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就好。」
「我约了人。」
「谁?」
小兵笑出来。「你好像没权利问这么多。」看着爱过的男人,发现常博森憔悴了,过去眉目间惯有的傲气不见了,眼里有疲倦的血丝,白衬衫绉绉的,以前都是小兵帮他熨衬衫。
常博森说:「我……很想妳。」
「噢。」
「真的。」
「噢。」
「这花……送给妳。」
小兵双手插入口袋。冷冷地注视艳红的玫瑰。「送别人吧。」连自己都诧异,口气这么冷静,心情这么平静。
「我……我跟她分手了。」忽然他声音哽咽,面上表情好压抑,但眼眶猝然红了。
小兵有点心软,但只一下,就回复冷淡表情。
「噢,分手了啊。」她不要再当笨蛋了,不再了。「说完了吗?我要忙,别再来找我了。」小兵转身就走,常博森一个冲动,抓住她的手臂。
「不问我为什么跟她分手吗?」
小兵转头,注视他。「干么问?关我什么事。」
「我错了,小兵。和她交往后,我才发现妳对我多好,她很难讨好,什么都要最好的,不像妳会为我想……」常博森数落起那个女孩的不是,他说和那矜贵的女孩交往没多久,存款被坑得剩没多少。那女孩出入要轿车接送,不吃路边摊,只肯到大餐厅。逛街看中什么就要常博森买,不买就跟他冷战。这还不打紧,因为追求的人多,她同时还跟很多大企业家第二代来往。
常博森发现自己没能力、也没办法和这种女人长期交往,取悦她让他好累。而少了小兵关照,他变得好狼狈!在新欢身上,看见旧爱的好。
然而小兵听完,木无表情,她看看表。「很抱歉,我的时间很宝贵,没空听你诉苦。」
「妳给我机会,我们重新开始。」
「我没有机会给你。」
「为什么?」
「我有喜欢的人了。」
常博森愣住,凄惨一笑。「这么快妳就可以喜欢上别人?」
小兵愣住,失笑道:「你好像没资格这样说我。」
「小兵,要怎样妳才会原谅我?还是我重新追求妳?」
「帮帮忙,浪费了我三年还不够吗?你放过我吧!」小兵和气道:「其实我要谢谢你,谢谢你背叛我,我才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根本不开心,我现在很幸福,你祝福我,好吗?」
常博森松开小兵的手臂。他看见这个曾经熟悉的女人,而今变得更美、更坚韧,她目光笃定,讲话理性。她的气色很好,比他好太多了。真难堪,她比跟他在一起时好太多。
「小兵……没有好好珍惜妳,我知道……」他都明白了。「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
小兵猝地红了眼眶,对他笑。「你往前看吧,我也希望你幸福,真的。」
他们曾共乘爱的列车,有过一段美好岁月,直到沿路风景渐褪色,不再是他们期盼的风光,目的地蒸发了,他们只好下车。
「再见。」小兵转身离开,常博森只能目送。她不再频频回顾,因为她不再期望他跟上,也不再像过去爱看着他,他们的感情已经结束。
小兵回到公司,回到座位,喝!小兵嚷:「妳干么坐我位子?」
谭主编在她位子上修指甲。
「小兵啊,我以为妳这一去就不会回来了。」
「呸呸呸,妳咒我死啊?走开~~」小兵拉她起来。
谭美黛呵呵笑地,晃着指甲刀,三八兮兮地说:「有长进、有长进,我真怕他跟妳哭一哭,妳就心软了。要不要我帮妳介绍男人?」
「妳介绍的能有什么好的?」小兵推她回主编的座位。
「我保证都会亲自试用过。」
「妳少噁心!」
「还是妳已经有很满意的?」
「妳管那么多?」
「介绍一下,我帮妳鉴定鉴定。」
「不要不要不要~~」
「唉,我知道妳怕被我抢走。」
「好啦,妳最厉害啦!好不好?」两人一路笑着打打闹闹。
第九章
晚上,严守御跟葛小兵手牵手,从捷运淡水线中正纪念堂站二号出口走出来,走向「苏西黄」香草餐厅。
小兵听完严守御的介绍很期待。「所以这家餐厅的菜都是用香草做的喽?」
「他们强调健康自然,不会让身体有负担。」
「那现在这个时间人会不会很多?会不会没位子?」
「放心,我已经先预约好了。」
小兵很贼地说:「等一下我们点不一样的餐,可以交换吃,我现在饿死了。」
走了快半小时,终于找到那小编强力推荐的苏西黄香草餐厅!果然是隐匿在毫不起眼的小巷弄,成片透明橱窗,里边空荡荡的,没有半个客人。
啥?没半个人?严守御跟葛小兵一再确认招牌上的字,真的叫苏西黄香草餐厅,颠峰时间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从透明橱窗看进去,里边的布置真是很有「亲切感」,就放着几个银色细脚的不锈钢桌子,桌面铺绿格子桌巾,桌巾压着透明玻璃,搭配着的是古铜色雕花椅子,但是椅子下面是完全不搭调的白色磁砖地板。
「是这里吗?」小兵纳闷,看起来不像是鼎鼎有名的餐厅哩!
