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醒了,我以为你们还在睡。”小语把旅行背包和于优的放在一处。
“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于优指指她手上的纸箱。
“洋娃娃,他送的。”
“决心要抛弃怪癖了?”
她们各有各的怪癖——心情不佳时,童昕会拿把小刀将柠檬的青涩外皮削去,拿它当柳橙吃;不碰甜食的于优,则是会捧着一堆巧克力,一口接一口,不曾嫌腻;辛穗习惯闭着眼,流着泪,听遍那堆古典CD,谁也不搭理。
小语更有趣了,她心情差,就对着那堆说不还口、打骂不还手的娃娃,叨叨絮絮说个没完。
“要抛弃的何止是怪癖,还有长发、记忆,和得不到回馈的爱情……”甩甩头,长大的过程全是辛苦。辛穗站起身,走过来搂搂于优和小语。
“重生是最艰苦的过程,小语,要勇敢哦!”握住她的手,于优忧心的说。
“我会的。”拂去眼角泪,她吸吸鼻水。“童昕呢?”
“她在整理冰箱。”
“我们很少开伙,冰箱里还有东西吗?”
“冰箱里有我们的怪癖、记忆,和得不到回馈的爱情。”盗用辛穗的话,于优深吸口气,她们本是同病相怜。
“说好不哭的,你们说话不算话。”童昕从厨房里清理出两大袋柠檬和巧克力,僵在嘴边的笑容带出两潭咸水。
“不哭、不哭,我们要笑。”小语哈哈大笑,干涩笑声卡在喉间,连着委屈难以下咽。
“对啊!哭的人是小狗。”辛穗的笑声中有着沙哑。
“我宁愿当小狗,也不愿心碎过一遍又一遍。”撩开长发,于优慨然说。
“放心,过了今天,谁都没本事再教我们心碎。”小语振奋起精神。
“走吧!去把头发剪掉,然后搭上火车出发。”剪了情丝断了情,从此再无牵挂。于优推了轮椅走到门边,把行李放在膝上,率先出门。
“再见!我们的单恋女子公寓……”回头,小语对着住了三年的房子说。
“不对,你应该说,再见——我们的单恋情事。”童昕更正。
对!她们相视一眼,默契十足地对大门说:“再见,我们的单恋情事。”
第九章
连着十几天没看到小语,硕侨一颗心忐忑不安。
他四处找人,公寓里没有、陆家没有,他不明白一个好好的人,怎会无端端就消失不见?
抱着电话,他拨下这几天来,重复了一百次的号码。又是收不到讯号,他急得想跳脚。
小语、小语,她会上哪里去?
是不是她的白马王子终于看到她,是不是她终于圆起多年的单恋梦?她找到向往多年的爱情,就忘记了一个会担心她的侨哥哥?
这个想法让他的心泼洒出酸液,那是嫉妒吗?不是吧……
回想从初识到友爱,从相知到相许,他们打破现代人速食爱情的迷思,将近十年的交往、将近十年的感情,会敌不过对爱情的幻想?
他不知道,对于爱情,他的自信心发挥不来作用。
翻起相簿,那些都是小语帮他归类整理,照片里,有他有她,两张笑得灿烂的笑脸,两颗雀跃的心。
一张由金黄花田当背景的照片落在地毯上,他弯腰拾起。
照片中,他的脸笑得不甚自然。
那时,刚和宜芬分手,不服输的他倔强地选择自动退出,他用工作麻痹失恋的痛楚,用成功的事业弥补受挫折的心,他的过度积极让小语忧虑极了,她不时打电话给他、不时到公司陪他加班,一到假日,就赖着他、硬吵着他出门玩。
慢慢的,他放下那段曾经,让心沉淀,慢慢的,他又恢复过来,又变回原来那个自信满溢的的江硕侨。
在他人生低潮期,小语带笑安慰;在他成就辉煌时,小语真心喝采;在他最孤独的时候,小语一路支持。他们的生命早在不知不觉中,交织成了不能分割的一体。
现在,她的突然失踪,让他心惊、教他慌乱,他这才真正明白,他的生命中再不能没有她!
如果,她真的圆了她的单恋梦,他该成全吗?就像成全宜芬和冀 一般?
