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能算是快速了结一生的优秀例子,咱们石家人是不愿接受卧病床榻,拖个三五年苟延残喘,或由自尽方式来结束生命。」
凤凰没作声,垂眸沉在思绪里。
她佩服老翁的豁达,但她做不到!
也就是如此,她才会让非要报仇不可的想法深藏在心底多年,而无法再去思考她的人生中是否还有其它更重要的事情。
甩甩头,她甩开了不悦地思绪,睇着屋中的石雕像。
「那是谁呀?石家先祖吗?」
「不!」
这次回话的是石崩云,他夹了两只虾扔进口中,漫不经心地回答,「那是咱们杀手业的共同祖师爷。」
审视着那一手握着图卷、一手拿着短刀,目中亮着一去无返壮烈眸彩的石雕像,凤凰讶然问出声,「是行刺秦王的荆轲?」
有没有搞错?荆轲虽勇猛却是个失败的例子,拜他,不怕触了霉头?
「是呀!不就是他喽!」石崩云由口中吐出两副虾壳,那壳剥得干干净净,一丝儿虾肉屑都没留,且虾壳完整无缺,连须条都无损。
「好厉害!」
凤凰瞪着由他口中吐出的虾壳,不由得开口称赞,这以动刀为业的男人,敢情连嘴里都藏了两把刀?快、狠、准,竟连吃个虾子都能这么神乎奇技。
「谢谢!」石崩云对着她笑嘻嘻点头。
「剥皮砍头乃本家之业,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凤凰姑娘现在可以放心说出妳想买的是哪个倒霉鬼的人头了吗?」
凤凰收回了视线,淡淡开口,「两回事的,不相干。」
坐在首位的石裂岸不出声,好玩地观察着两人一来一往、一热一冷的对答,且见着石崩云难得按捺不住地想揍人的神情。
这小子向来只爱砍砍杀杀,对女人没多大的兴趣,这还是头一遭见他小子对个女人没辙的。
订金已收是个借口吧!他们杀气门行事向来凭一己快活,买卖取消少挣个几千两无关痛痒,崩云这小子这回竟会让个当时连五官都还看不清楚的小乞女给弄昏了头,傻傻牵着走。
未来,当是有好戏可瞧喽!
边想边啜热汤,石裂岸那素来贪玩的心性又犯了痒,想着开心,那碗热汤可吞得唏哩呼噜了!
第四章
「为什么是我?」
凤凰盘腿端坐,皱着眉直盯着桌上棋子瞧。
「没什么不是妳。」
石裂岸一手喀喳喀喳嗑瓜子,一手捉了个棋子儿。
「你有个义女又有个侄孙儿的。」
凤凰提醒他那两个在吃完饭后便脚底抹油开溜的家伙,当时她还不明了,这会儿才想通,他们是在躲,躲被逮到了要陪下棋的命途。
「那两个家伙?」
石裂岸丢下瓜子壳,没好气的说:「雪丫头落子快得像小鸡吃米,根本不用脑筋也不懂章法和路数,没眼乱窜,窜到最后还是没有眼。至于崩云,下棋当玩要,只顾眼前那一片,懒得综观大局,对方落子就随手跟着应,被人当成笨牛牵着鼻子走,自个儿都险象环生了,还去贪吃人家的大龙,不自量力!」
「老人家硬要找晚辈对弈,难道不怕晚辈随便下子儿胡乱臭棋,没用心思夹尾开溜?」她虽会下棋,但来这儿毕竟不是为了玩,是以兴致不高,
「不怕!」
石裂岸还是一脸呵呵笑,有恃无恐的表情。
「崩云肯定是忘了告诉妳,杀气门接案虽然可以由自己决定,但掌门人还是握了更高一层的权势,如果掌门人出声说不许接,那门人就算向天借了胆也不可以私下接买卖的。」
「杀气门现任的掌门人是您?」
「小姑娘聪明!」
废话,就那么小猫三只,东算西算、左移右挪也该是他了。
