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在乎是你们的事,」飒骐亚站起身,冷冷睇着他,「不换!」
「不……不换?!」扎尔刚傻了眼,哑了声,软了腿。
「一百个不换,一千个不换,一万个不换,」飒骐亚冷笑一记,「你就算拿塔善王来,我也不换,岚儿是我的,天底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我舍弃她。」
「飒寨主,温姑娘……」扎尔刚继续努力,「是您的,成,就算是您的,能不能先借咱们一阵,演完戏后,我自当将温姑娘交还给您。」
「扎尔刚将军,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对待你的女人的,可对不住,」飒骐亚微微倾身,瞳里满是嘲讽,「我飒骐亚的女人是不陪人演戏的,你走吧!今天很高兴见着你出现在敝寨,很高兴见你在我义父灵前忏过,但敝寨没有你要的东西,你走吧!」
「飒寨主!」扎尔刚又气又怒,「你……奉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硬要逼咱们兵戎相见。」
「是吗?」面对威胁,飒骐亚毫无惊惧,脸色更漠然,「如果将军想借机练兵,在下奉陪。孟格布,」飒骐亚声调冷然的下逐客令,「送客!」
「飒……」扎尔刚还想再说,却被个头高壮的孟格布边推边拉、口中说请地给带出山寨大堂。
「别扯我!」一离开飒骐亚视线范围,扎尔刚又恢复原本护国大将军的威严,他推开孟格布,满面怒容,「任务没完成,我怎么回去复命?孟格布,你别拉着我!」
「拉你是要帮你,省得你再去碰咱们寨主钉子。」孟格布劝着脸红脖子粗的扎尔刚。
「唉!又能怎么办?就算碰破了头也得再去碰,此事事关重大,我……」扎尔刚咳声叹气。
「扎尔刚,」孟格布拍拍他肩头,「寨主方才说咱们寨里没有你要的东西并没骗你,那温姑娘这会儿并不在咱们寨里,她已经失踪半个多月,我家寨主也整日派人在搜寻着。」
「失踪了?」扎尔刚傻眼,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
「是呀!她和我家寨主一块儿落了水,至今下落不明。」摇摇头,孟格布想起飒骐亚对温岚的钟情,不禁满怀欷觑,寨主从未在意过任何姑娘,没想到首次动情竟落得如此下场,那丫头若真有事,他不敢想象外表冷漠、内心挚情的寨主会变成怎生的模样。
「所以,您也甭在咱们这儿耗费您的时间,不如赶紧加派人手四处去寻这温姑娘,才能够解决您的问题。」孟格布劝解着扎尔刚。
软下身子,泄了气的扎尔刚叹口气点点头,除了加紧寻人,看来,他也真的无计可施了。
那温姑娘竟然不在鄂温克山寨!
她究竟人在何方?要命呀!大金特使即将到访,怎生是好?