不!他做不到,失去宜芬,他不好受;失去小语,却会让他痛彻心肺。
若假设成真,这一世,他都不会再恢复了……
心反反复覆在煎熬,无数的情绪摧折着他的心,再容不下其他思潮,他脑中惟一想法就是找到小语、紧紧抱住她、禁锢她,再不让她从他怀抱中逃离。
门铃响起,是小语吗?硕侨弹跳起身,冲到门前,小语二字脱口而出。
门开,门外人是宜芬。
“硕侨,小语还是没联络上?”她问。
“嗯。”他垂头丧气,走回屋内。
“你的情形很不对,你……”
“别管我的事,你呢?有没有和冀 把误会谈开?”挥挥手,却挥不去低落的心情。他很焦躁、很忧虑,认识小语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想找却找不到人。
她害羞地点点头。“对不起,是我把事情闹得太大,让你们大家都担心了。”
“误会谈开就好,下回再吵架时多想想,别动不动就离家出走,那对男人来讲,很尴尬也很难下台。”嘴里劝着,心里还是系着小语。
这个小鬼怎不说一声,人就跑得不见踪迹?
“是啊,我是气疯了。我公公和婆婆还不放心,执意要陪我到美国走一趟。”她面有赧色。
“冀 要回来接你吗?”
“他本来要回来的,不过,我想……他工作那么辛苦,我又有爸妈陪着回去,他可以不用再多跑这一趟。”
“什么时候的飞机?”
“下星期三,到时你不用去送,我和公婆、妈妈,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很热闹。”
“好!”点过头,他没再多说话。
“我婆婆说,早上小语有打电话回来报平安,说她正在南台湾旅行,要我们别替她操心。”她走到他身边,在他耳畔说。
“你说,她打过电话回来?”接收到新资讯,他急遽一转头,握住她的双臂问。
“是啊!她和另外三个室友一起去的,那三位室友叫童什么的。”
“是童昕、辛穗和于优,你确定小语和她们在一起?”再确定一回,小语没和她的白马王子在一起?这个认知让他欣喜若狂。
“她电话里是这么说的,不过……听婆婆说,小语旅游回来后,要出国念书。”
“之前,没听她申请学校。”作这么大的决定,居然没有先和他商量,等她回来,非得好好修理她一顿才行!
“好像是临时决定的,事前你没听她说吗?”莫非婆婆弄错他们的关系。
确定小语的下落、放下心,他又恢复一贯的泰然自若。
“说不定小语是在生气那天的事情,等她回来,你耐点心和她谈谈。”宜芬建议。
“那天的事?”他不懂,那天的事有什么好生气的。
“那天,她误会我们,以为我离开冀 回到你身边。”
“若是这样,她的想像力未免太过丰富。”他摇头一笑,弄不懂女人的小心小眼。
“因为爱情,爱情会滋生妒嫉,而妒嫉会让想像膨胀。”宜芬解释。
“爱情?”小语也爱他吗?不!她爱的一直是那个搭错线的男人。
“硕侨,你有没有……呃……有没有……爱上小语?”她再问。
爱?他爱上小语?他能确定小语在他心中占了大席,也能确定多年来的交集,让他的生活中,再不能缺少陆小语这号人物。但是,说爱……太严重,就像他相信小语倚重他、仰赖他,但她心中仍保有另一个爱情。
见他不回答,宜芬自顾自说着:“和你在一起那四年,我觉得很安心、很愉快,占有你的虚荣比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来得快乐,毕竟,当年你是学校中当红的白马王子。当时我以为那就是爱情,一直到遇见冀 ,我才知道,那并不是。”“爱情是怎样的?”硕侨反问。
“你说你爱过我,怎会不知道爱情是怎样的?”
“我……”他沉吟一会儿,继而接着说:“你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子,从我以你为目标开始,我就尽心写情书、送礼物、买花、制造浪漫,我做尽恋爱中人所有会做的事,然后,认定了,你将会是我的妻子,陪我共度一生。”
“你创造爱情、制造爱情,假装自己正陶醉在爱情当中,我想,你并不是爱我,而是‘定’我,认定努力就会拥有一个符合需求的妻子。”
“是吗?”
