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呼吸了,热焰在四周蹿流,嘶地一声,皮兜被火舌燃着。
她心头哀哀叫苦,连这最后的保护层都被火神降服了,他们还有活路吗?
就在皮肤滚热得即将失去知觉之际,她感觉身子猛然坠下,噗通一声,紧接着就是整个人沈入冰凉水中的沁心感。
温岚抱紧飒骐亚,眼神泛着狂喜,感谢天恩,「我们办到了!我们办到了!呜呼!」她开心地叫嚷,困着飒骐亚将着了火的皮袍仍远,而他的另一边肋下依旧夹紧昏过去的虎子。
温岚单手将兔子托高,恣意享受着水的清凉,「真好、真好!」她不断发出赞叹,「这么凉的水,这么可爱的水!」
「待会儿,」他苦笑,「也许你就会开始嫌水太多了。」
「什么意思?」她不解,「难道你不会游水?」不对呀!如果他不会游水,他们三个早就沉下去了,因为自己可是只道地的旱鸭子。
「就算会游水也抵不过将遇上的激流湍急,」飒骐亚解释,「这条溪尽头处是个瀑布,就像是有块磁石在那儿吸引东西似的,方才为脱出火场我用了太多气力,这会儿……」
他不用再说明,温岚也已明了了他的意思,想起方才他提起由这儿脱出火场时那未竟的话语,这会儿,她明白了他噤口的原因,这儿会是一条活路,却也有可能是另条死路。
水流湍急,他们无法控制、无法脱身地被冲着向前,不远处轰雷似奔腾的水声似乎预告着他们的未来。
「不怕?」他竟还笑问着她。
「不怕!」单手托高兔子,另手环紧他颈项,她只希望能更倚近他一点儿。
「骐亚!」
奔腾的水声夹杂司徒怅的吼声,飒骐亚和温岚抬起头,见着了攀伏在前方枝干上头的男人。
算准了飒骐亚肯定会改由此路脱困,是以众人早守候于此,只是寨中人除了他外再没人会轻功,不能像他一样攀挂在横出溪面的枝干上等救人。
溪旁传来另个叫唤声,孟格布和两三个寨中汉子站在急水边,不断拋出粗绳却因水势太急,下了水便被冲开,压根靠近不了飒骐亚三人,这会儿也只能站在旁边猛跺脚干著急。
水流势强,时间捉摸得刚好,飒骐亚将昏迷不醒的虎子掷给了枝楹上的司徒怅,丢的人够狠、接的人够准,配合得天衣无缝,紧接着,司徒怅又从水里的飒骐亚手中接过了两只兔子。
兔子?兔……兔子!
司徒怅傻了眼,怎么会有这两个不速之客?湍流救人,刻不容缓,哪还有多余时间去救两只兔子?且还因此多损耗水里的飒骐亚早已匮乏的气力!
不容他再思索,飒骐亚两人已被水流冲到他眼前不远处,他伸出手向前,眼看再几寸便能触着温岚。
「待会儿捉紧了司徒怅的手,你得靠自个儿攀上去。」飒骐亚笑容中有促狭与疲累,「我已没力气再扔你了。」
「你呢?」她咬咬唇。
「别管我!」他笑得洒脱,「我会游水,这样冲下去也死不了。」
「你不同我一块儿上去?」她迟疑着问。
「我不认为那根细小的树枝能够同时支撑咱们这么多人,更何况。」他哼了一声,「除了人,咱们还有两只兔子呢!若为了多救个人,搞得连司徒怅也一块儿落水,那一切不是白费心机?」
「快!」树上的司徒怅将虎子、兔子暂放于枝楹间,极力伸长手,「岚儿!快捉住我的手。」
温岚伸出了手,却在触及司徒怅的剎那间缩了手,这一来只有两人一同奔向尽头。
对于她的动作,两个男人同时愣住,救命只有一刻,她却弃如敝屐?
