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贵干?定逸哥哥?」她把东西放进冰箱,继续调侃她老哥。
「妹子,帮我泡茶切水果。」瞥一眼放在流理台上洗好待处理的水果,温定逸也很无奈。为什么水果刀和菜刀在他手上,从没发挥过正常功用?他的手指已经很厌倦代替水果成为刀下亡魂了。
「悉听尊便,定逸哥哥。」温定娴答应得很干脆,因为她真的不想看到温家长子干出拿刀把自己手指给剁了这种蠢事,她哥哥烹调细胞之差,没救了。
听闻他妹子刻意装出来的甜腻语调,温定逸浑身冒鸡皮疙瘩。「别左一句定逸哥哥、右一句定逸哥哥的,听起来好恶心……」还叫得那么顺口,好象常常练习似的。
「怎么会?定逸哥哥。」温定娴心情甚佳的和他斗嘴。「妹子叫哥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啊。」她抬头拋给他一个诡异的笑容,精准地戳中温定逸的要害。「不然叫你小胖好了?」她记得他最恨别人喊他的乳名。
「我认输!」温定逸抬起双手投降。他这妹妹古灵精怪、反应又快,和她斗嘴他一定输。「我只是觉得妳不适合那种声音和『定逸哥哥』这种字眼。」这比较适合他老婆小静,和温定娴一点都不搭。
「嘿,别人求我我都不讲的。」兄妹一场,她才肯赏光给他「特殊待遇」。「你可是这世界上第一个听到我这样说话的……」
「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讲话?」温定逸倚着冰箱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背影。
「……没什么,你不回房吗?」
温定逸耸耸肩,对温定娴突如其来的沉默不以为意。「我走了。」
「对了,定娴。」刚走出厨房的温定逸回头,看着蹲在冰箱前的她。
「还有事吗?」温定娴头也没抬的问。
温定逸偏头思量了一会儿。「……没什么,」他还是别多管闲事的好。「没事,待会儿见。」
温定娴蹲在冰箱前,任冷冷的空气直往她脸上扑。冰凉的气息让她忆起许久以前,一个寒冷的冬夜里,她和爷爷两个人在老家那大得令人害怕的客厅里,吃小小的蛋糕,庆祝她的生日。
那年,她满六岁,爷爷用满布皱纹的大掌牵着她的手切蛋糕,要她许三个愿望,还说最后一个愿望要藏在心里面,不能说出来,爷爷说这样许愿才灵。
她的第一个愿望,是希望爸爸妈妈赶快从日本回来,别留她一个人在台湾;第二个愿望,她记得她许的是要爷爷永远陪着她,不可以和阿弈哥哥一样,突然跑去日本。第三个藏在心里的愿望,她希望阿弈哥哥回来陪她玩。
现在想想,那年的生日愿望,没有一个实现。
爸爸妈妈还是留在日本,一年回台湾三次,电话是她和他们联系的主要工具。
十五岁那年,医生诊断出爷爷罹患肝癌,但发现得太晚,已经是末期了。
爷爷走得很快,没受什么苦。难得团聚的温家,在爷爷病榻旁,度过一个鲜少有笑声的暑天。之后她的父母想接她到日本住,可是她怕爷爷寂寞,她不想这么早离开台湾。
随后,考上高中的她,为了减少通勤时间,到台北市租屋独居,和孙家渐渐断了联系。她不知道那个「阿弈哥哥」是否曾经回来台湾,她的爸爸也不曾和她提起他,随着年岁渐长,时间的脚步愈来愈匆忙,美好单纯的儿时回忆也愈走愈远。逐渐逐渐,曾经对她百般呵护的阿弈哥哥和那个爱说话、笑得很大声、哭得也很大声的小麻雀,随着六岁生日的回忆一起脱离她的生活常轨,如果不是今天和哥哥一番谈话,她只怕永远也想不起这段往事。
「定逸哥哥」不是第一个听见她这样说话的人,「阿弈哥哥」才是。
儿时的回忆对她来说,太过遥远,她已记不清阿弈哥哥的长相,只依稀记得他那双很浓、很整齐的眉毛,还有那口因为正在换牙而缺了好几枚的牙齿。好久不见了,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到日本这么久了,还没见过他一面,现在想想也满神奇的。他是她爸爸研究会的成员,照理说,她应该常有看到他的机会,可是每天失眠的结果,总让她在吃完晚餐后便昏昏欲睡,当她小睡一会儿后,她爸爸的学生早走光了。
缘份吧!她和阿弈哥哥的缘份大概用完了,老天爷才不安排他们见面。而且,她也不知道见到他后的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不见面也好,省得尴尬,省得麻烦。
