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唉!问题来了,上树容易下树难,温岚首次尝到这样的窘况,在虎子、黑熊分别一个是倏然滑下,一个是七手八脚爬下了树,她还抱紧在树上。
「岚姐姐,你别尽顾着看风景了,快下来呀!」
孩子们叫嚣哄哄。
「虎妞!」温岚艰难地开了口,羞于跟孩子们承认这是她生平第一回爬树,上来时凭借着一股莽撞,下去时全然没了章法,她曾告诉孩子们只要有坚强意志力,什么事情都可以办到,她连抓山猪都能靠着「我一定会赢」的念头办到,这会儿实在迟疑于告诉孩子们她不敢下树的事实。
「虎妞乖,去找飒夫人拿张梯子来,」温岚深吸口气,诚实为上策,尤其是对孩子们,「岚姐姐……嗯……不敢跳下去。」
一群孩子中有人发出哈哈讪笑,有人跳来跳去做鬼脸,很高兴发现女「卡符」终究还是有着弱点。
和温岚最亲近的虎妞惨叫了声,一脸焦急,「你撑着,我去找人!」
虎妞和云雀飞速离开,留个温岚挂在树上如秋风里即将落地的黄叶,她试了几下,最终竟吊在中途悬挂着,不上不下。
「跳!跳!跳!跳!跳……」
男孩发出鼓噪声。
「告诉自己我办得到就能做呀!岚姐姐,」叫苍鹰的小男孩用挑衅的语气说,「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呦!」
许久之后,温岚双手疲软几乎失了知觉,咬咬牙,眼睛一闭,她衡量了下,与其变成个胆小的骗子,还不如当个断了腿的女勇士算了。
我办得到的!我办得到的!
她手一松,整个人直直由树上往下坠落,闭紧眼,她等着跌落的痛楚袭上,全没料到迎接她的竟然是个柔软而又坚硬的触感,一个男人的胸膛!
温岚不敢相信,先睁开一眼,再睁开另一眼,继之,望进一片绿色汪洋。
一片萤绿而盛满嘲意的汪洋!
「卡符、卡符!飒骐亚、飒骐亚!」
是孩子们嘻笑的叫声让温岚回过神的。
一个绿眼卡符?!他就是孩子们的英雄人物飒骐亚?
男人始终不做声,望着手中轻若鸿羽女子的眼神充满讥诮,刚回到家,娘就在耳边叨念着这从中原来的温姑娘有多温婉乖巧,帮了她多少忙,又是多么地清甜美丽,硬叫他出来寻她回去吃饭,没想到,在他循着声音找过来时,却接着了这样一个意外!
温岚脸红至耳后,虽然之前她就没打算要给这条地头蛇一个好印象,可,唉!她心底一叹,再如何不济,也不该是现在这副模样呀!
上午抓山猪沾染上的满脸泥还无暇洗净,一双手为了搓麻绳、刨木板更是伤痕累累,发髻也全走了样。
她自男人眼中读到同扎尔刚那些不识宝的家伙一般的嫌恶,他一定认定她又脏又丑又野蛮,才会这个样从树上跌下落入陌生男人的怀中。
她有些微恼,这个被当成英雄似的男人竟也同其它人一般,有着用外表评比别人的肤浅性格吗?
咬咬唇,温岚有些受伤害,不同于对那些塔善国蛮子,她竟在意起了这眼里有片绿色汪洋的男人的想法。
「我可以解释……」虽然孩子们将气氛弄得很热闹,她却觉得很僵、很窘。
「我却不需要解释。」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却很疏离,他将她放到地上站妥,离她数步之遥,看得出是被她身上残存的山猪味儿给逼的,唉!温岚心底一叹,现在又脏又丑又野蛮外,还得加上个——又臭,看来,她在这男人心目中是难以翻身了。
「我娘让我来叫你回去吃饭。」飒骐亚眼中又见淡淡的嘲弄,「如果我自孟格布那里听到的信息没错,原先她将你留在身边是要让你服侍她的,可这会儿,我瞧见的却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他声音很轻,「我必须先警告你,我母亲或许柔弱可欺,却不是个傻子!」
「你母亲当然不是傻子,」温岚最恨遭人误解,她眼中有火,「因为他的儿子才是那种只凭事情表面判断是非的傻子!」
孩子们没了声音,有人胆敢当面喊飒骐亚是傻子?这岚姐姐果真与众不同!