鸽笼似的小店铺躺在狭巷里。
狭巷是倚着山势搭建成而的,两旁屋宇贴得近,使得屋檐挡住了大部分的日照,在烈日底下偷得不少沁凉,否则日正当中时真是会烧得人身上生起火焰。
这条巷子两旁店铺多半是做吃食生意,店家门前横着、竖着写了塔善字的招帘。
那门口有着黄色招帘的是个烧鸟铺,店家的烤鹌鹑总烤得七分火候,三分油腻,再过去两家的是个炸排骨的胖子,他总爱在火热热的炸油锅旁喝甜曲酒,不经意还会将酒滴入热油锅,发出几声滋滋响,也惹得他炸出的排骨带着淡淡的酒曲味。
再过去是卖青葡萄的铺儿,这儿的葡萄好吃得让人咬舌头,看铺的是个昏花了老眼的婆子,在给客人过斤秤两时,常会不经意地碰落了几颗过熟的葡萄,咕咚咚沿着墙角滚出了铺儿,反正葡萄落地就脏烂了,婆子和客人都没太在意,也就由着它滚出了门,但葡萄可没得着太长的自由,逃出门不久,便落入一只白嫩嫩,早守着它的小手。
微灿的葡萄饱含不少水分,甜滋滋的,手掌的主人吞吞口水,将它送到另一双也写满了饥渴的眸子前。
「给你吧,亚亚!」
「不,阿篱,」亚亚推回她的手,「这回该轮到你了。」
「我没关系的,」阿篱故作不在意的耸耸肩,「这家店的葡萄好吃得紧,你先试试,待会儿说不定还有呢。」
两人缩在一旁推让了半天,最终葡萄落入了亚亚手中。
少女张开细细白牙,如尝珍一般地诚惶诚恐在葡萄中心咬落,喷出的甜香汁液湿润了少女干涸已久的喉,使她闪亮的眸中瞬间写满满足,继之,她将葡萄一咬为二,不由分说将另一半塞入了阿篱口中。
「真好吃呢!」阿篱拍拍肚子,说出的正是亚亚心头的话。
一个多月来,对这条街,两人已然摸得透彻,知道哪家店的老板心肠较好,会把店里客人吃剩的东西扔给她们这两个一身褴褛的乞儿,也知道哪家店的店东是恶婆娘,看不惯徘徊在附近的小鬼,会拿出大扫帚赶人,通常这样的店家,她们会聪明地离远点儿,不只她们,连在街头流浪的癞痢狗儿都知道,到了附近就该夹紧屁股走人,喔,不,走狗。
再远点儿是一处露天的菜市,几乎所有店家的招帘上都是油垢、灰沉沉的,透着股烟火味儿。
油污的摊子一端安放着砧板,那是个屠户的店,胖胖的屠子常会抹起袖子,当众表演屠杀,一刀斩落,干净利落,那原还哀叫着的小羊犊,翻着死白的眼膜,瞬间没了声音,亚亚缩缩脖子,吞吞口水,突然深深为着自己的存活感到庆幸。
窄巷里常日弥漫着油烟味、生肉味、垃圾和霉味儿,一些满是蝇粪黑点的屏风里常会飞出猜拳和哗笑声,塔善人爱喝酒,即使在日正当中时,许是那种被酒精晕醺的飘浮快感会让人比较容易忘却炎炙的火阳。
亚亚虽还想不起过往的日子,可对于目前的生活,她已觉满足,也许,她本就是个易于满足现状的女子吧!
和阿篱在困苦的生活环境中滋生的情感与默契,使得她对于阿篱的话从不质疑,她已干过几桩坏事,而且愈干愈顺手,这么做是为了能够活下去,她这么告诉自己的良心。
像这会儿,阿篱眼睛灿亮有神,低声道:「有肥羊!」
「羊?」亚亚左顾右盼,「哪儿有羊?」
阿篱赏给亚亚一个爆栗子。
亚亚疼得直揉,老饿着肚子的阿篱每回打人都力道十足。
「我指的是饼铺前那白衣男子,呶,瞧见没?」
「为什么是他?」亚亚手还揉着头。
「为什么不是他?」阿篱哼了声,「学着点,瞧,那男人是不是中原人?」见亚亚点头,「是不是书生打扮?长相虽俊美却一脸傻!」
「傻?!」这回亚亚摇头了,「我看不出他傻在哪?」
「这男人命带桃花相,未语先笑,眼角含春,脸上尽是笑纹,换言之就叫一脸傻,自命风流,自认清高,就算被人抢了银两,也只敢闷吞在肚里,不愿当众喧哗,惹人注目,自认倒霉。」
「你不该做贼,」亚亚瞪她一眼,「该帮人算命。」
「这叫生活经历!」阿篱一脸骄傲,「我看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粮还多,就这么决定,咱们拿他下手。」
「如果错了怎么办?」亚亚有些迟疑。
「错了也不怕,咱们找外地人下手就这好处,一来他们对附近不熟,二来对当地民俗风情不熟,三来对官府不熟,那书生身材虽高却瘦得紧,还怕不输给咱们两条地头小蛇?
