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达建筑公司是一幢十层楼的建筑,结构简单,装潢平实,主要是因为老板沈启明是个务实的人,不喜欢夸耀。尤其在近几年里,建筑业在世界性的经济不景气下,走势疲弱,公司讲求的是信譬舆能力,外表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上午十点,在一道厚实的木门里,众董事们围坐在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大家都面色沉重,忧戚满脸。董事经理遇难身亡,将会给公司带来怎样的影响,大家都十分关心。
主席李丽华端坐在长桌的一端,她强忍泪水的说:“请大家放心,安达建筑公司是亡夫一生的事业,我一定会让安达公司继续经营下去。”
大家都点头称是,放下了心头大石。
李丽华接着又要大家推举新任的董事、经理。这些股东们当初都是跟着沈氏夫妇一起打天下的老臣子,对沈家都有一份深厚的恩情。如今也都年事渐长,于是,都顺水推舟的推举沈骏接任。
事实上,沈骏是专业工程师,又在安达服务了五年,的确是个适当的人选。
李丽华又乘机建议推荐沈杰进入董事会学习,大家也无异议。
接着,大家议决公司的业务方针不变,不过,为了让沈骏、沈杰适应环境,公司暂时不要承包大型的工程。
接着,李丽华、沈骏、沈杰、沈蓉一家四口,留下来会见公司的律师和会计师,商讨沈启明的股份、职权、财务的处理和转移问题。
在律师和会计师的建议之下,决定冻结沈启明所有的银行户口,停止一切的业务往来,先查点他个人的财务状况再做处理。
谈到遗产分配的问题时,沈杰说:“假如另外还有子女,有没有权利要求继承遣产?”
“除非当事人立有遗嘱,否则,非婚生子女是无权要求继承遗产的。”律师说。
“我知道了,谢谢你,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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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婷耳尖,远远就听见邮差的摩托车声,她打开门,接过一封从美国马利兰太学的来信。
信上说收到沈婷要求下学期去上学的信,不过,很抱歉,沈婷的入学许可已经取消,因为校方收到有关律师的来信,声称沈婷的保证人沈启明已经死亡,他的银行户口被冻结,他做为保证人的身分已经无效。学校建议沈婷再找保证人,重新申请入学许可。
尽管遭逢巨变而且寄人篱下,但是,沈婷已经逐渐平复了心绪,平静的接受了种种打击。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家,而她又发现爸爸的户口被冻结了,连爸妈的联名户口也一样动不得。她一个人跑了好多机关,为母亲注销了户籍。她又独自一人在每一个七天的祭,捧着一束白色的百合,来到母亲的坟前,燃上一炷香,静坐好一会儿。
然而,不管怎么样,她一直有个方向,只要她处理完了一切的事,最终她是要走的。在大海的那一边,她有学业要继续,她有王明祥在等着她。这里所有的变故,都是暂时的,都会很快的过去,她终将回到属于她自己的生命轨道,而不至于一无所有。就是这小小的愿望,支持她到今天!
但是这封大学的回信,却无情的摧毁了她的信念,使她突然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她趺坐在床边,心里一直重复着同样的问题:难道,她连最后的希望也幻灭了?
她要好好的想一想。
她一直等到午夜十二点半,听到开计程车的舅舅回来,她轻手轻脚的站在厨房门口,轻轻的叫了一声,“舅舅!”
正在盛冷饭,准备吃消夜的陆家齐立刻转头,“啊,婷婷,还没睡,有事吗?”
沈婷就这么站在小厨房的门边,说出想请舅舅做她担保人的要求。
陆家齐想了一想说:“婷婷,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只恐怕我无能为力。第一,我手上没那么多钱,第二,我的收入不高,而且也拿不出够资格的所得税证明。
沈婷点头说:“我明白了,谢谢舅舅。”
她正要转身回房的时候,陆家齐突然叫住了她:“等一等,婷婷,我的话还没说完。”
沈婷又停了下来。
“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陆家齐扒了一口饭说:“你知道吗?我们现在住的房子,其实是你妈买的,你可以把这间房子卖了,然后拿这笔钱去美国念书。”
“那你们住哪里呢?”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
沈婷的心里顿时一片矛盾。虽然是妈妈买的房子,却是舅舅的家呀!但如果不卖房子,她的前途,难道就此断送了吗?
“是啦,”陈美凤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偷听他们甥舅的谈话。“物归原主,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当初,我根本不想住,说什么帮忙看着这些画,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只有你们来住我才放心!哼!”