「而你这掌门人所订的规矩,就是买家若是亲自找上门来,还得要先下棋赢了你,门徒才可以接买卖?」
「聪明聪明,真聪明!」石裂岸一个劲儿的点头嬉笑。
闻言,凤凰没了辙,只得凝肃精神开始认真思考棋路。
「噢!小姑娘,丑话说在前,我可以不限次数接受妳的挑战直到妳赢为止,但为了增加输赢的兴头,赌注是免不了的。」
见凤凰面现为难,石裂岸摆摆手尽是笑。
「小姑娘莫愁,老头子不与人赌钱的,看到了没?几旁有一桶满满的清水,那可不是摆着玩的唷,咱们谁输了一回就得掬一掌水泼脸清醒清醒后再战。」
她点点头接受了条件。不过是泼个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再加上……她挽挽袖定定神,对自己的棋艺很有信心。
一只棋盘两盅棋子儿,一老一少就这么日月无光厮杀了起来。
战况起了不久,凤凰就明了何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无论她怎么守、怎么攻,他就是有办法多赢她几子,而明明是赢他,却又故意不赢多点儿让她很不甘心地再度求战。就这么战了又战,战得不知日月,因着事前约定,她没输成灰头土脸,倒输成了湿头水面,整个脸不但湿漉漉地,且还滴滴答答落着水珠,可她并未因此觉得冷,那满肚子输棋的恼火在她胸腔里可热得很。
无论如何,她一定得赢这老人家一回的,否则,她那买卖该怎么办?
「还玩吗?」
石裂岸笑颜不改地伸了个懒腰,眸底有着潜藏着的阴谋得逞与得意。
点点头,凤凰没空出声尽顾着收棋子,他已经惹毛她血液里不服输的因子了,这会儿她脑海里除了胜利两字,什么都不存了。
门扉轻启,进来的是石崩云。凤凰毫不理会,径自沉思在刚启的棋局里,更没发现他自从进门后就投注在她身上的怪异眼神。
「石掌门!」凤凰瞇了下眸,指了指棋盘上刚落下的子儿,「咱们下的是棋子不是瓜子。」
「对不住!对不住!」石裂岸呵呵笑自盘上拾起瓜子俐落扔进口里,再重捏了个白子放下,「光顾着看戏恍了神。」
「是看局不是看戏。」凤凰头也没抬地纠正他。
「是!是!是!」石裂岸好声好气尽陪着笑,「妳说什么都是,说什么都是!」
输多了的人心情难免会差点儿,聪明的人就该懂得别去招惹。
石崩云站在一旁看着她又输了一局,才缓缓出了声,「玩够了没?咱们该回去了。」
「急什么嘛!」凤凰还是没抬头,一脸不肯服输的神情,「天都还没暗……」
「不,」石崩云打断她,「妳该说的是天都快亮了才是。」
「什么意思?」凤凰心一惊,首度抬高了眸子,这才发现天还真的是黑漆漆的了。难怪不见石堆雪,怕是早已睡下了吧,糟透了!她不开心地咬唇推远了棋盘,她来这里可不是为了下棋的,「我不玩了!」
「休战可以。」石裂岸无所谓,「我等妳养足了精神再来战吧!」
在回石崩云小屋的路上,凤凰挣扎了半天才开口,「你那叔公的掌门人位置坐了多久了?」
「够久了!」他回答得漫不经心,「怎么?妳想抢他宝座?」
鬼才会想去抢那劳什子的杀气门主宝座!
她又不是疯了!
她只是想知道那家伙什么时候才可以寿终正寝,才可以不当碍路的石头。
凤凰一脚踢远了路边的石头,输棋的闷气和计画受阻的不悦环绕在胸腔。
「幸好这时节还没下雪。」
石崩云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睇着高悬在两人顶上的皎洁月亮。
幸好没下雪?!