「司徒怅。」温岚回头向僵着手傻在树上的他挥手甜笑,「好好照顾虎子和兔兔,等我和飒骐亚回来……」她的声音隐没在隆隆水声里。
飒骐亚形容不出心底莫名的悸动,他抚了抚将全身攀靠在他怀中的女子。
「为什么?」他的声音难得不含嘲讽,有些沙哑。
「不为什么。」她的声音自他怀中传出,甜甜的,没有丝毫畏惧,「你是来救我的,我怎么可以舍下你?」
「真的不怕?」他又问了一次,等待她的答案。
「不怕。」她说出他想听的话,「有你呢!」
接下来是惊天动地的强悍水势,如千军万马奔腾,将人、将事、将物、将所有知觉、将天地一起毁灭的巨大冲击。
他搂着她,紧紧不放!
她攀紧他,了无遗憾!
第六章
「骐亚、骐亚!醒醒……」
扰人的声音像苍蝇般挥之不去,飒骐亚呻吟着睁开眼皮,是司徒怅,是嬉皮笑脸的司徒怅,那么,他并没有死喽!枫骐亚翻过身呻吟着,如果还见得着这家伙,就代表他尚在人世。
「疼吗?你的额头、手臂都被尖石划裂了,伤口好深,还有腿骨、足阳明胃经络、肩胛骨……」
要不是因为没有力气,飒骐亚会堵住好友的嘴,他知道他懂医,可这会儿他并不想听这些长篇大论,他只想……他伸臂一捞,却落空,他瞪大眼急急坐起身子,却因太过急促,扯动了身上大小伤口,疼得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都跟你说大小伤口一堆了,还这么乱动?」司徒怅用着老嬷嬷的语气念,「想找死吗?」
「人呢?」飒骐亚不搭理他的啰嗦,双目急切在四周梭巡。
「什么人?」司徒怅蹲下身,取出怀中药袋慢吞吞开始在飒骐亚伤口上动工。
「你知道我问的是谁!」飒骐亚眼睛喷火,连伤口上因着药粉敷上滋滋作响都没有感觉,「岚儿呢?」
「岚儿?」司徒怅摸摸下巴思索,「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我最后一次见着她时,她明明和你在一起的呀,当时她无情地拒绝了我努力伸长的手臂,还叫我好好照顾虎子和兔兔……」
「这段不用重复,我知道得很清楚,」飒骐亚深呼吸强抑怒气,清楚好友的坏毛病,如果他愈心急,司徒怅只会更把话题扯得更远,这家伙,有个喜欢折磨人的恶性,「我只想知道,你到这里后是否见着了岚儿?」
「没有。」司徒怅这回倒答得爽快,折磨人要适可而止,他还不想被扭断脖子!
他耸耸肩,「相信我,我已经尽速地赶过来了,将虎子和兔子托付给孟格布后,我拉了几条绳索,半爬半滑,耗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来到这底下,然后见着了被冲到乱石滩这头的你,除了你,我已把这附近翻过几遍,就是没见着那丫头。」
看着飒骐亚铁青的脸色,司徒怅安慰他,「活见人,死见尸,没见着尸体,可见丫头身子比你轻,该是顺着水冲远了吧!」
「冲远?!」飒骐亚颦眉,「能冲去哪里?」
「没得准。」司徒怅盘算着,「这样不停地流下去该会流过蜀境,如果没被挡住,就可以过两湖、过幕埠山、过太湖、过苏杭……」
「然后出海?」飒骐亚冷冷帮他接口。
「没错,然后出海。」司徒怅双掌一拍,目露赞佩,「你果然和我一样精于堪舆。」
「岚儿不是鱼,也不会游水……」飒骐亚目有寒芒,「你当真以为她能漂流得那么远,哼!还出海!」
司徒怅搔搔首,有些不好意思,「你说得没错,我扯远了,丫头如果没淹死,可能就躺在下游不远处,如果运气不错,可能被路过的人救起,如果差些,就只能淹死了喂鱼,如果让石头割烂了脸,我们也许就认不出来,如果……」
