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只比我多一首嘛!」她哈哈笑。
逗她笑了,他胸腔涨满幸福感。咖啡煮好,严守御倒一杯给她,用白色马克杯装着。
小兵捧到窗前,坐在圆凳,交迭着长腿,吹吹热气,就着杯口喝。严守御则拘谨地端坐在书桌前,优雅地品尝咖啡。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你煮咖啡真讲究,搞得像在做研究。」她用下巴指了指桌上一堆专业级的烹煮咖啡器具。
「只要器具对了。分量精准,谁都能煮出专业级的咖啡。」
「我没办法,我都用目测,凭感觉看要加多少咖啡粉。」杂志社忙起来像打仗,哪有办法在那边慢条斯理地用酒精灯煮咖啡?
「没掌握到精准的分量,就无法测量出自己最喜欢的味道,很难确保每天都喝到喜欢的口感。」
「那有什么关系,差不了多少。」
「不能控制品质,我会很痛苦。」
「太偏执了!」她瞠目,哈哈笑。
「是妳太不要求。妳觉得这咖啡怎么样?」
「很好喝,是我喜欢的口感。」
严守御精准的说出它的分量,小兵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怎么知道我会满意这样的咖啡?」
「上次妳在西雅图买的拿铁,就是这种分量调配的。」
「噢!」
严守御望着小兵,风从窗口吹进来,她的发丝飘扬。夕光映着她,窗外一大片绿荫,一团团红白粉盛放的杜鹃花。
此刻,她懒洋洋斜靠着墙,双腿交迭,轻轻晃着光裸的脚,晃得他心魂飘摇,神魂颠倒。他慢慢啜饮咖啡,凝视这幕,强烈渴望着她能待久一点、再久一些……他想,他会永远记得这一幕,这个午后.这女人啜饮咖啡的模样,还有她方才眺望杜鹃的背影,以及她的一颦一笑。他想,这将会像花儿般永远在他记忆里灿亮着,因为他从没有过像此刻,这样的心动过……
猝响的铃声,打断好时光。葛小兵掏出手机接听。「……喔,好啊……怎么突然有空了……好、好,我现在过去。」她关手机,搁杯子,起身跟他告辞。「我要走了。」
「很急吗?要不要喝完再走?」他很舍不得她。
小兵摇摇头,笑容尴尬。「我男朋友找我吃饭,他临时有空。」
「我送妳出去。」他的眼眸在瞬间黯下。
「没关系,我知道路。」小兵穿鞋,跑到桌前取回iPod,跟他道别。「我走了,BYE!」
小兵开门离去,随手带上门。
严守御注视着门扉,心坎酸涩。从云端摔落地,也不过一眨眼功夫。
门外,葛小兵站定。走道幽暗,尽头阶梯处,夕光灿着。她穿过走道,走向那片灿亮地。
她要去跟男友约会,可第一次,她感到脚步沉重,有些意兴阑珊。
刚刚莫非作了梦?那气氛好得不可思议,她有些晕,有种奇异的感受在内心发酵了。
她怎么了?才刚离开,就开始怀念严守御的办公室,毕竟她很久没跟人聊得这开心了。
第五章
葛小兵赶到餐厅,常博森已坐在里边。
「怎么那么慢啊?从你们公司到这里不是一站而已吗?」他抱怨。
「我从台大那边过来的。」撇下笨重的大袋子,她坐下。「你今天不是要忙到晚上十点?」
「今天的手术临时取消,赚到了,不用加班,晚上去我那里吧!」他显得心情很好。「好久没跟妳在餐厅吃饭了,想吃什么尽量点。」
「那我要超值套餐,有面又有蛋糕,还有奶茶。」
「没问题没问题,妳不是爱吃奶酪?多点一份给妳吃。」
「好。」很久没看男友这么开心了,小兵也被感染。用餐时,两人聊了很多,常博森慷慨激昂地陈述自己的抱负。
「台湾的医疗体系太坏了,我要是自己开诊所,一定要订下良好的制度,到时候妳不用当服编,来我的诊所上班,我给妳两倍薪水。」
「那就是……」小兵数了数。「六万八,这么慷慨喔?」
「就是啊!」他掐掐小兵的脸。「妳看妳这么瘦,那个死马达很会虐待我女朋友噢!」
「他出国了,这几天大家卯起来比混的,八爪鱼一天约会四次,而且她很贼,都用公款付帐。」
「妳也可以啊,反正马轲达那么苛,加班也不给妳们加班费,干脆这顿妳报公帐好了。」
小兵哈哈笑。「拜托,要用什么名目报啊?」
「就说,妳跟博森诊所的常医师应酬,讨论关于医师服的十种突破性改良。」
「太明显啦,哪来的博森诊所?!」
「搞不好今年就成立,我跟几个同事在谈合作。」
「博森?」正聊得开心,有人高呼博森的名。小兵往那边看去,一伙人走向他们,全是常博森的医院同事,他们过来打招呼。
「约会喔!」同事们笑亏常博森。
常博森脸色微变,起身相迎。「跟朋友吃饭,别乱讲。」
小兵心里不爽,但仍懂事地朝他们微笑致意。
「只是朋友吗?」同事们互使眼色,暧昧地笑着。
「你们好。」小兵和他们礼貌性地打招呼。
他们没离开的意思,其中一名男士拍着常博森的肩膀,恶作剧地说:「既然只是朋友。那介绍给我们认识啊,不如我们大家一起坐吧?」
「你们别闹,我们已经吃完要走了。」常博森拿起帐单,给小兵使个眼色。
「干么逃啊?」同事们闹得更凶。
「只是朋友吃饭,有什么关系?」女同事也跟着闹博森。
常博森敷衍他们几句,撇下小兵,匆匆去结帐。小兵向他的同事道别。跟过去,和常博森走出餐厅。
「倒楣,吃个饭也会被撞见。」常博森气呼呼地走在前头,小兵背着大袋子急急眼着。
「谁教你选医院附近的餐厅。」
「都是妳,妳如果早点到,根本不会遇到他们。」
「我从台大赶来欸,已经很快了好不好?」
「妳刚刚如果在电话里就跟我说要从台大过来,我可以约在别的地方。」常博森凶她。
小兵站定,怒气腾腾地说:「你莫名其妙,你生什么气?」好像她不能见人,拜托,哪有人当女朋友当到这么窝囊?
