脱,重获自由。
「妳还是一样倔强。」颈问渐渐传来热麻的疼痛,江湜波不以为意,只是温柔定定看着傅端云。
这个笨蛋,还不止血,是打算放着让血流到干,然后真的死在她面前吗?
她再怨他,今生他俩再如何无缘,她也绝对不会希望亲眼看到他死在她面前!
最后她还是投降,手伸了过去,迅速帮他点穴止血。
未久,伤口处汩汩的鲜血慢慢变成细小涓滴,最后终于止住。
而他的颈部胸前都让血染成一片红,狼狈至极。
「好狗不挡路。」压下心头的百般复杂,她开口骂人。
「可惜,我不是狗,我是人,是妳的大师兄。」
没想到他也会嘻皮笑脸以对,傅端云一怔,随后决定放弃。
身子一转提气,一个轻跃,准备以轻功逃离。谁知才跃半尺高,就让江湜波拦腰挡住,长臂结实环住她的纤腰,她让他牢牢锁在怀里,身体紧紧相贴,在他的守护下,两人安稳落地。
「放开我!」她再度用力挣扎。
「端云,先别动怒,妳听我说……」
「我不听,我早说过我不是你喊的端云,你认错人了!」
他的气息如此熟悉,他的怀抱如此温暖,两人靠得这么近,连彼此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她管不住自己,心跳骤然失序,一股燥热感由下向上蔓延,羞怯像流沙一点一滴,缓缓吞噬她的理智和思考……
「不管妳承不承认,妳的模样,妳的声音,还有妳看到我的反应,确确实实都是我找了两年的小师妹傅端云。端云,再听大师兄一次好吗?要跟我呕气算帐,等回去云影,大师兄一定任妳处置。妳一定要随我回去,因为……因为师父他老人家已经在两个多月前病逝了……」语至此,已是哽咽。
怀中僵硬的身子忽然一下子失了力气,江湜波察觉,主动松了手,傅端云转头看他,眼底满是惊愕与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师父已在两个多月前辞世,临终前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见妳最后一面……」
师父走了?将她从寄人篱下的困境救出,给与她全新人生,最疼爱她,宛若她亲生爹亲的师父……走了?
水雾迅速积聚,漫过眼眶,成串滑落,傅端云无法承受这个打击,口里唤了句师父,眼前一黑,直挺挺倒卧在江湜波的怀里。
江湜波不迟疑,立刻点住傅端云的睡穴,打横将她抱起,转身回头找唐三朱四,准备回云影。
看大师兄怀抱小师妹,一脸温柔的神情,唐三点头,总算有所领悟。
「小四,你看见了没?到今天,我才相信老二所说的。」
「对啊,我们真是后知后觉得可以。」
「不对,我们不是后知后觉。」
「那是什么?」
「我们根本就是瞎了眼!」
不只他俩,一样把眼睛藏在脚底下的,还有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师兄。
情字扰人,众人再回云影,这下大师兄、师姐跟端云之间,可该怎么了?
卷之七
师父走了……
师父怎么会这么狠心,不说一句,连让她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拋下她走了……
从晌午到坟前祭拜过师父,再回到云影,傅端云只是像个石雕般呆坐,双眼早已哭得红肿,表情茫然,神魂不知在何处。
门开,门覆,一道轻轻的脚步声入内,傅端云毫无所觉。
「端云,端云,妳看看我,我是师姐啊!」唐莹秋端了饭菜进来,对着傅端云柔声呼唤。
黑眸一移,看见一张温婉含笑的容颜,气色红润,当年的病容早不复见,她的笑容可掬比照自己的落寞心伤,无由地,长期以来压抑的怨恨陡然又升起。
傅端云不语,冷眼以对,作为回答。
唐莹秋不以为意,将热腾腾的饭菜放到她面前道:「端云,妳心里有多难过,我都知道。当初爹刚过世时,我伤心欲绝,几度想跟爹一起去,要不是大师兄跟其它师弟们的陪伴,光凭我一个人,真的撑不过来。」
傅端云听归听,冷淡扫了唐莹秋一眼,没有开口的打算。
「爹过世之前,唯一悬念的人就是妳,他交代我们一定要将妳找回来。老天保佑,爹也保佑,大师兄他们下山两个多月,总算找到妳了。端云,两年不见,妳瘦了,师姐好想妳啊!不管过去如何,回来就好,以后待在云影,师姐会陪伴妳,好好照顾妳。托妳的福,师姐现在的身子很健康,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动不动就生病的弱丫头了。」
「哼。」傅端云冷嗤一声,随后转头。
唐莹秋恢复健康,重获新生,连带造成她的心碎和痛苦,这人哪壶不开偏提哪壶,硬要刮开她的伤口,这样只会让她更怨她!
「来,趁热吃点东西。妳从中午到现在滴水未进,这样是不行的。」
饭菜一字排开摆好,放在眼前,唐莹秋微笑招呼,傅端云仍是不为所动。
「端云,妳怎么了?是不是还在生师姐的气?我知道当初都是为了我,害妳被大师兄误会,真的对不起……」
「好了,妳说够了没有?妳刚刚不也口口声声说过去的都过去了,既然往事已矣,妳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挖别人的旧伤口很有趣是吗?」
「端云,妳……妳别生气,更别误会,师姐没有恶意的……」唐莹秋被傅端云忿怒的模样给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