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喔……”方瞳被骂得登时清醒,手脚笨拙地迟缓攀下。“原来是这意思,我不道……哇啊!”
说他笨,还真是有资格当白痴。雷续断头大地快手一捞,及时拦住方瞳从马背上翻落的身躯。
“哇,……哇,好险、好险……”
“险你个头,你难道不会照顾一下自己吗?”万一他没留神注意到,那可怎么办?想到这白痴有可能摔得头破血流,火气又止不住地急急扬起。“笨手笨脚!”又喝了声。
“对……对不起。”方瞳好不容易才站稳脚步。
“干嘛说对不起?给谁?我吗?去!你该对不起的是自己,老是……”
该死的!店里那些口水流到会淹人的猪还在看,他待会儿非挖去他们双眼不可。气极地又想大吼,肩膀却冷不防被拍了下--
“那个王八蛋?”他恨恨回过头,一张方正俊脸画满穷凶恶极。
吓得店掌柜的差点跪地磕头,店内倏地寂静。
“客……客倌两位好,我是想问,您要住店吧?”
“废话。”不然杵在客栈门前赏月聊天啊 ?
“小的帮您将马匹带往后头,您两位先请入座。”回头向店内打了个招呼,掌柜必恭必敬的。“请问客倌,先用膳?还是先入房?
“先用膳……”
“先入房。”
两道声音同时发出,雷续断狠瞪向方瞳。
“我说先入房便先入房。”他冷道。早点入房便早点隔绝那堆教他抓狂的视线,他就快发火了。
方瞳吞了吞饥饿的口水,“也好,我只是以为咱们赶了那么长的一段路,也该饿了……”
“是饿了,但还是先入房。”
“你坚持,我当然是没意见。”抱着空腹站在一边,才突然发觉客栈内的人们瞧他瞧得很暧昧。“续断……”不明所以,不自觉拉扯住雷续断的衣角。
“怎么?”
“不……没有啦……”其实是小事,他怎么就偎过去了?
“那么客倌,”掌柜的又有问题。“要一间房?还是两间?”
这回方瞳没有插嘴,专注地研究人们奇怪的眼神。
雷续断想都没想,银锭子以指一弹,嵌入柜抬桌面之中。
“一间。跟着送上几道热炒伙食,鲜汤一盅,酒一壶,动作要快。”说完,拖着方瞳便随带路的夥计朝二楼走去。
两条背影一投入楼梯转角的刹那,噤声许久的客栈瞬间又活络起来。
话题,当然是方才那位惊为天人的小美人。
“简直是在仙女下凡,美呆了。”有人忍不住还是口水直流。
“真可惜那身男装打扮,要换回女裙罗衫,不知是怎生个惹人怜爱的模样。”
“你怎知他是男是女?”
“哎呀,是这样的了。你没看过言情小说吗?那种跟人私奔的姑娘家都做男装扮相的。”
“跟 人私奔?”
自以为是的声音起起伏伏流转在小小店厅。
“对啦对啦,一定是这样的。一个富贵千金跟了草莽汉子,为了方便跑路,躲避家人寻找,一不做、二不休,剪了长发,换了衫子,当起男孩……”有人大编小传。
“嘘……”柜抬方向传来掌柜与夥计的嘘声。
“怎么啦,掌柜的?”一人笑着甩甩手。“我方才见你瞧人家小姑娘瞧到两眼发直了。”
掌柜吓得双唇刷白,拼命朝梯间偷瞄。“我没有、我才没有,你别胡说。”
“有什么好否认,美女大家都爱瞧,能抱回家更好……”
“他不是女的。”冰冷的声音突地翻窜店内,掌柜连忙又躲回柜底。
“怎么不是?你没长眼睛啊?”