看着女友愤怒的表情,常博森也意识到自己过分了,过来牵她的手。
「好啦好啦,我只是不喜欢被同事笑嘛!」
小兵甩开他的手。「我们交往三年,感情这么稳定,让你同事知道有什么关系?」她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一旦恋情公开,以后没结果还要解释一堆,很麻烦!」实情是常博森固然喜欢小兵,但觉得小兵毛毛躁躁,只是个小服编,才高职毕业,配不上他。他的同事都跟社交名媛交往,不然就出身名门世家,再不济也是硕士学士,清一色是高知识份子,小兵实在带不出门。
小兵双手抱胸,质问:「那你是认为我们不会有结果喽?」
「我是比较谨慎,这也是保护我们。」常博森婉转道。
小兵跳脚。「是保护你吧?我的同事都知道我有你这个男朋友,这有什么大不了?谈恋爱又不是做坏事。」
「妳当然可以让同事知道妳谈恋爱,你们是办娱乐杂志的,我们不一样,医院是很严肃的地方,低调一点比较好,再说我也不喜欢同事问东问西。」
小兵目光一凛。「常博森,你会不会扯太远了?医生怎样?医生不能约会是不是?不能跟女朋友吃饭?医生是和尚、是牧师喔,狗屁!」
「妳看妳,讲话不要这么粗鲁,妳是女生……」他皱眉,一脸不苟同。
她气昏了,噼哩啪啦骂:「我知道了,你觉得我配不上你,如果是这样你明讲,我不会缠着你,我没那么花痴!」
「妳冷静,不要生气好不好?」他矫情地极力否认。这种事暗中想想可以,真表现出来会觉得自己很可恶。
「我看你搞不好有别的女朋友。」才会下敢让她曝光。
「拜托~~」常博森一把揪住小兵的手,拉着她就往回走。
「喂,干么?」
「介绍妳给他们认识,跟全餐厅的人说妳是我女朋友,这样妳高兴了?」他不在乎的样子。
「真的吗?」换小兵慌了。
「没办法,谁叫妳不信任我。我豁出去了。」
「可是……可是你不是说讨厌同事问东问西?」
「那就问吧,谁叫我喜欢妳。」
小兵站住,笑了。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啦好啦,我相信你!」好像她很小气似地。
「走啊,我们去啊!」常博森大声地说:「我告诉他们妳是我交往三年的女朋友,对我很好,我爱死妳了,这样好不好?」
小兵用袋子打他。「别闹了,现在回去特地讲这个,很糗钦!」
「那就糗吧!没办法,我女朋友不相信我。」他装无辜。
「我随便说说啦!」小兵挽住他的手。「走啦,我相信你。」
呼,终于没事了。常博森温柔地间着:「我们去看电影吧,最近有什么片了7 」
两人言归于好,手拉手去看电影。
看完电影,他们又去逛街。常博森忽然在精品服饰店的橱窗前停下脚步,橱窗里,是两个穿大衣的假人模特儿。
小兵的专业素养,一看就知道两套大衣价值不菲,是她喜欢的型,低调、中性风格,不过他们的价钱一点都不低调。白色那件,宛如长袍般的大衣。她目测应该是使用羊毛素材,很有轻盈感,附上同布料的束带,穿起来会将身材收束得更玲珑有致。袖口翻折与开衩设计,带点男装的味道,剪裁俐落有型。
另一件是让人眼睛一亮的土耳其蓝,大衣是比翼领设计,看起来英姿飒爽,也是小兵喜爱的风格。小兵原以为常博森只是随便看看,想不到他驻足良久。当身旁的男人,费心打量女装,那么他的女人心里自然是高兴的,这代表他想为女友添衣。
果然他问小兵:「妳觉得哪一件好看?」
小兵笑觑着他。「我跟你说,这两件大衣很贵喔,我看剪裁跟材质就知道。」
「有什么关系?妳告诉我哪一件好看?」小兵是服编,她的眼光错不了。
小兵窃笑,下个月她生日,常博森八成是想买大衣给她。她明知故问:「看给什么人穿啊,几岁啊、什么个性、身材怎样……」
常博森抚着下巴,思索着。「跟妳差不多年纪,很有气质,身材瘦瘦高高,长头发。」
「喔。」是我嘛!最中听的就是有气质那句。小兵凑近去看,脸贴近玻璃窗,指着蓝色那件。「这件不错。」
「唔,我也这么觉得。」
小兵退后,微笑地注视橱窗玻璃,看着两个人的倒影。虽然他们常常吵架,但拍拖了这么久也真不容易,这样看着橱窗里的两人,会觉得一生一世也不是很难。他的眼角眉楷都是她熟悉的,每次生气想分手,只要想到两人走了这么久,那些点点滴滴、嘘寒问暖的琐碎事,就会令小兵很舍不得,无法想象跟他变成陌路人,养狗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人呢?而且他还是她的初恋。