凤凰不解地跟着停下了脚步,歪着头打量他似乎比平日还要明亮了些的双眸,不懂他干么没头没脑说这么一句。
「不懂吗?」他定定地审视着她突然笑了开,继而拉着她跑向路边的水塘。
「你想干么?」她困惑地问。
「没干么。」他哼笑,「我整日在外头得戴着面具,可好歹回到家里时就会脱下,却有人呀,也不知是想做坏事还是怎地,从早到晚都不肯用真面目示人,且这会儿还不知自己的面具已让人给骗下来了。」
面具?!
她瞪大眼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下一刻,两人已站在水塘边了。
今夜月明星稀,尤其是山头上的月,近得彷佛触手可及,亮得足以揭穿所有的伪装以及秘密。
只见塘水平缓、池心荡荡,水中倒立着一对璧人,男的高大俊魅潇洒含笑,女身上虽穿著乞儿的补丁衣,可那张姣美绝艳的小脸蛋上明眸皓齿、凝脂玉肤、长睫微颤、黛眉菱唇,十足十是个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丽。
糟糕!
凤凰挣脱他摀住脸转过身,坏蛋石裂岸,他是故意的!让她尽惦着下棋输赢,早忘了在人前当有的伪装。
难怪她还想着哪有人输棋用泼水当做惩戒。
难怪他说是看戏而非看局!
都怪她一心惦记着非赢不可,而落他的圈套,莫怪刚刚石崩云目不转睛地直瞪着她瞧,那时候的她就该有所警觉的。
「为什么不敢看自己?」他的笑声从她背后响起,「我觉得还不错呀!」
凤凰懒得理他跺了跺脚往小屋走去。
「扮成这样是为了掩人耳目吗?」他无所谓的笑语跟在她身边。
她哼声,「你见过有人穿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地去乞讨吗?」
「这只是原因之一吧!」他笑,想了想,「我比较认同妳是在躲人,躲一个很可能和妳生活在同个城里,曾经关系紧密,而现在妳却不愿意让他认出妳就是妳的一个很重要的人。」
凤凰没作声,心底却不得不为他状似漫不经心,实质上却心细如发的心思感到害怕。
这样的人,她当真有本事控制吗?
「其实这样也好啦!」石崩云笑嘻嘻,「妳要是真用这张脸去行乞,保证会让大相国寺造成困扰,人们光顾着排队去布施乞儿而不添香油,不出三个月,怕就得轮到他们来向妳乞讨了。」
凤凰偏首给一个无聊的冷眼,没理他。
「喂喂喂,别急着定嘛,我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他笑着拉住了她,「凤凰,真是妳的本名吗?」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她毫不掩饰眸中的防卫,「重要吗?」
石崩云维持着笑容没作声,当然重要,吐露真名,就代表着一道防线的撤除。
耸耸肩,他不怕受挫地再问一遍,彷佛这个答案对他很重要,「妳还没回答呢,凤凰,真是妳的本名吗?」
「是的!」她给了他一个防备满满的眼神和冷声复述,「是的!」
话说完她转头离去,而他,只是站在月下若有所思地睇着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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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真实面貌已被看穿,凤凰索性涤净了全身恢复原貌。
石崩云欲下山办事,她便要求跟着进城。
进城的其中一个目的,是她得买几套御寒衣物,当初决定跟着石崩云时,并不知道他住的地方竟是在既高又冷的嵩山之巅,她那些破破烂烂的乞儿衣,这会儿全派不上用场,而她,又不愿去借石堆雪的衣裳穿。
进衣铺后,套上新衣揽镜自照的凤凰只觉镜中女子陌生,经过这么多年来的刻意伪装,她早已忘了自己的模样,也忘了女孩生来便具备的爱美心态。
她摸了下裙襬再摸着自个儿娇妍的脸蛋儿,一股拋却多年的自信与满足在胸腔里溢生着。她盯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些失神,如果子寰哥哥见着现在的她,会不会觉得她很漂亮呢?
