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
好冷。
不行,他得赶快跑才行,不能停下来!
停下来就会被捉到!
蔺睿予撑着已冷得颤抖不停的瘦弱身躯,在宁静午夜的偏僻小巷当中穿梭着。
他尚未脱去稚气的脸庞上皆是瘀青红肿,嘴角甚至破了皮,身上的衣服也破烂不堪,脚上甚至没有穿着鞋子,就这样赤着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足,在只有十度的低温冬夜中奔跑着。
他脑中只有一个执念——
跑!
他要逃离那个地方,一定要!
他没命地跑着,已经将近三天没进食的身子因为他激烈的运动,而起了抗议的反应,他忍着胃疼,也不顾额上滑落的冷汗,苍白的嘴唇咬得死紧,他的心脏猛烈地撞击着,就怕后面有人会追上来。
“呼……呼……”怎么办?要往哪里走?他在分岔的路口稍停,不确定自己应该选择哪条路。
忽地,他听见了远处传来的一阵叫骂声。
是那些人。
他紧抓着胸前的衣服,不再浪费时间,往右边看起来可以连接到大马路上的巷子奔跑。他忍着刺骨的寒风,拼了命地移动双腿,随着身后粗俗的吼叫,他眼瞳中的恐惧越来越深。
不要,不要!他绝对不能被捉回去!
谁来救救他!
他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马路,看见不远处微弱的灯光,只要再一下下,他一定要逃离那些人——
他冲出巷子,几乎在同一瞬间,尖锐的煞车声刺耳地划破夜空,只差几公分,蔺睿予差点就变成轮下亡魂。
他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傻了眼,颤抖的身躯再也克制不住地跌坐在地,他全身都在剧烈的抖动着,空茫的眼神对着汽车的大灯,他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高级轿车的门打了开来,下来的是一个穿着像是司机的男子。
“小……小朋友,你没事吧?”司机也被吓得半死,这可是他上班的第三天呢,这么快就发生意外,他还不想丢了饭碗……他咽了一口口水,偷觑了一下后座的黑玻璃,觉得自己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还……还是赶快把事情处理好,那个少爷不是好应付的,要是让他发起脾气来就惨了!司机连忙转头看向依然一脸失魂的蔺睿予。
“小朋友?”司机又唤了一次,却发现他坐在地上动也不动。
蔺睿予不是不动,而是已经没有力气动了。
拖着这副又累、又饿、又伤痕累累的身体,可以那样奔跑,凭的全是那一股意志力,一旦集中的力量被打散了,他只觉得自己好累、好饿、好冷,身上的伤好痛、脚也好麻……
他已经不行了……
蔺睿予微抬起手,抓着自己胸前的一条红色项链。
“老许。”一道优雅至极的低沉男声响起,在暗黑的夜里,犹如天籁一般,在空气中飘散着迷醉的气息。闻人琰靠在打开的车门上,修长的身躯展现出优美的姿态,他极其俊美的脸上有着不耐。
“少……少爷。”司机一惊,赶忙回头,在看到闻人琰不悦的神色后,他更是冷汗直流。这位年轻少爷长得虽然很漂亮,但是他阴晴不定的脾气可也是出了名的,他完了,他完了,会不会被炒鱿鱼?
“你在干什么?”闻人琰抬起美丽的眼眸,问向已经浪费了他将近五分钟的司机。他知道司机是下车查看有没有撞伤人,不过动作也太慢了吧?现在是凌晨一点,而他明早八点还要去公司勘查,没有足够的睡眠他可是会想杀人的。
“这……这个小朋友……他……”司机伸手指向垂首坐在地上的蔺睿予,因为畏惧闻人琰无形的压迫气息,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
小朋友?闻人琰看着司机手指的方向,那副瘦弱的身体,的确没有多大年龄。他透过车前的大灯,发现那坐在地上的身子正不正常地颤抖着,低垂的脸上也隐约看得到青紫,他微一扫眸,发现那小孩连鞋子也没穿,一双白皙的裸足被冻得通红。
“喂。”闻人琰走近他。
瘦小身体只是低着头,没有任何回应。,
闻人琰挑眉。“喂。”他又大声了些。
除了仍在发动的车子引擎声之外,他没得到任何声音回应。
闻人琰皱眉,觉得情况不太对。他弯起修长的双腿,蹲下身平视他。
“少……少爷。”司机担心地唤着,就怕那个看起来像是流浪汉的小孩子突然攻击人。
闻人琰抬眸,轻瞥了司机一眼,司机立刻闭上嘴。
他伸出手,才接触到蔺睿予的衣角,他颤抖的身躯就整个往后倾倒——
“少爷!”司机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想拉开闻人琰,却又不敢动手。“少爷,别、别理他了,说不定会有危险。”
“危险?”闻人琰直起身体,语气冷然。他不觉得一个发着高烧而且已经昏倒的人会有什么危险。他看一眼躺在地上,满脸异常红潮又紧闭着双眼的蔺睿予,然后走向车门。
司机还以为他要上车,也转身不再理会倒在路边的少年。
“还不快点?”闻人琰站在车旁,双手插在裤袋里,他微侧首,朝司机看了一眼,又将眼神睇向那个昏倒的身影。
“呃?”司机无法理解闻人琰的意思。
“你要他死在路边?”闻人琰语气冰冷,“还不快把他抱上车?”或许又该换个司机了。他不悦地想。
“抱……抱他上车?”那个肮脏又来历不明的小孩子?司机还以为自己耳朵有问题。
“同样的话别再让我说第二遍。”闻人琰冷着声说完,随即坐上车,与生俱来的威严油然而生。如果司机够聪明,就不会再惹他生气。
司机先是被他凛冽的目光吓得满头汗,回过神后,急忙快手快脚的将昏迷不醒的蔺睿予抱上车安置好,然后坐上驾驶座飞奔至最近的医院。
这一夜,因为遇上了闻人琰,彻底颠覆了蔺睿予的命运……
第一章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论什么事我都会帮你做的!”
