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傻了。」
「我不相信她会对我这么残酷,除非她亲口跟我说,不然我不走。」
葛小兵想叫汤雅顿清醒,譬如告诉汤雅顿,有多少男人曾被美黛抛弃,譬如美黛换男人就像换衣服,两人间的风花雪月,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最长的恋情不超过七天。可是葛小兵说不出口,不想在美黛背后说她的不是,但是又觉得汤雅顿很可怜,不知道怎么让他清醒。
「喏。」小兵将伞塞向他的手。「伞借你,快回去。」
汤雅顿不肯拿,忽然像个小孩哭起来。
「别哭啊……」小兵不知所措。
「我想见她,妳带我去。」
「不行啦!」小兵为难。
当他们僵持不下。一阵高跟鞋声答答答地传来,小兵跟汤雅顿一起回头,一名妙龄女子,撑着血红色雨伞.从大楼出来,朝他们过来。
女子步伐果决,目光坚毅,穿着最新款的PRADA春装,军装大V领上衣,与原始的孔雀羽毛裙,十足野性风。她一现身,这灰蒙蒙的天地亮起来;她一现身,本来在哭的汤雅顿立刻笑起来。
「美黛!」他冲上前,深情呼喊他的女神。「喔、美黛~~」
啪!
汤雅顿震住了,他的女神,他朝思暮想的女神,扬手就甩他一巴掌。
小兵也愣住了,平日爱笑又很风趣的谭美黛,此时挺胸,双手插腰,气势凌人,瞪着雅顿,劈头就骂——
「你是不是男人?你哪根筋不对劲?我有承诺过你什么吗?大家快乐就好你追个屁啊,莫名其妙,跑到出版社让我难看是不是?!」软钉子不碰,非要她来硬的。
「我……我对妳是认真的,妳看!」汤雅顿献宝似地从口袋掏出好大一颗钻戎。
小兵「哇」了好大一声,被超级亮的钻戒闪得眼睛痛。
谭美黛虎地就将戒指打落在地。
「噢~~」汤雅顿傻住。
美黛吼:「谁希罕钻戒?要钻戒我自己会买,马的,真衰,给你脸不要脸,一定要搞到这么难看?」
汤雅顿一脸呆滞,他从没被女人这样羞辱过。
美黛火大,又抢走花束扔在地上。「送什么花?献什么殷勤?我告诉你,我要是喜欢你,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就会去找你,我要不喜欢你,你送房子都没用!我再告诉你,除了你我还有六个男朋友,所以不要浪费时间,醒醒吧,台大哲学系教授,书读到哪去?爱情是最不可靠、最善变的,你不知道吗?」男人如衣服,要多少有多少,善待自己才是王道。谭美黛对哭哭啼啼的汤雅顿只有不屑。
汤雅顿被骂得不敢吭声。
葛小兵蹲在地上,忙着帮他捡戒指。马的,这么大一颗,要是弄丢,人财两失啊!
谭美黛高昂着下巴,趾高气昂地说:「要我当面说清楚是不是?汤雅顿,我不喜欢你,以后,拜托别再烦我,说完,你可以滚了。还有妳!」骂完汤雅顿,她一扭头,骂小兵:「葛小兵,妳有时间管别人的爱情,不如好好检讨妳自己的,妳是感情很得意很顺利是不是?嗄?」
哇~~女皇抓狂了咩?小兵小小声地回她:「我的感情很好啊……」
「好个屁!男朋友不敢公开你们的关系,是在好什么?我谭美黛每年员工旅行都邀请他,他一次都不来,从不陪妳参加公司活动,是在好什么?公司有哪个人见过妳男朋友?妳常加班到深夜,我一次都没有,一次都没有看到他来接妳!」
小兵反驳:「喂。这样说对他不公平,我不像妳这么自我,成熟的恋爱态度就是不要给对方压力,要互相体谅,大家出来做事,都很忙很累了,干么还要逼对方做不喜欢的事?」
美黛眉一扬,冷笑。「葛小兵,妳少给我装熟女!好像妳有多懂事,拜托,他要是真的在乎妳,早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妳有男朋友,巴不得认识妳的同事、妳的好朋友,他有吗?妳心里清楚得很,他不够在乎妳。我就不信妳都不会难过……」
「他……他有改进了……」小兵听得脸色越来越白。
「改个屁,今年情人节我收花收到手软,妳呢?别忘了妳后来跟我说什么,说他忙到忘记那天是情人节,My God!如果认真跟一个人交往的结果是像妳这样,我宁愿不安分地劈腿劈到死都比妳强,亏妳出来做事这么久,都二十八岁,思想应该很成熟了,怎么还蠢到连他在呼哧妳都不知道?就是有妳们这些笨女人,我才不敢认真谈感情,我告诉妳,他也是玩玩的,只是玩得比较久,笨蛋,两个笨蛋!」
「哪有妳说得这么惨……」小兵快哭了。
「就是这么惨!妳不要自己骗自己,谁规定爱一个人就要天长地久?不能让妳快乐的话,还是趁早分手,不信妳早晚要吃大亏,白痴!」
这女皇骂完人,一甩头,答答答踩着高跟鞋回杂志社。留下两个傻瓜在雨中伤心。
汤雅顿哭哭啼啼。「她好狠……」难得认真,竟被羞辱,莫非是老天给的报应?