「没错。」严守御感到不祥,但硬着头皮进去。
老板是个鬈头发,戴眼镜,看起来很诚恳斯文的高个儿中年男子。因为只有他们两位客人,老板显得热情,但热情中带有一丝丝尴尬。
「欢迎光临。是……之前打电话订位的……」老板问:「严先生吗?这边请。」
小兵很想笑,客人稀少,难得严大教授还特地打电话订位。想必这一订,订得老板心惊胆战,如临大敌。百年难得之一订,乃严大教授订也!
入座后。老板送来菜单跟水杯,菜单一人一份。喝!严守御可真被吓着丁。这个跃上杂志,小编强力推荐的苏西黄香草餐厅,一定有其特别之处,否则光看这个菜单,实在很难教人堤起劲吃它。
菜单就用一般塑胶的卷宗夹放置,里边一页页菜单,用电脑列印,新细明体,边边还有故作可爱的彩色小花边。就是那种很廉价、没设计过的超级亲切感。
小兵左翻翻右翻翻说:「我要一份香嫩鸡腿排。」
严守御觉得很糗,但假装认真研究。「请给我鲜蔬炒面。」
老板走后,严守御又有新发现,桌子很会摇,水杯的水溅出来。他心里淌血,很想血溅介绍这间餐厅的小编,现在他只能期待菜很好吃。
老板点完餐,进了厨房。
小兵小小声问他:「你来吃过吗?」
严守御低声回答:「我是看杂志介绍的。」
「哦~~」小兵喝口水,心里偷笑。杂志介绍?杂志介绍你也信?你这大教授也太天真了。
严守御起身去洗手间,他想洗把脸,镇定思绪,安抚情绪。他这打算扬眉吐气的晚餐,仿佛都没按照他想要的方向去,那也就算了,还一直朝反方向去。经过柜台时,他瞄了一眼布幕后的厨房,看见老板满头大汗地正拿着锅铲大搞特搞。所以这是一人餐厅喽?老板是服务生也是厨师喽?
严守御回座位坐好,脸色铁青,坐立难安。「妳很饿吗?」苦心经营的大炫耀,该不会是大惨败吧?糟糕!
「开玩笑,你说要带我去吃大餐,我中午干脆就不吃了,我当然饿,我期待了整个下午。」小兵故意捉弄他。
严守御冷汗涔涔,觉得这一顿如果不好吃,他简直罪该万死。
餐点送上来,香嫩鸡腿排就是一块大大的鸡腿淋了稠稠的酱。鲜蔬炒面就是几片火腿加几条绿色蔬菜。
严守御埋首吃面,缄默不语。
葛小兵慢条斯理切着鸡腿排,一直打量他。
说好两个人点不一样的要交换吃,但严守御却闷头大吃特吃,很快地将面全吃完了。
葛小兵也很赏脸,这个一点都不香也嫩得毫无嚼劲的鸡腿排,她也吃个精光。
老板接着又送上副餐,冰奶茶跟热咖啡。冰奶茶的茶是苦的,热咖啡的咖啡淡出鸟来,两人很有默契地速速喝完起身,严守御急急买单,走出餐厅,如释重负,快快离开,很有默契地为这顿晚餐而黯然失神。
好一会儿,葛小兵终于忍不住地问:「你觉得晚餐怎样?」
「妳觉得呢?」
「不愧是健康餐,吃完有清心寡欲的感觉。」
严守御听出小兵的嘲讽。唉,失败就失败,果然他不善于娱乐活动,他的强项还是学术研究。
他自我调侃:「吃完『苏西黄』,我对人生不敢再有任何抱怨。」
两人互看一眼,一起爆笑出来。
「你的炒面很好吃对不对?说好要交换吃,你一个人吃光光!」
「不是。」他急急解释:「因为……因为太难吃,实在不好意思分妳吃。」
小兵哈哈笑,戳他手臂。「难吃又贵得要命!你还订位,根本没有人好不好?」
「对不起……」他道歉。「杂志写得很好啊。」
「杂志也信,我自己就在弄杂志的,那个都嘛可以拿广告费。」
「唉,现在书都不能相信了。」他感叹。
两人笑笑闹闹地跑去搭公车。肯定是苏西黄给他们的打击太大,两人糊里糊涂坐过站,又匆忙下车,往回走。在偏僻的工业道路旁,两边是歇业的工厂,还有废弃的稻田,月儿在天空照耀着他们。
「果然,我对吃喝玩乐这些很笨。」他懊恼。
「包子包子包子!」小兵忽然指着对街大叫,沿路黑着,就一个斗大的黄色招牌,写着大大的两字——包子。刚遭受苏西黄茶毒的两人,杀到对面找包子店报复,买了四个肉包、两个鲜奶馒头、还有芝麻包跟红豆包,看老板从保温箱拿出来,还冒着烟,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当下决定就坐在路旁骑楼边的花台,狼吞虎咽吃起来。
人间美味啊~~苏西黄败给路边的无名包子店,这两人吃得嘴油油。
小兵笑咪咪。「五百块的苏西黄不知道可以买多少个包子了。」
「以后我不要找餐厅了,太冒险丁。」
「你记住这间包子店,以后我们再来买,好好吃,这个肉包汁好多~~」
「这芋头馒头不错,很有嚼劲,妳吃吃看。」他撕了一角塞到她嘴里,她咀嚼着猛点头。
「这也好吃!」
没想到花大钱还输给路边无名的包子店,教严大教授情何以堪?