孩子们不出声,有的吮着手指头,有的带着笑,瞧着热闹。
「你确定姓温吗?」接下来两人是用汉语交谈,孩子们只能半听半猜,飒骐亚冷哼,「我明明记得我母亲是让我来找个姓温的,有着温和、温顺、温柔、温良性格的中原姑娘。」
「姓温的姑娘却不一定温和、温顺、温柔、温良!」温岚抬高下巴,「尤其,当她遇上了自以为是的猪猡时!」
「猪猡?!」飒骐亚揭揭鼻子,「你指的是你身上的那股骚味儿吗?」
「你!」她涨红脸,「评断一个人是不能单凭外貌及气味的。」
「是吗?」他不在意的耸肩,「那么,该凭的是她过往的行为纪录喽!一个贪求富贵嫁给个论年纪可以当自己爷爷的老头子皇帝为贵妃的女人,在丈夫死后不久立即改嫁异族新王,旋即又开心地转嫁给个将军当夫人。」
在回寨前,飒骐亚总算弄清楚了这女人的来历,也因此生憾,若早知道这女人压根是塔善王不顾扎尔刚反对,硬要塞给他的女人的话,自己才不会傻得去帮他解困,抢回这烫手山芋,他不屑冷哼。
在想到扎尔刚因祸得福的窃喜,就忍不住将满腔怒火转嫁到眼前这害他白费苦心的女人身上,「这会儿,你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无路可走,只得转了念头佯装乖巧想哄得我母亲开心,留下你这个毫不懂贞洁为何物的女人在她身边吗?」
「你……」再度被气得无话可说,温岚用力咬唇,忍住泪水,她不可以哭,不可以哭给个猪猡般的男人看。
她吸口气,告诉自己绝不能让这男人给击倒,她昂高下巴,「你很聪明,可我这毫不懂贞洁为何物的女人就是有本事哄得你母亲开心,迷得她将我留在身边当女儿,你若真有本事,就想法子撵我走呀!」
她哼了声,拉高肮脏衣摆,拂拂杂乱秀发,女皇似的自飒骐亚跟前走过,她曾在宫中习过贵妃的礼仪,她知道她会做得很好的。
如果没有那碍事的树根,她可以一路走得端雅如仪的,可头仰得太高使她没见着那躺在路上的树根,一个踉跄,她险些跌成狗吃屎,佯装无事,她拂拂衣摆继续前行,不去理会后头孩子们的讪笑,尤其,虎子发出的大笑,那笑声,真叫她担心起他会将下巴结笑掉。
还有,更恼人的是,一个低沉带有恶意的男人笑声夹杂在孩子们高拔的笑声里,久久不散!
第四章
脆皮糯米鸭、油爆溪虾、腌牛舌、八宝酿苦瓜……样样都是她的拿手好菜,只不过,嗯,餐桌上的气氛着实很差。
飒柔叹口气,看样子美梦是难以实现了,至少,短期内绝对不可能,这两个年轻人,竟会如此不对盘?!