常博森有些恍惚地看了大衣良久,忽然。也有感慨,他对小兵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他眼色黯了,想了想,说:「不会有人像妳对我这么好了,我还常对妳发脾气……」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淡淡地说:「我知道我对妳不够好,谢谢妳一直陪在我身旁。」
这话听了窝心,小兵爽朗地笑开了,用手肘顶顶他。「唉,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当医生太累了,比较没耐性嘛……」方才的争执忘到九霄云外,男友几句温情的话,就让小兵母性大发,宽容地忘了刚刚他有多可恶。所有他罪不可恕的错,小兵在心里,都为他找了脱罪的借口。
感情误人,小兵也不是傻,只是爱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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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大校园,严守御的办公室,日灯惨白,陪着寂寞人。陪着的,还有黑着的窗外,那月下缄默的杜鹃花;还有窗台,本来捧在小兵手里的咖啡杯。
午后的金色夕光,消逝不见。严守御心中的阳光,原来只是昙花一现。伊人有男朋友,他萌生的感情,没来得及表露,又悄悄藏回心底。
严守御没心思看学生论文,方才跟助教讨论过学生的成绩,一会儿助教接到朋友的电话,就回去了。现在,办公室只剩他一人,他取走咖啡杯,拿到角落的流理台清洗。水龙头的水哗哗冲击杯子,他凝视杯沿,小兵残留的口红印,以拇指抹去,瞬间寂寞翻涌,如苦涩的黑咖啡泼洒胸口。
很少在初见面时,就这么喜欢一个人。鲜少会有女人,让他兴起想追求的冲动,过去的感情也多是女方主动,习惯被动的他,不知该怎么取悦小兵的心。更何况,时机太坏了,她已有男朋友……
严守御分神地想着,小兵的男朋友是什么样子?待她好吗?不管怎样,尽管无缘,他都希望这善良的女孩,有个好人疼爱。
他搓洗杯子,想到这阵子因为小兵而失眠,他苦笑,对个有男朋友的女孩动情,真傻。做研究他拿手,可以项项清楚明白,掌控进度,推敲结果,最后印成白纸黑字著书做记。爱却下能这样办哪,没想到自那天相遇后,葛小兵便像个小士兵蹦蹦跳跳一路杀进他的心里。没见她,强烈思念着,苦于没有借口再见她,一见到了,又怕表现的欣喜太明显,假装镇定着,对她的渴望却烧着自己。严守御满脑子都在想着她的身影,突然,办公室门推开。汤雅顿冒冒失失闯进来。
「我就知道你还没回去,严守御,我跟你讲,这次我真的完了!」他紧张兮兮地将门反锁,奔到严守御面前,一脸无助又焦急。「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严守御很冷静,这不是第一次,他一出事就会像小孩似的跑来嚷救命。「你的某位女朋友怀孕了?」
「拜托,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都有做安全措施好不好?」
严守御不信,怀疑地挑起一眉。
汤雅顿心虚,主动更正。「好吧,就算没戴套,我也会算安全期好不好?这方面的常识我还有。不是这方面的事啦,马的,我完了……」他来回踱步,头发凌乱,神情憔悴,眼神涣散。
「我知道了,你的性爱光碟外流到电视台,晚上2100开讲,受害女学生要上电视台控诉你,他们要讨论学界恶狼的惩治办法。」
汤雅顿瞪着严守御,瞧他说得慢条斯理却字字见血,他的幽默感真是令人难以承受啊!「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
严守御笑了。「到底什么事?」
「我跟女朋友分手。」
「喔。」常发生的事嘛!「跟哪一位?」他的女友数不清,这样讲太笼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