「待会儿你先假意昏倒在他身旁,趁他蹲身要扶起你的时候,将他挂在腰际的那只锦袋扯走,然后跳起身穿过窄巷、过柳绿胡同、青酒弄、过杂粮铺……」阿篱念着繁杂的路径图,「我会沿途出现绊住他,如果这样都还甩不脱,最后也已经将他引到了没人的荒郊野外,到时候,我便用事先准备好的大石头孝敬他的头!」
「如果我倒在他身边,他却不理我,该怎么办?」
「不可能!」
阿篱一脸胸有成竹,「这也是咱们要挑中原人下手的原因,你那张脸蛋儿,呵呵呵,」阿篱笑道:「那中原白斩鸡肯定为你神魂颠倒、意乱情迷,还以为是得着了艳遇,在他傻愣间,你就能得手!」
「可我……」
亚亚还想挣扎,却让阿篱使劲儿一推,踉跄跌向前,最后竟还真摔到阿篱口中的肥羊那中原男人脚下。
「姑娘,」男人还真如阿篱所料,温言软语、好声好气的倾身扶起亚亚,「你没事儿吧?」
「我……」亚亚开始结巴,涨红脸,起身之际,男人绣着金线的锦袋不住在她眼前晃荡、晃荡、晃荡……他好象很善良,她能拿吗?
咬咬牙,亚亚想起阿篱小屋里半死不活的后娘,嗫嚅着,「对……对不住!」
「没关系的,」男人声音漾着笑,「如果你不是没吃饱,脚步发软,就是没见过像在下这么好看的男人,才会吓软了脚……」
亚亚昂起脸蛋儿,灿阳下总算看清楚男人的模样,四目对视,谁知吓软了脚的不是亚亚而是那男人!。
「你……你……」男人涨红了脸,分不清是兴奋还是什么,「岚……岚……」
难……什么意思?
亚亚无暇思忖,阿篱没猜错,他见着她果真意乱情迷了,她扔了句对不住后,用力扯下傻愣中男人的锦袋转头便往巷子里逃蹿。
「别跑!你……喂!喂!别呀!我费尽千辛万苦才……你别害我有家归不得呀,你……」男人语无伦次地在亚亚身后追赶。
拐过一个巷子,「砰」地一声,他迎面撞上一根大竹竿,无知觉地依旧不放慢脚步,接着他又闪过一个大鸡笼、避过了一个惊惶失措被推到眼前的老太婆、一辆板车、一个对着他撒尿的男娃儿、两条癞痢狗、三只小花兔、七只排队过马路的小番鸭,还一脚踩进了厚厚一摊牛粪中……
该死!男人暗咒。
这是什么杀千刀的牛屎运?再怎么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要发怒,今儿个是怎么回事?一辈子都不一定遇得着的倒霉事,这一路上全让他给遇着了,可他却不能停步,不能放走那女人。
在他花了那么久时间寻觅之后!