心不在焉的温定娴捧着切好的水果和茶水,踩着脚下那双拖鞋,一路啪嚏作响地走向家里的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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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温定娴今天没有穿窄裙,事情可能不会这么糟糕。
她端着一盘水果和茶水来到房前,为了开门,她像餐厅侍者一样单手端着盘子,走进安静的和室。
开门、关门,一切动作都用单手进行,餐盘没离开过她的手,室内专注弈棋的三人也都没抬起头。
她心不在焉,脱掉了那双让她觉得别扭的室内拖鞋,爬上榻榻米,朝她父亲背影定去。
一切都是这么的静谧,风铃依然在屋檐边轻轻摆动,送来几声幽远的细响,花器里的鲜花依然默默生长呼吸着,甚至没有人察觉她已进房,直到她不小心踩到父亲放置在地板上的折扇,脚步一个跟跄,而过窄的短裙又让她没法跨出另一个步伐重新寻找平衡,然后,她和她的餐盘,成了主角。
「啊--」这是温定娴的惨叫声。
「喔!」这是孙弈被撞到的闷哼声。
泼喇!这是茶水泼溅到孙弈身上的声音。
最后是温家父子目睹惨剧,同时倒抽一口气的吸气声,为这惊心动魄的动作场面谱上最完美的结局。
「叮铃!叮铃!」天地间彷佛只存在着小石子撞击陶片的声音。
一切还是这么的静谧,风铃继续摆动,鲜花还在生长,孙弈不敢置信地看着趴在他坐垫旁的女子。温定娴不敢置信地看着那被她泼了一身茶水的俊雅男子,而温家父子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天啊!妳毁了我的榧木棋盘!」温定逸的雷公吼从她左边耳朵贯入,控诉的食指气愤得微微颤抖。
「天啊!妳毁了我的古董茶杯!」温青云的哀号从她右边耳朵钻入,控诉的食指心痛得无力伸直。
温定娴赶忙摀住发痛的双耳,她怀疑自己的耳膜可能被震破了。
「妳……没事吧?」
低沉悦耳的男中音从她头顶传来,那声音依然带着错愕。
谁?是哪个善心人士率先对她展开友善的问候,不像她那没良心的哥哥爸爸,只关心棋盘和茶杯那种身外之物的?
「妳还好吗?」孙弈伸手扶她,鹰般锐利明亮的双眼直盯着她的脸。
小麻雀?她真的是小麻雀?
「对不起、对不起!」她慌乱到没注意对方说的全是标准中文,也用中文回答。「我去拿毛巾来!」温定娴羞愧又惶急的冲出房间。完蛋了完蛋了!她居然把榻榻米给弄湿了!那东西清理起来很麻烦的!
孙弈看着她匆匆逃离现场的背影,嘴角不由得勾出微小的弧度--只有一点点。
对,就是她。今早在巷口巧遇的女孩,就是那个老跟在他身边、喊他阿弈哥哥的小麻雀,那个从没把誓言和承诺当一回事的小麻雀。
久违的童年、曾经丢失的儿时记忆,在他证实心中的疑惑后,一古脑儿的全回到他脑海里,一点一滴的拼凑起来。他有点兴奋,也有点失望--她和他一样,都没能守住当时永不相忘的承诺,而她,即便是当面见到他,还是没想起来他是谁。
看来,「永远」对人类来说,真的是个太沉重、太冗长的字眼,分别不过十多年,她和他几乎都忘记了彼此的存在。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温定娴拎着一堆毛巾和吹风机跑进室内。
「这个给你!刚刚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小心踩到扇子……」她劈哩啪啦爆出一堆中文,完全没注意到对方居然完全了解她的意思。
孙弈接过毛巾擦拭脸上的水渍,朝她微微一笑。「没关系,真的。」
他的笑容彷佛有稳定人心的力量,因为这么一笑,温定娴慌乱的心绪就这么宁定了。
温定娴楞楞地盯着眼前的男子,视线焦点集中在那张不时被毛巾遮去的脸庞。这男人长得不错看,很斯文,属于温文尔雅的那种长相,但那不是她盯着他看的原因,她觉得这男人很面熟,她一定、一定曾经在哪里看过他……
孙弈停下擦拭头发的动作,侧过脸发问:「怎么了?」一直盯着他看?
温定娴看着他,看他那双英气勃勃的剑眉,看他缓缓张合的双唇,还有那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啊!」她失礼地用食指直指他的鼻尖,孙弈挑高一边剑眉,静候下文。
「你、你你你……」他他他他……他是……「阿弈哥哥!」
她终于认出他来了。他应该高兴吗?
「妳好,定娴。」不像她一开口便是孩提时代对彼此的称呼,孙弈选择称呼她的名字,客套又不失亲切。放下毛巾,他与她进行重逢后的第一次「正常」对话。「好久不见,请多多指教。」
一旁看戏的温定逸摊开手上的折扇,遮住脸上古怪的笑意。阿弈哥哥?她果然有练习过……咦?「爸,你在做什么?」在地上爬来爬去的?