一伙人仍未察觉异样,笑得朝天喷饭,拿着筷子猛敲桌沿。“生得那副水灵模样,不是女的,难道还真是个男的啊?没长眼的才这么说。”
“我说,他不是女的。”再一次重申,口气的温度显又下降了。
“明明就是。”起哄的客人嘻嘻笑闹,挥着袖子四周乱近挥。“谁啦谁啦,那么老眼昏花,站出来教大家瞧瞧,好不好? ”
“这我倒不介意。”梯间阴暗处,一庞大身影缓缓踏出,出现雷续断一张阴冷的脸。
“啊--”众人倒吸一口气。有的甚至因此翻下了桌,板凳也乒乒乓乓倒了不少。
“是谁说他是女的?”森冷语调从齿缝迸出,吓得一店的客人没一个不想拔腿就跑。
“没……没有啦……”
“又是谁说,能抱回家更好?”
“哪……哪来这回事……”
雷续断狠眼扫过全店,悍戾气息猛喘在胸瞠。这群--混蛋!
他下楼一要盆水,一过来就听见这群王八在对方瞳自以为是的批长论短。
愈想愈气,怒意已经叠塞至喉口。
皆目一瞪,看见靠店门的已有落跑之势,拳一抽、脚一跺,击碎了身侧长排楼梯木栏,暴吼:
“要命的就快给我滚!”
第五章
“你明天一早就要去杀了那个……啊,不好意思,如果我说,想请你将大腿搁回去一些,你可会生气?”困难地轻抽暖被下被缠压的双脚,方瞳蜷在窄床内侧,有点不安地试探。
雷续断在生气,他知道。自从晚膳前向店家汲了盆水上楼后就沉着脸,说话又凶又狠,动作举止粗鲁不耐烦。究竟发生何事他不明白,只知道若不想被吼得焦头烂额,说话还是小心点。他是笨,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可……他被雷续断不小心伸过来覆在身上的重臂长腿勒得实在难过,自愿朝地上打地铺又被一口喝否决,两个男人只得挤在一张狭窄的床板上,他真的……不得不开口了。
“续断……”
“我收了人家一百两黄金。”如果是关于明日行程,他认为这个答案足够表示一切。状若无意地动了动,霸气十足又温度极高的手足并未收回去,反而又朝方瞳平躺的位置过去一些。
“哎呀,变得更挤了。”方瞳低叫,不得不将原本仰躺的身子侧向他,两人直接面对面,一股热气倏地袭上,他只道是房小床窄、空气不流通的闷窒所致,压根没发觉板脸许久的雷续断早已放松眉头。
“挤?会吗?”他浑然不在乎,突然拉过方瞳闲得没处放的一只手臂按置自己腰上。
“哇啊,好怪,这样好怪!”
“我说不会,床很小,两人不贴近些,你存心教我半夜滚下去,是吗?”眯起眼,口气隐含威胁。
吓得方瞳不敢随便抽手,滚烫不安也只得放在原处,“不是不是啦。不然,咱们交换,你睡里头我睡外头,半夜就算会滚下床,那也是我,这样……可好?”方瞳急急争取,哪里瞧得见雷续断如山体格的背后,留出愈来愈大块的空处,而两人所能使用的床面,自然愈来愈小。
“我喜欢睡外侧。”
“这样啊……为什么?”看来是没希望了。
“上茅厕喝茶方便。”
方瞳一呆,“你……大半夜的,要上茅厕去喝茶?”这是什么怪异的生活方式?瞧都没瞧过。咋了咋舌,愣愣瞥见雷续断像是极力强忍狂笑的颤抖,他缩了缩肩。
狂笑?怎么可能?他大概是感觉错了,这般的情形,只有可能是雷续断已经气坏……气到发抖,比较合理。
轻咳一声,掩去忍不住偷笑的音调。“是上茅厕或喝茶比较方便,你懂是不懂……嗯嗯,我快朝后翻下去了。”昧着良心又扯出抱怨,庞然巨体话没说完,便再次向内侧压去,两个身体在眨眼间近贴得密不透风。