“是吗?”
“是!当然是!”
“如果……叫你去死呢?”
“我会!如果是你希望的话。”
我会……
* * *
早上七点半整。
蔺睿予张开眼,不用任何显示时间的电子仪器,他就准确的在这个时间醒来。
这已经变成一种习惯,持续了六年的习惯。
他起身下床,走进浴室里盥洗,然后换掉睡衣,穿上洁白如新的衬衫和一条深色的长裤,衬托出他倾长瘦削的好身材。
只花了不到十五分钟整理好一身的仪容后,他拿起一旁早已准备好的背包转身走出房门朝楼梯走去,缓步地踱上三楼,然后在右侧一扇米白色的房门前伫立。
“琰少爷。”他抬起手,轻敲了两下。
没有回音。
他再度抬手。“琰少爷。”门内依然只有沉默。
他无声地叹口气,伸手轻握住门把,转开后进入房间。
一进入房间映入眼帘的,就是挑高宽阔的深蓝色装璜,包括正中央的那张大床,也是深蓝色调的丝质床被。
一向是这样的,因为那个人喜欢深蓝色。
蔺睿予缓步地走到大床旁,一副赤裸劲瘦又充满性感的男性躯体横陈其上,只在腰际覆盖了柔软的丝被,上半身优美的肌肉曲线有着漂亮古铜色,衬在闪着银光的蓝色丝绸上,显得特别魅惑动人。
“琰少爷。”蔺睿予欠身,靠近那男人,试着将他唤醒。
再一次接收到外在的杂音,男人抿着嘴角,十分不悦地翻个身,继续睡去。
蔺睿予微微叹息。“琰少爷。”他这次伸出手轻摇着男人。
只有一瞬间,真的就是一瞬间而已,本来还赖在床上的男人迅速地翻身坐起,隐忍多时的闷气终于爆发。“蔺!你不能晚点来吗?”该死,为什么他每次都那么准时。闻人琰对着蔺睿予大吼,异常俊美的脸上充满怒意。
蔺睿予只是淡漠着一张秀气斯文的娃娃脸站立在一旁,什么话也没说。他已经很习惯他的怒吼了,闻人琰有着极为严重的下床气,几乎每天早上都要发作一次。
看到蔺睿予那张淡然不语的脸,闻人琰低咒,也不管自己身上有没有穿衣服,起身就往浴室走去。
蔺睿予在他起床后,就弯腰把凌乱的床铺整理整齐,然后走到一旁的更衣间。
当他把闻人琰要穿的衣服拿出来时,闻人琰也刚好踏入更衣间。
总是如此,蔺睿予总是能完美地配合他的行动而不浪费任何时间。
他拿起整烫直挺的洁白衬衫,伸手帮闻人琰穿上。
闻人琰只是站着等他的动作,理所当然地让他伺候。虽然洗完了脸,但他的困意却未消,皱紧的眉头和半闭的漂亮眼瞳足以证明没睡好的不悦。
也只有在这个时刻,蔺睿予才能看到他毫无防备、不带着冰冷的表情,跟他平常那种冷淡邪魅又极具压迫力的样子迥异。
他静静地帮他扣着衬衫上的扣子,瞥见薄软衣料下的结实胸膛,蔺睿予总是想:他这一副完美的身体究竟让多少女人为之疯狂?
微瞧自己一眼,他实在不了解,同样是男人,为什么闻人琰有着一百八十八公分的修长美体,而他却只有一百七十公分左右的瘦弱身材?
不只在气势上,就连身材上,他也差了他好大一截。
这样,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追上这个人?
或者,他一辈子也追不上他,只能一直自欺欺人?