不错!他们是如她所愿颇有天雷勾动地火之势,可却是那种想要烧死对方,彼此厌恶的熊熊火焰。
温岚是个贴心的女孩,平日用餐时,都会习惯性地帮飒柔夹菜添饭,这会儿,只见她夹起一块鸭肉送入飒柔碗里。
「夫人,吃块鸭肉,趁热脆嫩些!」温岚噪音甜甜。
她的动作惹来飒骐亚不满,他夹起另块鸭肉压在温岚那块鸭肉上,嘲弄的眼神写满了不屑温岚想要笼络自个儿母亲的举止。
「娘,孩儿给您夹块干净点儿的!」
温岚不甘示弱,发动攻势再来一块盖过了飒骐亚夹的。
「每块肉都是夫人处理烹调过的,块块干净,」温岚依旧笑得很甜,可笑容只给了飒柔,「夫人呀!东西干不干净是要看人的心,有些人心口蒙着沙尘,看什么都是灰蒙蒙的。」
飒骐亚轻哼不语,夹块肉硬是再盖住了温岚大人的。
飒柔心生讶异,看到向来沉稳自持,身为一寨之主的儿子,这会儿竟孩子气地和个比他小了十一岁的小姑娘斗气。
不多时,桌上盘飧已空,所有的菜、肉都被夹进了飒柔婉中,叠高在她眼前。看来两个孩子惟一相通之处,就是都有牛一般的执拗性子和堆菜肉高塔的本事。
「九层塔、塔玲珑,登上天、羽成仙。」
飒柔佩服自个儿修养,这会儿竟还会作顺口溜?!她叹口气,放下着,「你们两个这样闹下去,是不想让我吃饭了吗?」
「是少爷说的,岚儿是夫人的婢女,本不该同主子一块儿进食,若非夫人执意,岚儿原该是站在桌旁伺候您的,所以……」温岚昂昂下巴,面有不驯,「帮夫人夹菜也是岚儿分内的工作,请少爷不要插手!」
「奴才婢女该做的是更下等的工作。」飒骐亚自鼻中哼出声音,「至于帮母亲夹菜则是子女应尽的本分,身为奴才,该清楚自己分量,别尽会媚主逢迎!」
「骐亚!」
飒柔不可置信,虽亚虽桀聱不驯,但对人向无恶语,她皱皱眉,「你今儿个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说这样的话?我从来没拿岚儿当婢女看待,那也不是我当初会收留她的原因……」
「夫人!您别再说了。」温岚阻止飒柔好意,站起身,「您若再帮我说话,只会让人认定您是中了我这不知贞洁的女子的毒太深……」她放下碗筷,耸耸肩,「夫人、少爷,请慢用,岚儿待会儿再过来收碗筷,省得留在这里「碍人家的眼」,害人食不下咽。」
不知贞洁?!飒柔怒瞪儿子,他可知道这句话有多伤人?尤其对个女子而言,难怪向来脾气温和的温岚要这样与骐亚针锋相对了。
至于「碍人家的眼」?!飒柔忍不住吞吞口水,「岚儿,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好奇,你脸上这摊泥……」
「是岚儿的护肤圣品!」
温岚咧嘴笑着,涂上敷面灰泥的她,黑抹抹的脸上只见得着一口编贝般的白齿和深邃瞳眸,方才她回房里梳洗打扮虽去掉了一身山猪味,可转念一想,她才不要让这坏家伙见着她真实的样貌,如果他认定她又黑又丑又野蛮,很好,当他在寨子里的时候,她都会让他称心如意。
「丑人多作怪。」飒骐亚声音不大,却绝对足以让温岚听得清楚。
「人丑若还不懂得自娱,日子岂非惨淡?」温岚哼了声,瞥也不瞥他,凉凉自语,「总好过有些人整日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自鸣得意、自曝其短,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有些傻眼,飒柔从来不知道她竟有张这么利的嘴。抚抚额头颦着眉,天哪!她头好痛!
「夫人,」温岚福福身,「岚儿这就到后头去了,有事儿您再唤我!」
「慢着!」与这丫头斗上了,他可不会容许她如此轻易脱身。
他站起身眼中是调侃的目光,在瞥见温岚不悦的眼神时,他笑得很开心,「娘,你慢用,今儿个儿子让个奴才气得没了胃口,想先沐浴净身去霉气,」他将视线调转至木着脸的温岚脸上,「岚儿?」他的眼中满是讥诮,「你叫岚儿是吧?」
温岚瞪着他,忍住将绣花鞋扔到他脸上的冲动。
「是的,少爷。」她压着嗓音响应。
「很好,」飒骐亚点点头,率先向后屋走,「去帮我放水、备衣,还有……」他想了想,「待会儿到澡堂里帮我刷背。」
「刷背?!」温岚脸都绿了,她宁可刷马刷狗、刷猪刷牛也不刷这死男人!