一股燥热倏地攀上方瞳莫名微红的脸。
“我……不太舒服。”太热了,闷得他心跳加速,头昏眼花。
“是吗?那,这样如何?”铁臂猛翻,瞬间已将方瞳牢牢固定在自己躺平的胸怀上方,一时之间,大眼瞪小眼。
“我、我我我……挺重……”楞了数秒,方瞳才吓得回神,仓皇失措地想爬离那片宽厚胸膛。
雷续断只手按住他。“不会。”
“可是,我是男的。没有两个男人会成这姿势睡觉吧……”
“你又知道了?告诉你,在咱们老家山上,两个男人抱在一块儿睡是天经地义、稀松平常,有什么好大呼小叫?没见识。”
啊啊,真是……真是漫天大谎呀。他计谋得逞,开心得想笑,是真的想笑,嘴角却因腹上的轻扭而僵住,一股深沉欲望流泻在神色复杂的眼中,他痛苦地闭上眼,耳畔却闯进方瞳惊讶的呼叫。
“肯定是我太重了,瞧瞧,压得你喘不过气了是不?不行不行,我还是别趴在你身上的好……”又手忙脚乱开始想要离开。
“你烦不烦?!”粗咆迸出,雷续断瞠开眼,两掌定定锁在方瞳的背脊上。“动动动!你就不能安静些吗?扭来扭去谁睡得着?”这等来势汹汹的猛烈欲火,大概会折腾他一夜不能成眠了。王八蛋!他是骂自己。
方瞳眨眨疲累的眼,显然误解他的意思。“啊,是,我这样喋喋不休扰你睡眠,的确会影响你明日体力,没了体力等于没了精神,没了精神也就失去打斗意志,失去打斗意志相当于……”
“安静,睡觉。”雷续断揉揉额侧,脑子有些隐隐作痛。再不出声制止,他这一夜非但得熬欲火焚身之苦,顺带耳根还不得清静。
合上嘴,方瞳最后答了一字。“是。”
“很好。”满意地拉整被子,唇角带笑看着胸前那张无瑕脸庞上的羞赧与不安,双手一揽,结实又温暖地将人搂在怀中,无视方瞳毫不具影响的轻微挣扎。
夜风在吹,吹动了窗框,喀啦声传来,方瞳终于宣告放弃想爬离他的念头,安静趴在大片厚实的胸怀上头。其实,他承认,这般姿势睡觉是很舒服的。
“续断……”虽然舒服,可却有一小小缺点。方瞳小小声喊道,沉重的眼皮已经快合起。
“干嘛?我不是叫你快睡吗?”
“我知道,可是……”呵--先打个呵欠再说。动了动,确定腿间的确有个突起令人颇感不适。“只是想问,你腰间可有短匕忘了取下,就在咱们这间,抵在我腿上……”又呵了一声,来不及等雷续断回应,沉睡的规律呼吸已经回荡房中。
雷续断笑了笑,将他获得更紧,稍嫌紊乱的气息中透露出怜惜欲望。虽然欲火中烧,急切渴求地心痒难忍,却只是把唇轻缓印在上方瞳额际,暖暖的、柔柔的……陶醉其中,竟也平息了下腹的炽焰火苗,深深一呼吸,直觉不再疼痛难熬,
只是这般拥搂怀抱,他便满足了?!雷续断微讶,随即了然释怀地微笑, 环握的掌心,多了分温柔。
从轻掩的小窗望出去,可见明月点星,晚风凉飒,轻扫树影拂晃,摇摇荡荡,映在小窗半透明的糊纸间,映出一片交错横纵的阴影,繁疏自致,就像画。
难得暂且忘却身负一寨子的重责压力,正想闭上眼,屋瓦上传来的细碎脚步声,燃起才正放松的警觉。
俐落缓柔地放下方瞳,他下床抄起剑。
“你就是雷续断?据说元镇王府派来解决我的小角色?”屋瓦上,一名表情邪气森冷的刀疤面男子执刀阴笑。
雷续断净顾拭剑,单足立于檐角。“是角色。小不小却由不得你评论。还有,注意你的措词,我不是被‘派’,人家出钱相托而来。”平静的脸上没有喜怒,只有一层薄薄杀气。
刀疤男子狂妄口气再度喝道:
“小角色,你收了人家多少钱?”