蔺睿予垂下眼,替他拉整好扎进长裤里的衣服,然后帮他穿上西装外套。
突地,闻人琰扣住他的下颚,强迫地让他低垂的脸抬起。
蔺睿予没有惊慌,也不曾失措,只是冷静地抬眸对上那双几乎可以诱惑人神智的魔魅眼瞳。
“你不专心。”闻人琰眯起眼,低沉的声音从诱人的唇边逸出,起床时慵懒放松的表情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酷、没有任何感情的俊美面容。
这是完全清醒后的闻人琰,也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对不起。”蔺睿予一贯地淡漠,只是淡淡地启唇。
闻人琰蹙眉,对于他老是把道歉拿来当作回答的态度十分不喜欢。他冷下眼,不悦地放开手,走出更衣间。
蔺睿予只是微垂首,跟在他的后面走出去。
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记事本,一翻开来,里面密密麻麻地写了一大堆字,他翻到今天的日期,然后一如这六年来所做的,开始向闻人琰报告今天要做的事情。
“早上十点到公司开会,中午十二点和‘富桦’的罗董事长吃饭,下午一点半要与方总签约……”
* * *
他们是什么关系?
主与仆?不,不对。好朋友?不,根本算不上。
六年前,他可以很清楚地说出他和闻人琰间是救命恩人和被救之人的关系,但六年后的现在,他却无法辨识他们之间的关系。
六年前,他父母因为车祸双亡,十四岁的他在亲戚间被推来推去,好不容易有个远房表舅愿意收留他,那个看似很好心的舅舅却也很快地在收养他的第二天把他卖了。
他被当成货物般卖给一个专门训练小孩子偷窃的不法集团,他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就被推入了肮脏的暗黑之道。他常常因为不听那些人的话而被打得遍体鳞伤,也因为拒绝去外面偷取路人的财物而被罚三、四天不能吃饭,要不是之中有几个老手看他可怜,他早就活活被饿死了。
即使是这样,他仍是凭着一股倔气,说什么也不肯做这种坏事。
他被卖之后的第三个星期,就在那一夜,他找到可以逃跑的机会,趁着守门人不注意,他告诉自己一定要逃离那个地方。
就算被捉回去后有被活活打死的可能,他仍是要逃。
于是,他跑了。
那一夜,他逃出那个囚牢,也遇上了闻人琰。
他本来不知道的,毕竟,那晚他昏倒了,根本来不及看到救他的人是谁,只晓得他眼睛一张开,已经是在医院里面了。
第一个在医院里跟他说话的,是一个一大把白胡子的老人,也是出院后把他带进闻人家的人。
他后来才知道,那位老人是在闻家工作超过三十年的资深老管家,大家都叫他胡子爷,什么大小琐碎、乱七八糟的杂事,胡子爷没有不清楚、不知道的,他白眉毛下的眼睛时常笑着,但他觉得,那双慈蔼含笑的眼,好像老是在观察算计着某些事情。
胡子爷告诉他,那晚救他的人是闻人琰,是闻家第五代的嫡长子、长孙少爷……胡子爷在说的时候,笑得异常诡异,好像觉得那个叫闻人琰的少爷会做出救人这种事简宜是不可思议。
闻家很大,他不知道救命恩人家里是在做些什么的,但可以确定他们很有钱。是的,非常有钱。
他们住的地方是一个有着广大庭园的别墅,多大呢?他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站在庭园镂空雕花大门的门前看不到遥远的主屋。
别墅的庭院里有很多珍贵的花花草草,将广大却不空旷的花园点缀得十分美丽,也有好几座温室,里面种的是另外一些珍贵的植物,他一开始被安排的工作就是——照顾温室。
他虽然还是有些困惑,但至少也明白胡子爷还有这家的人是在帮他、收留下他,让他能够有理由领薪水养活自己,毕竟他那时才十四岁,出去外面找工作是极其困难的。
他也知道他已经安全了,只要待在这里,那些人就不会找到他。
他很放心地在闻家生活着,跟其他的仆人一起住在靠庭院墙边的长排小屋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很平静的生活着——如果闻人琰没有出现的话。
当胡子爷第一次带他去见闻人琰的时候,他很高兴,因为他就要见到救命恩人的样子了,他一直很期待亲口向他说声谢谢。
他曾经在夜里幻想多次,要和从未见面过的恩人说些什么话、要摆出什么表情,还有一定要记得诚恳地向他道谢;他也曾在脑海中勾勒出闻人琰的面貌,是多么善良、亲切、温柔……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
“他是谁?”闻人琰坐在书房里的椅子上,优美的唇线吐出冷冽的字句,他十分不耐地翻看着手中厚得像是电话本的精装原文书。
他说的那句话,彻底地粉碎了蔺睿予脑海中所有的欣喜想像。
他不认识他……他还以为这两个月他至少有关心过一下他的状况……毕竟……毕竟是他救了他啊……蔺睿予低垂的脸上有着一丝受伤的表情。
胡子爷微笑。“少爷,他就是两个月前你救的那个小朋友啊。”
“是吗?”闻人琰连眼睛都没抬起来,翻着快烂掉的书本,他甚至没有想看看来人的意思。
“少爷今年拿到学位,完成了学业,这个月主人已经开始让你去公司见习,我想你会需要一个帮手,所以……”胡子爷轻睇一眼身旁始终低着头的蔺睿予。“我准备让他当你的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