「你如果再『如果』下去,先被割烂脸的人会是你!」飒骐亚打断司徒怅的话,「你立刻赶回去传令孟格布,叫他派出壮丁到下游沿途搜寻。」
「那你……」
「把伤药留着,我自己会想办法,别管我,去找岚儿!」
「这么急?」司徒怅再度搔搔首,「反正都已经耽搁这么久了,也不差在这一时吧,照你说,丫头不会游水,如果真还在水里,这会儿怕早成了浮尸,找也没用了……」
「司徒怅!」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司徒怅已然倒下,飒骐亚寒声警告,「与其耗时间在这里说废话,你还是快去给我找人,否则等我好了之后,我保证你会后悔救了我的。」
「懂了!懂了!别动不动恐吓人。」
司徒怅将药罐放至飒骐亚身旁,急急起身,临去前,他回头盯着飒骐亚,目中满是兴味,「我记得不久前,你还巴望着将这碍眼的丫头给出清的,这会儿天助你也,你当真确定要将她寻回?」
一颗飞石掠至他额前,他急急缩头闪过,吐吐舌头暗呼好险,真没想到这家伙伤成了这德行,竟还对救命恩人出重手?
脚下不敢歇,片刻后,嘴贱又不怕死的司徒怅再度回头,「真的不后悔?」
天呀!这回比方才还要大上十倍的石头要命似的迎面而来,司徒怅脚上像长了翅膀似的,一边惨叫一边飞速飘离。
「小白菜呀死了娘,三岁娃呀泪汪汪,」一个娇俏女子嘴上边念边在乱石间攀爬,「亲爹爹呀娶后娘,娶后娘呀命更惨,小白菜呀腹空荡,至几时呀可饱餐……」随着声音翻过石头,一个十五六岁一身补丁乞儿扮相,拄着根绿竹竿的少女出现在石丛底。
「啊哈!吃的、吃的!有吃的喽!」少女又跳又叫,由大石滑下冲到溪畔,溪旁那白茫茫的一摊东西是死鱼?死獐子?还是……死老鼠?管他的,少女吞吞唾沫,死什么都成,起个火,就能填饱肚。可……
不会吧!少女瞪大眼,用力踢了踢,再使劲踹了踹,什么都成,就……就是别是死人呀!她阿篱还不曾吃过死人,而且……她不甘心的再狠踹一下,而且还是个女死人呢!秽气!
阿篱转过身要走,自个儿饿得慌,可没本事帮女人埋尸体,反正鱼虾多,待会儿吃干净了了账即可,想到鱼虾,阿篱眼睛亮了亮,歹念扬起,这女人已死,切她一根小指头去钓个鱼应该没关系吧?
反正入了阴曹地府,她根本不知道她姓什名啥,告不得状。
念头打定,阿篱将趴卧在地上的女人翻转过身,可惜呀可惜!阿篱心中一叹,这死女人居然还是个小美人儿呢!
「小白菜呀运势高,捡死人呀钓鱼虾,」阿篱边哼唱着边自短靴中挑出短刃,「一刀下呀筋骨断,死丫头呀莫惊慌……」精光一闪,阿篱举刀砍下,下一刻,她发出高声尖叫,死女人还会出声呢!她扔了刀子拋下死女人躲到石头后面。
「南无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大势至菩萨、如来佛、普贤菩萨……」阿篱躲在大石后不断叨念,猛磕头,「信女阿篱实因肚子太饿,才会一时胡涂起了贪念,想借用死人姐姐手指头,您劝劝她别变成僵尸,别为难信女!」
阿篱默祷了半天,定下心来,这才听见那倒在溪边的女人依旧在轻轻呻吟着。
她伸出头,确定对方并未尸变追过来后,才恢复了镇定回到女人身旁,倾下身,她在女人胸前听了半晌,再摸了摸对方鼻息,然后突然一个爆栗子向女人额头上狠狠招呼下去。
「搞什么东西?人吓人吓死人耶!还没死不会出声呀,吓死你祖奶奶了怎么办?」
用力泄愤后阿篱再低叫了一声,将手捂回嘴上,完了、完了!就算方才没死,这会儿也让她给打死了!