「还少一片……」温青云摊开双手,掌上全是他那宝贝古董茶杯支离破碎的遗体。
第三章
卧房内,一室春光旖旎。窗外间关鸟语,再怎么婉转,也比不上恋人间的情话缠绵动人;室外随风款摆的红花绿草,任凭舞姿再曼妙,终究入不了有情人那双只追寻真爱的眼眸。
「静……小静……」低沉的男声显得有些醉,声声的呼唤最后全迷失在娇妻的颈项与胸脯之间,温定逸只得一次次扩大搜寻范围,深入找寻走失的嗓音。
在这意乱情迷的当儿,连他也忘了,有时候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交谈,不需要言语也能进行。
小静的手攀上丈夫宽厚的肩头,攀升的体温逐渐烧灼剩余的理智,她只能用娇喘和不小心溜出口的轻吟响应他的呼唤,用不断在他身上游移的小手告诉他,她在这里,在他身下。
在他解开小静胸衣的小钩子,温热的唇覆上她的雪峰时,她也扯开他的衬衫,指尖轻轻滑过他结实的腹肌,满意地感受他身上窜过的战栗。
温定逸闷哼一声,半撑起身子,看着身下妻子狡黠的微笑。「刚刚是谁说早上不适合剧烈运动的?」
「所以……」她的手指在他小腹缓缓画圆,解开牛仔裤头的铜扣。「我要你慢慢来啊,老公……」
「妳知道我是个急惊风,小静……」身下躺着一个衣衫半褪的美女,只要是正常的男人,都没法子慢下来的。
重重喘着气,他的每一口呼息全含着浓浓的情欲,他的唇覆着她的唇,平坦的裸胸抵着她隆起的雪丘,他的坚挺抵着她的湿热,这一刻,他和她都闭上双眼,期待下一秒那将来的欢愉与美妙--「砰!」
「老哥!你今天怎么睡那么晚?孙弈已经在外面等了--」
温定娴维持着踹门而入的姿势,一双妙目睁得老大,眨也不眨地看着床上纠缠成一团的男女。噢喔!大事不妙!她完蛋了!
「温、定、娴!」俊脸胀得通红的温定逸咬着牙闷喊出声,七手八脚的拉好衣服。「妳还杵在那里做什么!」
「哇--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出去!」她闪过老哥丢过来的枕头。「我……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站在房门外,她隔着门板向老哥解释。「呃,不,我的意思是虽然我有看到你们在做什么,但是我什么……呃,重点部位都没看到!」咦?这样解释好象愈描愈黑?
「闭,嘴!」温定逸终于受不了的大喊出声,视线向下一调,他接着伸手戳戳躲在被窝里闷笑的小静。「还有妳,收敛一点。」
「嗯--哈哈哈哈哈--」棉被堆里爆出一阵大笑声,好半晌,笑声才渐渐止歇。「快出去吧,别让客人等太久。」她也该出门了。
温定逸无奈地看着眼前再度被蒙住、再次剧烈震动的棉被。
唉……温家的女人,都很不给男人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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啜一口还冒着热气的茶,孙弈漫不经心地看着杯里漂浮的茶叶梗。灿亮的日光映在他英挺的侧影上,无表情的脸庞布满深深浅浅的暗影,唯一会透露心绪的双眼藏在他半合的眼皮下。但,即便他张开双眼,你也只能看到两泓波澜不兴的潭水,淡淡地望着你。
沉静优雅,是他给人的第一印象。
多年来的棋道训练,养成他不轻易显露情绪的内敛性格,而久居重视礼仪的日本,使得他的一言一行总是规矩沉稳,成熟稳重和年轻人的蓬勃朝气,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达成完美的平衡。比起同龄的青年用生命散发出太阳般的热情,孙弈给人的感觉像是初秋时分,万物收成时迎面吹来的金风,微凉而舒适,富饶但不张扬。
和他熟识的人,则会觉得他是一泓沉默的、静静躺在原野上、凝视着蔚蓝天空的湖水,总是那么的平静,那么安详,那么神秘。
或许偶尔会有一阵微风吹皱湖面,但总在转瞬之间,湖水又回复成原本的平滑表面,照在池面的天空,则是他的外衣,波平如镜的湖面看来就像第二片苍穹,白云、日月星辰全在上头随着微浪起伏晃荡,但,这些终究不属于湖水,终究不是湖水的本质,孙弈将自己的心绪隐藏得太好,让人看不清眼前究竟是一潭深水,或是一片被忘了返回宇宙的天空。
这样的男人教人心醉,但真爱上了,却让人疲累。
放下手中的茶杯,孙弈若有所思地转头看着温定娴坐在庭院中的背影。
上个礼拜才从名古屋回来,今天一早,他抽空将带回来的特产送到温家,温定娴说要去叫醒还在睡觉的温定逸,没想到这小妮子回来后,一张粉脸胀得和苹果一样红,直奔庭院吹凉风……恐怕温定逸不是睡得正精采,就是正好睡到「紧要关头」,才会造成这种「惊人效果」。
从温定娴单纯的反应来看,她应该没有太多谈恋爱的经验。是没人追她,还是没人追到她呢?
她和他印象中的小麻雀差很多。他一直以为长大后的小麻雀,会和小时候一样,总是一脸灿烂单纯的甜笑。可长大后的她,却是一身俐落气息,直来直往的果断和潇洒,「可爱」或「天真」这种形容词,绝不可能被套在她身上,和他印象中那个麻烦、爱哭爱笑的小女孩相差十万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