终于,摆脱了巷弄与可怕挡路障碍的衰运纠缠后,他追赶的女人领着他来到一处旷野,她足下未歇,回视他的眼神却布满了惊惧。
「够了,岚儿!」男人施展轻功,轻而易举地便将亚亚给锁入双手,「你干吗怕成这副德行?飒骐亚……」
「砰」地一声巨响,男人没了声音,身子软下,在他身后站立的是拿着大石头的阿篱。
「阿篱?!」
亚亚的害怕变成了担心,她蹲身探视男人后脑勺,「下手这么重!你不怕真打死他了吗?」
见着男人后脑勺油油的血直流,阿篱蹲下身愧疚地探探男人鼻息,阿弥陀佛,幸好还有气呢,她吐吐舌头,「是他自个儿太脆弱。」
「得了吧!你的手劲儿我还不明白吗?」亚亚想起自己初见面时被阿篱打破的额头,叹口气,「你真把他打得同我一样什么都不记得的话,咱们就得多养个废人了。」
「不怕,」阿篱颅着亚亚手上的金线锦袋,目光炯亮,「有他这袋东西,养一阵不怕。」
「在他昏倒前似乎说了些什么?」亚亚搔搔头,方才只记得害怕,男人的话压根没留意。
「别管了,既然他没死,咱们……」阿篱的话一下子停住,原来是脚旁的男人突然伸出手捉紧蹲在他身前探他鼻息的阿篱,还边呻吟出声,骇人的是,伤重的他竟有着牛一般的劲力,别说阿篱挣脱不了,连亚亚过来拉了半晌也不动如山。
「别管我,」阿篱低声说,向亚亚使眼色,「你快走!他看过你却不知道我,他这会儿意识未清,待会儿我只要推说是路过救了他再想法子脱身,你却不同。」阿篱用唇形无声道——拿钱袋快回家!
亚亚犹豫了半晌,继之咬牙点头,旋过身快速奔离现场。
这厢,被男人死命地擒牢的阿篱用另一手拂平乱发,拍拍脸颊,希望在男人睁开眼时给他个好印象,让他在头痛之余能够笨笨地、好心点儿地别猜出她就是打破他脑袋瓜子的凶手。
阿篱瞧着男人的面容,突然间有些恍了神,虽然他眉心深锁,五官纠结,可这男人,生得还真是好看呢!
也难怪方才在窄巷里,她一眼便相中了他。
阿篱红了脸,十六年来,头一回,对个不知名的男人起了莫名的好感。
下一眼,在见着男人瞿瘦却孔武有力地握紧她不放的手时,她叹口气,如果,如果他们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初次见面就好了。
如果……如果她是个端庄秀雅的名门淑媛就好了!
她虽自知五官长得不错,可哪个正常男人会对个面黄肌瘦、瘦骨嶙峋、又拿了石头砸他脑袋、偷他钱袋的脏丫头心生意动呢?
阿篱屏着气息不敢动弹,候着男人睁开眼。
候着她未知的命途!
第八章
惊煌失措的亚亚跑过一条巷,再转过一短弄,头还不时往后头瞧,不瞧还好,这一瞧,一个转弯道砰一声响竟与来人迎面撞上。
「对不住!对不住!」亚亚不住向人赔礼,可头一抬,身子抖了抖,不得了,来人一身差服,该是官府的人吧!
而且,不是一个,是十来个一队的官兵。
亚亚下意识将手上男人的锦袋藏至身后,不让官兵看见了她犯案的证据。
可这些差人却不看向她的手,只是对着她的脸猛瞧。
「像不像?」
「好象……」
「我也这么觉得……」
「再找不着,咱们可惨了……」
几个人交头接耳,其中一个从怀中取出了张画像,接着几个人猛点头,「像!就是她!肯定没错!」
天!亚亚脸色发白向后跌了一跤,她不过是偷了几次钱袋,竟……被画了画像成了通缉犯?
「带走!」领头差人下了令,一个壮汉靠近亚亚,将她身子架起像持小鸡似的押走。
「救命呀、救命呀!阿篱……」
亚亚的声音随着她小小的身子渐渐远去,两旁见着的人们纷纷移开好奇的眼神,既是官差拿人,谁有胆敢多吭气?
阿篱睁大眼消化着眼前叫司徒怅的男人告诉她的话语。
「所以……」她悄悄吞落口水,「你和亚亚是旧识……」
「她叫温岚!」
司徒怅没好气,」只手抚揉着鸡蛋大的肿包,另一手则捉紧「凶手」,这丫头真以为他会蠢到相信她只是个无辜的、好心的、无害的过路人?
阿篱憨憨一笑,伤者最大,顺着他吧。「温岚就温岚嘛!原来你和温岚是朋友,想带她回鄂温克山寨,你早说明是自己人,咱们就不会动你钱袋的脑筋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