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一望无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沉寂紧窒的空间里突然传来细细的喘息,划破这片延绵的空寂。
“呼--哈--”一道比黑暗更黝黑的身影自远处跑来,由小至大。
“啊!”那身影跟跄了下,整个人往前扑倒在地上,肉体与地面的撞击声,在黑夜里听来格外的清晰。
不行,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不行!
依恃着这样的信念,他匍匐地往旁边的小巷子爬行。不能被捉,不能!
他的胸口如火灼烫,气息如丝细长,终于勉力爬进了小巷子。发现自己的喘息声过于大声,他举起无力的手遮住自己的鼻嘴。
未久,一大群杂乱的脚步随之而来,彻底破坏黑夜该有的静谧,一簇簇火花摇晃,驱离了黑暗。
“在哪里?在哪里?”
“那个兔崽子要是被我捉到,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暗巷中的身影闻言不由得瑟缩了下。
逃、逃不了了……他逃不了了……他惊恐地想着。他只是……只是……肚子饿了啊……好饿好饿,才会不得己的偷了个包子……吃完包子不够又偷了烧卖……偷了烧卖又吃了碗面……
“喵!”突来的一声猫叫让他整个人弹了下,却因牵动胸口的伤处而发出呜咽,他赶紧使力捣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他张大眼睛看向声音的来源,却因太过暗沉而看不清楚。
“喵!”又一声瞄叫,这回那声喵叫近了些。
猫!他紧绷的神经整个松懈,原来是猫。
“瞄呜。”一双晶亮的琥珀瞳眸不知何时竟对上他的眼。
“你……”藉由暗巷外的火光,他看清了猫的身子是腾空的。
妈--妈呀--猫、猫浮在半空中!猫……
“喵。”猫微偏首,琥珀色的大眼流转着有趣的光晕。
“救……”一个命字硬是梗在喉咙里。他想到自己叫救命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被捉回去,倒不如--倒不如被这只怪猫咬死来得好。
人类折磨同类的方法多的不胜枚举,他还宁愿被咬死,至少不那么痛苦。
思及至此,他不由得合上眼,等着让眼前这只猫咬死他。
“嘻嘻!”
一声轻笑传入他的耳中,让他睁开眼来,又对上那双琥珀色的大眼。
“嘻嘻。”猫这回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笑给他看。
猫、猫会笑!倒映着猫影的黑瞳睁大。他好想昏、好想昏,可是不知怎么的,就是昏不了!
“选定了,就你当我的主人吧!”
黑猫发出清晰的“人话”贯穿他的耳膜,直达他的大脑。
什么?主、主人?他只怕今生今世再也不会见到这般诡异的景象了。
“予诺,你叫言予诺吧?”猫带着笑意问道。
不由自主的,言予诺颔首。
“那我就叫言儿好了。你觉得如何呢?”言儿“降落”在言予诺怀里,两只前脚搭上他的肩。
“言儿,好名字,好可爱。”言予诺衷心地说,随即一想,不对,他怎么跟只猫交谈了起来?
“那,主人,你有没有什么愿望呢?”言儿直视言予诺的眼眸,像是要看透他的心魂一般的专注。
“愿、愿望?”言予诺楞楞地重复,在他的一生中,没有人间过他这样的问题。
贫民窟长大的他只知道偷拐抢骗,因为不这样做,没有人会向他施以援手。所谓的愿望,是不存在的。所以现在言儿间他有什么愿望,他反而楞在那儿不知如何回答。
“是啊,愿望,当我的主人都可以有一个愿望的。”言儿点点头,撒娇地将头倚向言予诺的肩窝。
“愿望啊……”已经完全适应眼前怪异情况的言予诺抱着言儿温热的身子,眼眸半垂,似乎忘了外头纷扰着要捉他的紧张气氛。“愿望?我能有什么愿望呢?”
还不就是希望永不挨饿、不再被人瞧不起--不求富裕、但求温饱;不求名利、但求尊重。还有,世界和平……
脑袋渐渐昏沉,言予诺想了一堆愿望,但都没有说出口,他只觉得自己好想好想睡觉,他无法再思考,还是、还是等睡醒再说吧。
望着沉沉入睡的言予诺,言儿在他耳边喃喃道:“主人,我给了你愿望,你就得给别人‘幸福’哦!你得要当‘幸福诊所’的主治医生哦!
言予诺迷糊的点点头,言儿当他是答允了。
“从今以后,你便脱离了人的寿命限制,靠着‘幸福’过活,直到……”言儿顿了顿。“直到你的命定之人出现为止。”
时值世纪初的战乱时期,烽火连绵半边天……
荏苒时光流转,转过了大战时期、经济颓败又再度振作起飞、科技一日万里
终于,来到了世纪交替的时刻……
第一章
絮飞之卷--
雨,纷飞。
一排排的墓碑因雨而变了颜色,空荡无人的墓园也因这场雨而显得凄然。如牛毛般的细雨斜渗入伫立的黑影,透明的水色渐渐染亮了笼罩他周身的黑,为那黯然的色彩点上一抹光晕。
他沉默地站立在一块写着“聂青儿”三字的墓碑前,高大的身影此刻犹若生病的病人般凄苦。
久久,他猛地爆出一声:“你骗我!”