女人额前一个淤血的大肿包八成是让水里的岩石给撞出来的,好死不死,阿篱歪打正着,一个爆栗子下去竟打破了,只见女人脸上缓缓泛流一片血红。
见到血阿篱慌了手脚,还好溪里水多,她捞了几掌泼洒在女人脸上,一方面帮她洗净血水,一方面希望能将女人唤醒。
女人口中喃念有词,嘟哝的不知说些什么,阿篱只得倾身将耳贴近,却听得模糊,女人仿佛不断重复着三个字……
「沙琪玛?沙西亚?沙沙亚?沙……沙……到底沙什么东东嘛!」阿篱愈听头愈疼,瞪大眼不可思议的问:「是吃的吗?真有你的,伤成这副模样还能念着吃的。」
阿篱洗净女人脸上血水,用力推了推,「喂!再不醒来,我可不理你了,你的头虽是我打破的,但我已洗净血水了了账,剩下来的可不干我的事,你再不睁开眼,我得去找吃的,留你睡在这里让野兽吃干抹净。」
像是听到阿篱绝情的言语,女子长长羽睫振了振,张开一对探幽清亮的美眸。
「不错嘛!还算听话,我……」
阿篱话未竟,突然尖叫,「鱼、鱼,有鱼,捉鱼,烤鱼,吃鱼……」她不断吞口水,那些鱼许是被女人额上的血腥味给引来的,这会儿几只徘徊在溪畔不去。
阿篱急急跳下浅水处,捉住绿竹杖,认准了方位啪达一声击下,不一会儿又是一声声的啪达。
女人茫茫然坐起身,抚着发疼的额头、蹙着眉心望向在水中捉鱼的阿篱,神情满是困惑。
「看什么看?快来帮忙呀!」阿篱对她发号施令,像领军杀敌的主帅。
「怎么帮?」女人嗓音软软,有些茫然失措。
「脱下罗裙捞鱼!」阿篱速速决定,「这样才可以多捞几条,也才够咱们俩吃饱。」
「脱?!」女人吞吞口水,「捞?吃?」女人一字一问,满脸困扰不安。
「你是被我打傻了是吧?」阿篱恼火,「咱们都是女人,你怕啥?这里又没旁人,就算脱光了也没人要看,现在最要紧的是鱼,是填饱肚子,是争取时间,明白了吗?」
不多时,在阿篱主帅命令指挥下,两个少女总算完成了捕鱼大任,接着生火,那不知名的少女虽然头上一个大包,虽然披头散发,虽然衣服扯烂没了底裙,虽然无盘无筷用双手吃鱼,她却有本事吃得很秀气,细嚼慢咽,不像阿篱,还能用鱼刺剔牙掏耳朵呢,看来,少女出身不俗,非富即贵。
阿篱目中泛着见着铜钱似的亮芒,小白菜呀运势高,捡贵人呀赚元宝,她心底开始拨起算盘,估算眼前救的这条小命该值多少银两?
「慢慢吃,当心鱼刺。」阿篱对着财神爷笑得和蔼。
「谢谢!」少女领首,「你真是个好人!」
「是呀!」阿篱陪着笑,「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心肠太好,」她继续笑,「我叫阿篱,你呢?住在什么地方?怎么会摔到水里?」
「我……」少女停下吃东西的动作,再度恢复原先的一脸茫然无措,像个担心做错事情的孩子,「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阿篱尖叫,拋下鱼骨头,「是不知道怎么摔到水里?还是不知道住在哪里?还……」向来口才流利的阿篱难得结巴,「还是不知道自己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