“住嘴!你在说什么?”陆家齐提高了音量。
“我没说什么,这些话都不是我说的!”陈美凤转身回房去了。
别理她,去睡吧,明天有空我就去找房屋经纪估个价钱。
第二天一大早,沈婷就出了门。
她按照地址找上了孙茂林的家,但家门深锁。再找上孙茂林的贸易公司,才知道孙茂林已经退了股。
此刻,沈婷真的茫然了,前途蒙上一片浓雾,看不出方向。
她如孤魂似的在这陌生城市的街头游荡,走上走下的沉进了来来往往的人流之中。那么多男女老少的面孔,竟没有一张是她认识的。人潮越多,她就越觉得孤单!
像逃避人群的热闹,也像逃避内心的空虚,她匆匆将车驶上一倏宽阔大道,来到了海边。
日正当午,沙滩上一个人也没有,沈婷坐在一棵树下,树影几乎遮不住沈婷的身影。沈婷眯着双眼眺望大海。蓝天白云、波平如镜。
心中的紊乱与眼前的宁静,两个不同的世界,却存在于同一个空间。
慢慢的,许多纷扰的影像从沈婷的脑中褪去,她已明白该怎么做了。
再度上路的时候,沈婷直奔王明祥家。
王家是间简单的独院平房,座落在学区附近。来开门的是王伯母,她亲切的把沈婷迎进客厅。王伯伯小睡刚起,也连忙出来招呼沈婷。他们对沈婷的近况关怀备至,不断的安慰沈婷。
然而大家都好像有意逃避什么。是沈婷开了口:“王伯伯,明祥好吗?”
“很好啊,这孩子,念的是名校,又选修物理,很有前途。他没有写信给你吗?”
“还没有,”沈婷说:“其实,我最近太忙,很多情况都没有稳定,所以,还没有空高信给他。不过,因为我的经济情况有了变化,我今年不会到美国去了,今晚我会好好的写一封信告诉他。”
“你今年不去啦?”王伯母的口气充满同情。
“是的。”
“那你真得赶快写信告诉明祥。”
“嗯,”坐在一旁的王伯伯沉吟了一声,慢慢的说:“我看,你还是先不要告诉明祥——”
“为什么?”沈婷和王伯母同声发问。
“你知道,明祥那个傻小子,什么傻事都做得出来,如果他知道你不去,他明天飞回来都有可能——”
“这——”
“我并不是教你不要告诉他,而是由我在适当的时候告诉他。”
“那,你要沈婷怎么写这封信呢?”王伯母不解地望着丈夫。
“沈婷,你可以什么都不要写——”
“是,王伯伯,我明白。”沈婷黯然回答。
当沈婷起身告辞的时候,王伯母心有不忍地嘱咐沈婷常来坐。
一开门,正好碰到放学回来的王明莉。明莉热情的拉着沈婷,教她不要这么快走。王伯伯斥责女儿不要耽误人家的时间,明莉这才依依不舍地放手。
在驶回舅舅家的路上,沈婷再也忍不住的流下了眼泪。
她是铁下了心肠,再也不要同情自己,再也不为自己抹泪的。
她任自己的泪淌了一睑,蒙了视线,即然命运对她如此严苛,为什么她还要克制自己?于是,她任凭泪水在脸上纵横。
她红肿着双眼,泪痕未干的开进了一家二手车厂,直入经理室,把车卖了,一身轻地回到舅舅的家。
天已经黑了,舅母正在管教那两个争玩具的孩子。看见沈婷回来,她尴尬的笑了笑。
沈婷进了自己的房间,收拾好简单的衣物,拉开橱门抽屉不舍得抚摸着母亲遗下的画作,良久才关上橱门。
然后,沈婷坐在灯下,摊开信纸,写着:
舅舅:
我走了,我决定去半工半读,但无论我走到何处,我的心都会因为有一个爱护我的舅舅而感到温暧。
不过,我还是要请舅舅帮我一个忙——继续帮我照顾妈妈的画。那一壁橱的画,是妈妈留给我的宝物,请帮我好好收藏,直到我有能方保有它们时。
舅舅,不用找我,等我安定下来,我会跟您联络。
敬祝安康
婷婷 上
第二天一大早,沈婷悄悄的走出了陆家齐的家。只在房间的桌上,工工整整留下了一个信封。
当然,留下的不只一封信,还有那种纯雅的少女心想。孤身上路的,是一个经历过苦难、看透了现实,不敢存有幻想,必须自立更生的女子。
第四章
沈婷一手提着小皮箱,一手拿着报纸,站在一楝深红砖墙的楼前。这里是报上介绍的和美国大学联办课程的威尔斯商业学院了。沈婷擦擦额止的汗珠,拉直了一下衣领和裙角,步上台阶,从深色玻璃的自动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沉静有序的世界,把所有的阳光、尘土、拥挤、吵杂都挡在门外,只有那些带着笑容的年轻人,优雅的交谈。
沈婷走向柜台,向一个面孔黝黑与鬈发的大男生询问情况。
原来,学院里的柜台职员全都是学生兼任的,这个男生名叫强尼,是电脑系的学生。他拿出课程表,为沈婷详细的解释课程内容,介绍各科讲师,顺便核算每月学杂费、书本费的数目。
沈婷要求课程集中在上午,方便她下午兼职,强尼也为她尽量安排。
沈婷看中这间学院的课程容易和美国大学的课程衔接,就欣然报了名,交了前三科的学费。但是,沈婷在填写住址的时候,却停顿下来,强尼问她:“有什么问题吗?”