盈满燊燊怒火的黑眸怒视那块墓碑。
“我不相信你真的在这里头,我不相信……”气息一梗,胸臆间郁结不散的闷气教他逸去话尾。
捏紧手中的玫瑰花束,那如火鲜明的红色玫瑰花瓣上,雨丝凝结而成的水珠,犹若朝露般耀眼,随着一抹水帘扬起,玫瑰花瓣恍若纷飞的棉絮般落下,铺散一地。
墓碑上聂青儿相片里的她仿佛朝着他微笑,而他再也无法抱住她,跟她说话。
他心灵的倚靠啊……聂青儿一死,犹如斩碎了他的心,再也无法缝补。老天何以如此狠心,将她带离他的生命?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他痛心疾首地问,却无人响应。
漫天的雨丝织就一大片绵密的网,层层覆盖住他。仰首面天,他受不住内心苦痛折磨似的合上眼,脸上尽是湿濡,分不清是雨或泪。深吸口气,他张开深邃有如黑洞般的眸子。
眸中蕴含的却只是阴冷。
“你骗我。”负气似丢下这三个字,也像是掏空了他所有的情感。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不再回首顾盼。
有道修长身影在他离去后现身。
他盯着那踩着忿然步伐离去的身影,清朗的嗓音朝空无一人的身旁发出疑问之句:“他就是聂端衡?”若非墓园无人,否则免不了招来一堆怪异目光伺候。
嗯。空气中似乎传来这样的应答声。
“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他评断的打量着早已远去的聂端衡。
言医生……虚无缥缈间飘荡叹息般的呼唤。
“他是要死不活的样子嘛!”言予诺双手抱胸,甩甩半湿的长发,没有意思要更改对聂端衡的评论。“逝者已矣,来者可追。可我看他八成会把自己弄得逝者已矣,来者也已矣。”
固执不知变通的人。言予诺一看便知聂端衡那颗脑袋需要用氢弹级的爆裂物炸开。
言医生……那声音未完,即教一声声的哀叹占去。
“好啦,好啦,怕了你了,他丰神俊逸,桦然若神人,简直不像人,可以了吧?”言予诺摊开双手,耸耸肩,算是拿“她”没办法。“她”要是再这么叹下去,只怕他还没开始,就先让“她”叹到完结了。
言医生,他是我身后唯一的牵挂,请您一定要让他幸福,就算是让他忘了我也无所谓。那声音有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愁绪缠绕。如果能,我真希望您有能力让他忘了我。
“忘了你也无所谓?”言予诺重复她的话尾,重重呼口气。“青儿,你别妄自菲薄,瞧聂端衡适才发飙的狠劲,要他忘了你,恐怕得来个什么天灾人祸让他脑子失去功能才有可能。”
同言予诺交谈的“声音”赫然是早该入土为安的聂青儿!而在言予诺唤出聂青儿的名字时,他身边似乎不再空无一物,雨水已逐渐描绘出一抹朦胧的纤柔身影。
“我希望端衡忘了我。活着他为我烦劳,死了我不愿他再挂记。对端衡,我只有无限的歉疚……”
“嗯。”言予诺应和。“所以你才找上我的不是吗?”
“言医生,求求您,一定要让他幸福。”聂青儿恳求着。
“放心,我是靠什么吃饭的?对于‘幸福’这回事,我可专精得很。”言予诺举起大拇指比向自己,还朝聂青儿抛了个媚眼。“走吧,这种天气还不找地方躲雨简直是傻瓜。至于聂端衡,还有赖青儿你多帮帮手了。”
“言医生,你过谦了……”
“哪里哪里。”言予诺边说边走出墓园。
徒留一地玫瑰馨香与断线雨珠……
幸福诊所--
“你想要幸福吗?”
“想知道如何得到幸福吗?”
“欢迎光临幸福诊所,前来取得你想要的幸福。”
街坊们都在耳语--
有这么一间诊所只在晚上开诊,其专营为:给人幸福。
主治医生为一名年轻俊丽的男子,可亲的气息叫人不由自主的放下心防,言谈间常教人忘却他的职业是医生。
事实上,凡是去过那家诊所的人也看不出这位医生有什么高超的医术,他甚至从未披上代表医生的白袍。
这家诊所名做:幸福诊所。
上门求诊的人大多不是身体或心理上有病痛、有障碍的人,而是像委托人般的去委托他给予自己或是所指定的人幸福。
邻人们都在传说幸福诊所的主要病人大多不是人。
何以非人?