小兵眼眶红红,瘪着嘴,戒指递给雅顿。「拿去啦!」真的吗?在别人眼中她这么可悲、这么失败吗?好歹她也是个出社会历练过的熟女欸,怎么在美黛口中蠢得像低能儿?
「唉!」汤雅顿叹息,转身离开,暴雨中,边走边抹泪。从前被他抛弃的女人,都一副天崩地裂颓丧样,惹得他背后讪笑,沾沾自喜.现在终于知道,真心被玩弄是乡痛的感受,这些雨。冰冰冷冷,像一根根针,扎痛他。
葛小兵看着瀑雅顿颓丧的背影,他淋得湿透,好惨!
「我送你回去。」小兵跑过去,帮他撑伞。
「不用了。」
「伞借你。」
「没关系,反正都湿了。」
「我……我顺路,你回台大对不对?刚好,我要拿我的iPod……」
「妳的iPod?」
小兵解释她拿错iPod,反正都是要去台大一趟,就顺路送失恋的汤雅顿回去。
一路上,汤雅顿一直诉苦,葛小兵一直安慰,要他看开。汤雅顿就像溺水的人,急着要人倾听满腹的辛酸。
「严守御老是骂我这么花心会有报应,没想到真的遇上比我更花心的女人,可是我还是很喜欢她……」他苦笑。
「妳知道吗?严守御常听一首歌!Wonderwall,我想,美黛就是我的迷墙,遇到她以后,我就看不到路了,浑浑噩噩,好像在作梦……」恶人自有恶人骑,汤雅顿是踢到铁板了。
第六章
窗外大雨浙沥,杜鹃花被暴雨打得垂头丧气。
严守御列印资料,待会儿要拿到研究室跟学生讨论。他西装笔挺,坐在桌前,列印的时候,顺便安排等会儿的研究流程,填写注意事项。他坐了一会儿,觉闷,把iPod拿出来听,戴上耳机,按下开关,吓了一大跳,是节奏强烈的摇滚歌,轰得他头昏目眩,赶紧将音量关小,检视面板曲目。
旋即,他笑了,葛小兵这家伙,糊里糊涂的,把他的iPod拿回去了。无妨,他聆听小兵的歌,面板显示演唱者——Franz Ferdinand,曲目「Take Me Out」……他没印象,应该是很新的歌,他对流行不热衷,没啥印象。
严守御走到窗前,推开窗,外边下大雨,几缕雨丝斜飞进来,掠过脸庞,耳朵响着主唱的嘶吼。
Take Me Out?小兵想去哪?Take Me Out意思是「带我离开」,小兵不喜欢这地方吗?被困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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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兵跟汤雅顿走进台大校园,沿路杜鹃,被雨湿透,汤雅顿手中的玫瑰。垂头丧气,花瓣烂透。
小兵试着让他振作起来,就故意找话讲。「所以你也听过Wonderwall,我觉得满好听的。」
「要是现在听Wonderwall,我会哭出来。」不用Wonderwall,汤雅顿已泪流满面。
「没想到你这么纯情。」小兵觉得不可思议。
他忽然讲出很有哲理的话:「遇到真爱,再复杂的人都会纯情起来。」
「是噢。」
「我很没用喔,被妳看到我在哭。」
小兵微笑。「拜托哩.难过当然会哭啊,没关系,你尽量哭。」小兵掏出面纸给他。
「我真窝囊,要是严守御就不会,那家伙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哭的,连他爸爸破产,他都没哭。」
「破产?为什么?」
「他爸爸帮朋友作保啊,妳不知道严守御他家本来很有钱,以前台北好几栋房子都是他家的,可是他爸好心帮朋友作保,谁知道那个朋友生意失败跑到大陆,后来他爸爸受不了刺激……」汤雅顿手比了比头。「这里不正常了,住进疗养院,连儿子都认不出来了,妳说惨不惨?」
「怎么会这样……」小兵好惊讶,看不出来他这么惨。
「好惨对不对?不过是三年前的事了。严守御这家伙也够厉害,要是我一定难过死了,可是他还能若无其事往返学校跟疗养院。不过,我发现他变得很不信任人,什么事都要清清楚楚,应该是后遗症吧。而且他很讨厌跟人互动,也不爱交际,唉,跟他比,我真的太没用,现在想想,我失恋又算什么呢?可是就是难过得好想哭……」
小兵忽然觉得冷,心里也凉凉的,她想到严守御曾在餐厅跟她说的事,劝她改掉烂好人的坏毛病,当时他是想到父亲的遭遇吧?小兵情绪复杂,感到心疼。这看似无坚不摧,什么都不能教他惊慌失措的男人,是否也曾有过彷徨无依时?
他说他很闷,只会注意微不足道的小事;还说过不爱交朋友,喜欢事情清楚,作息正常。她想到他办公室那三千多本书,他有耐心细数自己的藏书,但有没有细数过内心的伤?他把自己活在精准的时间行程里,会不会是因为想要安全感?