「有问题吗?」飒骐亚凉凉的声音飘过来,人已走远,「身为奴才,是没有质疑主子命令的权利吧?还是说,你已后悔留在这里当个奴才?若真如此,我很乐意遣人将你送走!」
送走?!是撵走吧!
做梦!温岚对着飒骐亚的背影做鬼脸,该死的家伙!我温岚可不会傻到让你如愿!非缠死你、怨死你、恨死你、气死你不可!
「岚儿!」飒柔趋前将温岚的小手包在掌心,一脸愧色,「对不住,我不知道这孩子今儿个是怎么回事,他对人向来不曾如此不假辞色,而且也罕有支使别人的架子。
「我想,许是他这回出门遇上了麻烦,有了烦心事,才会对你说出那些难听又伤人的话,夫人在这里帮他跟你说声对不起,你别放在心上,在我心目中,永远当你是自个儿的女儿看待的,你可千万别在意那坏小子的气话喔!」
「夫人!您放心!」温岚鼻子酸了酸,这些日子她得到的羞辱是前半生总和百倍,若不是有个娘亲般的飒柔在,她可能真会疯掉。「岚儿知分寸进退,会尽量克制自己别再去惹少爷让您难做。
「毕竟,」温岚扮出笑安慰飒柔,「如少爷所言,岚儿能留在这里陪夫人是岚儿的福气,若想要长期住下,自是当谨慎点,免得惹人讨厌。」
觑着强颜欢笑的她向后屋走去,飒柔心中微微发疼。
她窃窃希望他不是认真的。
温岚揪紧手上丝瓜络,望着氤氲雾蒙澡堂里光裸着身背向她趴在浴缸边,下半个身子隐在水中假寐的男人。
飒骐亚也许不是什么好男人,却是个很用心的儿子。
他为夫人盖的澡堂十分用心,地上嵌满了圆滚可爱的鹅卵石,中心一座用石灰泥打造成的大澡缸,可同时纳入几人,水源是由钻通了的绿竹接续着,由外头、汩汩送入储水槽,一旁另有个烧水大灶,只要起了灶,热水便会源源不绝。
更匠心独具的是,浴缸旁,鹅卵石间,竟垂种了几株杨柳,十足江南风情,至于屋子顶棚则采活动式的,下雨时可阖上,洗澡时若开着天窗,热热的水、绿绿的柳、满空星光柔月,让人恍若身处仙境。
飒骐亚不做声,杵在门口的温岚也不吭气,她沉吟着,这男人今日刚回家,在外奔波了这么长的时日,也该疲累了,也该睡觉了,也该……忘了刷背的事了,温岚掐指算算时间,再站一会儿吧,他若还是不出声,她就可以悄悄离去、悄悄躲回房里……
眼前男人有着古铜色健硕匀称、叫人酡红脸、喷鼻血的身材,她不会笨到不清楚该远离。
这男人如恶狠似猛虎,与他硬斗气,她除了能在言语上讨些便宜外,其它的只怕都很难。
「看够了就过来开始吧,」飒骐亚连眼皮都不曾抬起,声音慵懒,「我的小女奴。」
「谁是你的小女奴了!」
温岚啐了声踱向前,虽知道他是故意刺激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别理会,她恨恨的移近,这会儿她在上,他在下,她必须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才能阻止自己将脚板粘上他那张坏笑着的脸的冲动。
「若不想当个小女奴,」即使泡在热水里,他的声音依旧有本事透着凉,「那么在下就实在弄不清楚,姑娘何以执意要留在咱们寨子里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