这么多年来,她虽然狠下心不肯去认他,但他在她心目中盘据着的那个特殊地位,从来不曾有过动摇。
只是,她心底怅然,他和她今生得以厮守的机会,似乎已经愈来愈渺茫了。
凤凰与石崩云进城时约定了各办各的事,最后再碰头。买衣裳是个借口,她真正进城的目的是为了要见仗剑。
一踏进庙门,仗剑很快就在角落边上见着了清妍亮丽的凤凰。
乍见她恢复了原貌,他眼神先是闪了闪,继而才淡淡出声。
「干么穿成这个样儿?」他皱着的眉心写明了不赞同,「对妳的任务有帮助吗?」
「没帮助。」凤凰突然忆起了杀气门的首要宗旨,「只是,我喜欢!」
仗剑哼了声,「由着妳,只是妳最好别弄迷糊自己正在做什么,别忘了那男人于妳只是个杀人的工具,这话,我不需要再次提醒吧?」
「仗剑,你想太多了,那家伙和我之间,只是一般的交易。」
一般?!
有可能吗?
仗剑冷哼,不提别的,光是他们即将要联手去杀的对象,就已经无法让这桩买卖沦为一般了。
仗剑无意继续这话题,由怀中取出一张图表递给凤凰。
「两个月后,那家伙要到皇陵祭天拜祖先,这是出发路线时间图表和庶守兵卒配置略图,他出巢不易,这是妳最好的机会了。」
凤凰点头接过满心的佩服,「艳帜楼还真是神通广大,连这都能拿得到?」
仗剑瞇眸睇着她淡淡接着说:「还一桩,蝉儿,让宋子寰接回宋府了。」
宋子寰之父宋琪已不再在朝廷为相,是以宋宅已非相府。
「是吗?」凤凰回答得满不在乎,却刻意回避仗剑探索的眸子。
「宋子寰问起我时,我推说蝉儿就是赵元净,只不过在逃出火场时脑子受了重创失去了之前的记忆,小时候的事情、小时候认识的人事物,甚至于连她自个儿的未婚夫都不记得了,所以,我才没带她去认他。」
「他……」
凤凰心头百味杂陈,连子寰哥哥四个字都挤不出了。
「信了吗?」
「或许吧!至少目前似乎如此。」仗剑冷冷一哼,「乍然寻获失散多年未婚妻的喜悦或许真能蒙蔽宋子寰于一时,再加上蝉儿的五官与妳碰巧真有几分相似,但他不是呆子,我不认为他会永远受骗。」
「是真是假并不重要,若能以假代真那就最好不过了。」
凤凰睇着庙里梵钟,缓缓吐着气。
「重要的是蝉儿会是个能让他得到真幸福的好女孩儿,子寰哥哥是个死心眼的人,我不想他为了我蹉跎一世。」
对于凤凰说法仗剑并不苟同。
「连妳都知道他是个死心眼的家伙了,妳可曾想过将来当他发现这一切骗局,竟是由他最心爱的小未婚妻所亲手主导的,那时,他将会有何反应?」
仗剑面无表情提醒她。
「宋子寰是个沉稳冷静的男人,这样的人是不会胡乱发脾气的,可若要真是惹恼了他,妳确定不管是妳或是蝉儿,能够担得起吗?」
凤凰不出声,调开了视线,事情都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她还能回头吗?
「妳可以回头,当然可以!」像是明了她心思似地仗剑缓缓出声。
「妳还没揽上意图行剌皇上的罪名,也还没和宋子寰走上背道而驰、有你无我的绝路。而他,也还不用为了该选妻子还是选忠君护主而在天秤的两端痛苦,只要妳肯放下仇恨、放下过去,到宋府告诉他妳才是真正的赵元净,那个假凤凰只不过是妳的奸朋友,那么一切都还可以重新来过的。届时妳若还是放不下对赵光义及沉毅同的仇恨,我可以另行想办法助妳完成心愿,而不需要非由妳亲自参与去冒这么大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