沈婷说:“我暂时没有固定住所,想租一间房子!”
“这个不成问题,你去看看走廊上的布告栏,很容易就能解决问题了。”
沈婷抄下怖告栏上贴满的电话号码,结果,顺利的在学院附近的住宅区找到了一个诚征室友的机会。
那是一间两房一厅的高楼公寓,室友叫黄慧玲,就读法律系。黄慧玲短裤短发,一副男孩子的模样。当她下楼来准备帮沈婷搬行李时,却发现沈婷根本没有行李。她豪气的拍了一下沉婷的肩膀说:“够萧洒,跟我一样!”看来她挺满意沈婷这个新室友。
其实,沈婷的萧洒是环境逼出来的,她是没有行李可带,黄慧玲才是直正的萧洒。她生长在一个三个兄弟的家,从小跟哥哥们混习惯了,选读法律,维护正义是她的理想。
跟黄慧玲相比,沈婷忸怩的多了。坐在路边大树下的摊子上吃晚餐时,沈婷也没说太多话。饭后,沈婷去附近的超级市场买了一些日用品,如毛巾、肥皂、枕头、被子,总算有一个安身之地。
夜里,灯下,沈婷细细的写着给王明祥的信。小心翼翼的叠好,收进一个饼干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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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开课还有一个礼拜,沈婷每天拿着报纸早出晚归,应征了好几份工作。沈婷选择了一家距离学校较近的快餐店做女侍。
从此,沈婷忙碌的日子开始了。
每天上午课排得满满的,下午到快餐店去打工八小时,回家遣要梳洗、做功课,晚上累到眼皮重逾千斤,连抬眼欣赏一下窗外的夜都没有时间。
不论多累多朦胧多黑暗,在沈婷的心底,总有一盏不减的明灯,指引着她、照亮着她、安慰着她、等待着她,那就是远在美国的王明样。只要心裹有他,一切的苦就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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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君彦开了一个冗长的业务会议,会后为了轻松一下自己,特别告别了那群商业伙伴,先一步走出了那楝硬得像铜似的铁灰色巨兽,顺手拉下了领带,往裤袋里一塞,手提着公事包,徒步走到了拐角一同明亮的快餐店,叫了一杯不加糖的咖啡,浏览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快餐店一向是学生的园地,只不过,现在这个不早不晚的时候,年轻人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家里,所以,快餐店里显出少有的冷清。
咖啡来了,高君彦习惯性的说了一声谢谢。第二个谢字还没完,他眼尖地发现眼前这个长发女孩好面熟,一定在哪儿见过,噢,是啦,是她,彩云阁和沈家——
高君彦清了清喉咙,“小姐,你记得我吗?”
沈婷抬起头,片刻地注视,然后点头。
“你好吗?”
沈婷又点了一下头。然后,就回到柜台去了。
高君彦看沈婷一会儿招呼客人,一会儿擦拭柜面,始终没有看他一眼。
高君彦看看手表,一口气喝完咖啡,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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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轮休的日子,沈婷就会跟黄慧玲一起到图书馆去看书。黄慧玲是以图书馆为家的人,一头栽进书里,她就浑然忘我,谁也不理。可是,沈婷的境遇就不同,打从她一走进图书馆,就常有奇遇。
好像今天,就有三个穿牛仔裤的大男生,坐在走廊的栏杆上,一面摇晃着三双长腿,一面在沈婷经过他们面前的时候,低声合唱:“美丽的姑娘,你像天上的彩虹……”
坐在图书馆的长桌上,沈婷偶一抬头,就看见那三个男生,在玻璃窗外,向沈婷咧嘴招手。沈婷对他们微笑了一下,谁知就因为这一笑,他们便认定沈婷喜欢他们,常传纸条来,请沈婷喝茶,约沈婷看电影,刚好强尼经过,沈婷叫住强尼,假装跟强尼有约,才摆脱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