她想到那个不开心的夜晚,严守御教她去窗前看星星。
当严守御不开心的时候,是不是也一个人,好寂寞地抬头望星星,让稀微的星光安慰自己?当他劝诫她时,他是怎样的心情?他是否想到父亲,心如刀割?那时她还恼羞成怒,嫌他自以为是。
汤雅顿忽地诧道:「妳干么哭?」
小兵愣住,摸脸,才知泪满腮。她苦道:「听了严守御的事,我好难过……」心都揪紧了,他怎有办法这么坚强?
「又不是妳的事妳也哭,真好心。」
「是真的很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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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严守御办公室。汤雅顿敲门。一会儿,门推开,严守御走出来,看见他们,他愣了一下。
汤雅顿一见严守御,就像看见信赖的大哥哥,顿时在谭美黛那受的委屈全涌上来,冲上去,抱住他就哭。
「你说得对,我被她甩了~~」然后伏在他肩膀哭。
严守御像在安抚孩子般,右手拽住伏在肩膀的朋友,让雅顿哭得尽兴,眼睛则盯着小兵。
小兵尴尬地笑了笑,指指严守御眼睛。「换上了?」角矢甚治郎的手工眼镜。
「是啊。」严守御笑笑,推推镜框。
葛小兵拿出袋里的iPod给他。「我拿错了。」
在严守御的办公室,情圣汤雅顿嚎哭一场,发泄够了,瘫在沙发椅上,兀自自怜起来。
「想不到我也有这一天……」
「早碰到教训也好。」严守御帮大家煮咖啡。
「天涯何处无芳草。」葛小兵劝汤雅顿。
「欸,我忽然想到,葛小兵妳有男朋友喔。」这个汤雅顿真不上道,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想到先前谭美黛教训小兵的话。
「有啊。」葛小兵坐在窗前圆凳,照旧持着那款白色马克杯。
严守御面无表情,一颗心却猝地绷紧。
汤雅顿又问:「也对,妳长得挺漂亮,除了男朋友,应该还有很多人追妳吧?」
小兵捂着嘴笑。「没你想的那么抢手,每天忙得要死,披头散发,邋邋遢遢,跟美黛比,我没什么男人缘。」
严守御佯装翻阅学生报告,他心虚,不好意思参与这个话题。
「葛小兵,妳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我这么落魄时,就妳关怀我,不如哪天找妳男朋友出来,大家聊聊,交朋友嘛……」汤雅顿喜好交朋友,刚才还哭哭啼啼,现在倒聊开了,讲话没顾忌。
小兵怔了一秒,笑着说:「他很忙,不好约时间……」常博森从不参与她的活动,都排斥公开恋情了,何况是参与公开活动?过去小兵将跟他交往的事和同事说了,被他知道,还发一顿脾气呢!因为这样,每次杂志的福委会办员工旅游、活动聚餐啦,同事吵着要小兵带男朋友出席,小兵总是敷衍着打混过去,所以谭美黛才会认为常博森不是认真的。
汤雅顿又问:「做什么的?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严守御瞟他一眼。「问这么多干么?」交浅言深很不礼貌。
「有什么关系,大家是朋友了嘛!」
「他当医生。」
「交往几年了?」
「三年。」
「哇~~」汤雅顿怪叫。「不容易啊,我跟同一个人交往超过一个月就快闷死了……」
「是吗?那你下午哭什么哭?」小兵取笑他。
「那不一样,对美黛的感情不一样。如果是跟美黛,一辈子都不会腻……」谭美黛太有趣了,爱玩又疯,跟她在一起,好刺激!「欸,为什么谭美黛那么讨厌妳男朋友?妳男朋友对妳很差吗?」汤雅顿问上瘾了。
严守御注意到小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汤雅顿又问:「妳几月几号生?」
「下个月三号,干么?」
「那不就快到了?改天帮妳排紫微斗数,最近我跟学生在研究这方面的论文,我帮妳看妳跟男朋友配不配,还可以看什么时候结婚。」
「我们还没有结婚的打算,我也不相信这个。如果这个会准,那你怎么还会失恋,早算一算不就好了?」小兵苦笑。
「好玩嘛!所以,妳帮我问问美黛的生日是哪一天,我算看看她跟我到底有没有可能?」
是不是只要感情不顺,人就开始连牛鬼蛇神都信?真可悲,劝了半天,汤雅顿还是迷恋谭小姐,问半天他只想打听谭美黛的生日。
小兵为难地说:「没经过她同意。我不能随便告诉你她的生日。」
「有什么关系,妳又没损失,告诉我啦!」
严守御帮小兵解围,他问雅顿:「下午没课吗?今天礼拜五。」
「礼拜五?」汤雅顿猝地跳起,就往外冲。「我三点有个研讨会,完了完了……」
汤雅顿风似地跑了。办公室忽地安静,只听窗外雨声浙沥,还有挂钟答答的声音。葛小兵跟严守御静静喝一会儿咖啡,同时感到气氛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