「我以后再也不相信杂志写的了。」他说。
她欢天喜地地说:「可是能够发现这么好吃的包子店,也要感谢苏西黄啊!」
「说得也是。」有时规划得再缜密,还不如意外的邂逅。也许很多事越刻意,越是弄巧成拙,意料之外的反而很美丽,譬如身旁的可人儿。严守御看小兵吃得津津有味,望着她油滋滋的嘴唇,他心中一热,凑身过去,忽地就在她嘴边亲了一下。亲完又立刻低头装严肃地啃馒头,这馒头就是比以前吃的都要甜。
小兵低着头,笑着,想了想,也顽皮地一个凑身,啄一下他的脸,然后继续嗑包子。
严守御蓦地思潮翻涌,像被投入热水中。他感动着,又兴奋着。小兵只是在脸庞轻轻一啄,就让严大教授的心头大地震。
他默默地啃着鲜奶馒头,又突然转头,去吻一下她的额头。小兵笑着,瞧他一眼,又去亲了他下巴一下。
这两人在路边吃个包子,都能这样亲来亲去,瞧来瞧去。
严大教授心生警惕,不赞成在公共场所亲来亲去,实在有碍观瞻、有损名誉,为大家好,他决定喊停,所以……所以蓦地揪住小兵的肩膀,跟着小兵就惊呼出声,然后他堵住小兵的嘴,不管了,他吻了她,她好可爱,他忍不住。
天空黑着,也许是有一、两颗星吧,但他们吻着,眼睛瞧不到天空去。
在车站外,不远处,偶有汽车驰过。除此之外,就是花台后,夜虫的几声鸣叫。除此之外,他们没发现有人经过,或者有,他们也没空理会。
他们热烈地亲吻,嘴儿贴近后就舍不得离开,亲密又有些野蛮地探索彼此。小兵害羞又顽皮地舔了舔严大教授的嘴,严大教授熬不住她的勾引,便捧住她的下巴,深入,占据她柔软的嘴巴内部,他们俩挨得越来越近,吻得难分难舍……
小兵被困在严守御双臂间,感觉他的身体好烫,迫着的绷紧着的肌肉,显示着他的强悍与他的力量。带点侵略性的热情,全因她而起,小兵头晕目眩的同时,还感到一股满足,或身为女人的虚荣。
她热切地回应严守御的吻,她亦毫不保留地挨近他的身体,让他的吻更深入、更亲昵、更放肆……这或许是严肃拘谨的严大教授生命中最大的突破,这或许是他最大胆的一次犯规,都怪小兵乱了他的方寸。
但这亦是小兵经历过最兴奋、最窝心的觊吻。
常博森从不在公共场所,对小兵有太亲密的举动。关起门来,是需耍寸兵萨;走出门外,却希望藏住小兵。
小兵悸动着、兴奋着、更感动着。严守御不同,严守御对她情不自禁,因为太喜欢,就忍不住热吻……小兵心悸,能让一个妳爱着的男人失控,眼看他克制不住地就对妳冲动,小小逾矩,带来刺激的同时,感觉好甜蜜!原来真爱妳的男人,只会令妳更自信,不会怀疑自己的魅力。
小兵毫不挣扎地就接受严守御的追求,上一次的情伤没有令她抗拒下一次的恋爱。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浪费三年,小兵现在要更积极的追寻幸福。
三年感情令小兵体悟最深的就是——错的其实是自己,不是常博森。当一段感情带来痛多于乐,她却一味隐忍,活该要被糟蹋,怨得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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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守御送小兵回去,回他借给小兵住的家。这小巷弄里,一楼的老房子,红色的门,里边还有小小庭院,穿过庭院,有道门,木头框,绿纱窗,是严守御爱不释手的老款式。父亲住在疗养院,老家暂时借给葛小兵住。想到小兵能平平安安地窝在他家里,严守御就觉得很放心,自己住在办公室也甘之如饴。
深夜的捷运列车,驰骋在半空,在水泥大楼间,于半空建构的轨道,他们在那之上,在夜的中央,两边大楼窗户眨着曰灯,他们聊起感情里的风风雨雨,还有亲人间的互相拖磨。
小兵说:「我知道过不久我还是会原谅妹妹,还是会回头找妈妈,总不可能跟她们气一辈子吧?」飘飘这阵子不停打电话求她回去,她故意不理她们。她叹气,靠着椅背,晃着脚跟。「一直住在你那里也不好意思。」
「妳想住多久就多久……」严守御握着她的手,安慰道:「有些缘分是没得选的,只好淡然处之,心安理得的承受,不要去追问因由,勉得累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