“一百两黄金。”
“什么?”刀疤男子甩动利器,冰凉的刀面映上月辉,刺目冷光抖射在两人对峙的客栈瓦上。“元镇王府吃过老子不少亏,竟还敢这么小看我。折兵损将又赔了密函,就值那么点金子?”
“是我觉得你就值那么点。”收起拭剑的软巾,雷续断开始步向对方。“倒是你挺合作,等不及便自个儿亲自送上门来受死,不错。”
“呸!”刀疤男子不屑地射了口唾液,抹抹嘴,挥起大刀。“老子是提早来解决你。”重重踢踏双脚,引来雷续断含怒透狠的眯眼。
“劝你,足下放轻,我可以考虑让你去得痛快。”该死,方瞳在下面房里睡得正熟,数天来好不容易能安睡,他可不希望又被吵醒。
男子抖着丑恶刀疤,哼哼邪笑。“凭你也配劝老子我?别说没提醒你,我这把刀砍过生人无数,你识相的跪下来给老子磕三个响头,保你来不及叫痛就头落地,怎……呜啊--”一声痛呼惨叫,惊惧地对上雷续断闪着残酷的眼。他、他是几时靠近的?
掏出软巾擦了擦剑 面血渍,冷冷瞥向被他一剑划出大血口的刀疤男子手臂,雷续断发出轻笑。
“王八蛋!”对方爆出狂吼,提着大刀迎面朝他劈来……
连阵刀光剑影疾闪,对方实力不可小觑,身一侧,他皱起眉。
“我再说一次,足下放轻。”
“我去你妈的轻不轻,看刀!”
刀疤男子阔刀直砍横扫,次次注入置人于死之力。雷续断不耐烦地一旋身,瞬间利剑已搁在那人喉头之上。没心思和这刀疤男子缠斗,一剑毙命省得浪费时间,也省得离开太久被方瞳发现。
剑光倏闪,手劲又下重了些。
刀疤男子吞咽下口水,冒出冷汗瞪住逼 抵在咽喉部位的利刀,血线已经渗出。
“续断?”黑风冷冷,忽尔扬起清脆嗓音,惊得雷续断手斜剑偏。
剑下男人趁机跳下屋檐,拉住正莫名其妙地揉着眼的方瞳。
雷续断跟着跃下,胸下直喘一口气。
“放开他!”
“可以,把你手上的玩意儿丢过来。”没了剑,看那王八蛋还能拿他如何。妈的,手臂、脖子都见了血,此仇非报不可。
“续断……”方瞳瞪圆眼,瞧向那把搁在自颈上的大刀。这夜半三更,怎么回事?
“你没事跑出什么?”白痴,就会坏事。心惊肉跳望着那柄大刀,生怕不小心便刻出血红。
“我说丢过来!你耳朵聋啦!”
刀疤男人叫一声,差点震破方瞳耳膜。怔了怔,他微转过身。
“大叔……”
“你他妈叫谁大叔?”大气一喘,紧张兮兮瞥向雷续断是否将长剑扔下。“还不丢?”
方瞳因夜风微寒打了个哆嗦,跟着说道:“大叔,挟人威胁是不对的行为,我是无所谓,反正该死,倒是这样一来,岂不坏了你名声?”
雷续断狠狠倒抽口气。
“狗屁名声!”能宰了那个姓雷的小子才是要紧,谁在乎那些不实际的鬼东西。
“可是大叔……”
“你闭嘴!”
发出咆哮的是雷续断。想都没想,单掌一挥,长剑眩出亮闪,如银线抛落地面。锵一声落地,惹来刀疤男人哈哈大笑。
推了推方瞳,架着刀命令他向前拾起。“把那家伙的剑给老子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