实为幸福诊所“看诊”的病人几乎是重病在身或是已经有一脚半踏进棺材的人。而主治医生却也乐在其中。
传说,主治医生是一名行事诡异的男子,身旁总有一只黑猫相随。
没人知道这诊所的生意到底好不好,也很少人看过门可罗雀的诊所里有塞爆人的现象。
总之,幸福诊所的存在,是那样的诡谲又理所当然。
恍若在街坊们有记忆开始,这家诊所便已开设似的。没有人知道它何时开始,也没有人知道它怎么出现的。
而幸福诊所的主治医生,一直是街坊眼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士。
他的名字叫--言予诺。
棘手的案件--
这件case极可能成为幸福诊所开设以来花费时间最长、也最有可能没回收报酬率的一件。
那天晚上,言予诺一如往常的打开诊所大门,顺便伸个懒腰、打个呵欠,吸入一口夜间沁凉的空气,呼出一口怠懒之息。身着一袭黑衣黑裤,蓄着及腰长发编成辫子的他,从背面看来活像是身段窈窕的女性,然而当人们见着他的脸时,皆会不由自主地将先前的女性印象推翻,改换上一张有着俊雅秀逸的五官,确定他是个修长身材,一身雅痞气息的男子。
“你可真有闲情逸致啊!”身旁不知何时出现的黑猫用舌头理理自己的毛后开口。
“哎呀,你回来啦!”言予诺偏首往下一看,见着黑猫,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哼,我是回来了,那又怎么样?你也不想想有几个月没客人上门了?”由着言予诺抱起自己,黑猫在他怀里找着舒服的姿势,开始训话。“再没人上来找幸福,咱们都得喝西北风了。”
“没人上门找幸福,不就代表现在的人都很幸福?”言予诺顺着黑猫背上的毛,边笑边转身走进那点着晕黄灯光的屋子。
“我可一点儿也不这么认为。想想现在的社会,自杀的自杀,杀人的杀人,命都没了,哪儿来的幸福可言?”黑猫抱怨着。
最近好多人自杀,弄得她还以为是什么世界未日到了,让大伙儿都没饭可吃,干脆自杀以减少像压力锅般承受巨大压力的世界人口。
“说不定这些人觉得失去生命才是幸福。”他好脾气地安抚着黑猫。
“啧!真要幸福的话,失去生命就享用不到了。”黑猫脾气不佳地反驳。
看来言儿今天在外面混得不怎么样,否则不会一回来就开炮。言予诺闻言笑笑,未搭腔。
倏地,他颈后寒毛一立,低声道:“言儿,有人来了。”
唤着猫儿的名,言予诺安然的走进诊疗室,候着客人上门。
谁知--上门无好事啊!
“你确定?”言予诺望着眼前这名脸上苍白无血色的女子,光看脸色也足以断定她活不过三个月。
“是的。”吐气如丝的女子恍似费尽所有气力才挤出这两个字。
“何苦?”言予诺坐在办公椅上,黑猫则悠闲晃着尾巴趴伏在他大腿上。他一手支颌,一手搁在黑猫颈后为她按摩。
这是一间看来十分舒适的客厅,宽敞的空间、柔软的沙发,暖暖的晕黄灯光让人不由自主的卸下紧绷思绪。
但这一切的一切似乎对眼下这位前来“求诊”的女子没有半点用处。黑猫舒服地不时吐舌舔鼻,微合的琥珀色瞳眸焕发着睡意。
“这儿不是专门为人寻找幸福的吗?”女子如柴的十指交握,凹陷的眼窝以及双颊满是病气。
她是听人说起有这么一家诊所,才抱着些微的希望前来,希望眼前这个人能替她完成她的心愿--她死前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这个了,只要他接下这份委托,她就算下地狱也甘愿。
“是的,但是……”言予诺尚有迟疑。
他向来不拒绝上门的生意,但是,一想到那个时效,他就不太想接。这种要求,少则一个月,多则无限期,要是他百年皆达不到她的要求,那他不就得喝上百年的西北风了?
搞不好她给的酬劳还不够他花费一生。一辈子对别人来说不过短短百年,但对他而言可以长到不能再长。
“医生,我别无所求,只求在死前能了这么一桩心愿哪!”女子见言予诺似想推却,呼吸微紊的急道。
“唉--”闻言,言予诺不禁长叹。
来这儿的人,哪一个不是快死了?哪一个不是来了结死前最后一桩心愿?他实在是不忍心出口吐这位客人的槽。
“言医生,假如是酬劳方面的问题,您大可宽怀。”女子似想到这个关键问题,急忙补充。
话一结束,她即因胸口一梗而猛烈的咳嗽起来。言予诺忙起身到她身边顺顺她的背,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使她止下剧咳,缓下那剧烈得让她受不住的心悸。
“你还好吧? ”言予诺坐回椅上,和善笑问。
“谢谢。”她轻声道谢,不一会儿又重提: 言医生,酬劳方面只要你开出个个数目,我必定答允。”
言予诺看着女子迫切期待的眸子,微蹙眉,低头与黑猫的视线相接。
言儿打个呵欠,跃下言予诺的大腿,来到角落一处铺有软垫的篮子,背对着他。
言予诺只觉头上无数乌鸦飞过。这不是摆明要他自己下决定吗?这言儿真是可恶!明知道他下不了决定,硬不下心拒绝。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