“嗯,爱情不是把鲜花、浪漫、礼物这些原料统统装进一部大机器中,搅搅翻翻,重新组织排列后,就能创造出来。爱情是自然而然发生,想挡挡不来、想阻阻不去,然后爱得连自己都不再被意识控管。
爱情从来就不在人类的计划表中,它是突然冒出来的,然后搅得你生活一团乱,破坏你所有规范、原则,逼得你随它团团转……”
想起她的爱情,她的唇边露出笑意。
“我不懂。”爱情太难懂。
“你不是不懂,你是感觉迟钝。记不记得,当兵那年,你把精力全花在公事上,我要你陪我,你不耐烦;我要在办公室陪你,你说会害你分心,你说你是个公私分明的男人。可是,你却允许小语时时在你身边待着,甚至在办公室为她安插一个跟公司体制无关的座位,我想,是爱情让你忘记你的公私分明。
记不记得,那时我跟你抱怨你和小语大过亲近,你说你把她当妹妹宠爱。我曾问过,你的溺爱不会变质吗?你那时肯定地说,你不会爱上她,更不会娶她,现在,我再问你相同的一句话,你的溺爱变质了吗?”
变质?早变了吧!他说过要娶她、说过要和她共度一生、说过她是他的惟一……
天!他对她说过数不清的情话,却不知道他们之间,已经堆砌了浓厚爱情。说迟钝……他未免迟钝得太过。
转过头,他面向宜芬。“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真是不一样了。”
“改变我的是冀 、是爱情,忘记了吗?我长大 ,是个名副其实的已婚妇女。”想起丈夫,她的笑容含了蜜。
爱情真会改变一个人?应该是吧!宜芬因冀 改变,他也为小语而不同,那小语呢?看来,等小语回来,他们必须好好长谈一番。
* * *
硕侨:
爱上你,轻而易举;放弃你,心如刀割。
爱你早成习惯,我找不到割舍却不会疼痛的方法。
他们说,拉开空间,让时间去沉淀,终有一天,我会忘记你,就像你心中从来没有我,只要心中少了你,爱就会停止泛滥。
这是不是好方法,我没试过,不知道。但停留在垦丁这十几天,我的想念只有更热烈,没有过止歇。
也许是时间不够久,也许是空间不够大,不足以拉开两个人的距离,那么……美国够远吗?十年够久吗?这次离去,你真能自我心中消失,不再干扰我的喜怒哀乐?说实在的,我一点把握都没有,但我却不能不去试试。
你问过我那个搭错线的男人是谁?我说,等我哪一天卡上第三者位置后,一定告诉你。现在谜底揭晓,但不是因为我卡上后补位置,而是我选择放弃。
侨哥哥,仔细听 ,那个男人就是你,一颗心全装满邱宜芬的你。
有没有很讶异?世间事,老天用它奇怪的逻辑安排,安排出许多遗憾,以后,我要接手了,不再让它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爱你十年,我把我的爱情一点一滴全写在日记里,送给你,看完就把它烧了吧!
不要害怕再见面会尴尬,不要担心它会在你心里投下阴影,因为,我们永不会再见面,把日记交给你,只是对我自己交代,对我的爱情负责,从此天涯相隔,陌路不相逢。
别了,我的侨哥哥,祝福你和宜芬,这句话是大哥要我转达给你们的,现在我把它加上我的祝福一并寄给你。
笨蛋小语爱上侨哥哥的3652天
封好信箴,小语走出屋外,加入童昕、辛穗和于优。
“我们回去吧!”童昕说。躲了十几天,连自己的心都没有躲过,再留下未免自欺欺人。
“好!”于优没反对。“明天……回去……”
“我订了后天飞美国的机票。”小语首先宣布自己的行程。
“我要另找一个家,先留在台北。”童昕说。
“你不是要回南部老家。”辛穗问。
“不,我怀孕了,回去,孩子只有死路一条。”
“你要留下他?”于优问。
“是!他是我一个人的,‘他’不属于我,那就让孩子替代他的位置。”
“决定了?那会是一条很艰辛困难的路。”小语说。
“再辛苦不都走过来了,我相信留下孩子,我只会更幸福,不会更痛苦。”
“是啊!能够的话,我也希望有一个他的复制品。”小语叹口气,她竟欣羡起童昕。
“别这样说,这种辛苦不是一般人熬得来的。童昕,找好地方后把住址给我,或许我可以帮得上忙。”辛穗说。
“当然,我怎会忘记你这个现成护士?回台北后你要做什么?”
“先找个地方沉淀心情,想当修女也要作好心理调适的,何况我和释迦牟尼是故交,和耶稣还不熟呢!”辛穗努力让自己看来轻松。
“不如我们先一起住。”童昕提议。
“有何不可?”辛穗没反对。
“你呢?于优,还了房子,你有什么计划?”小语问。
“我……”能计划吗?上医院订个病房算不算计划?摇摇头,她不说话。
仰望星空,青春年少的爱情已经离她们好远好远了……
* * *
硕侨在开会时间,李秘书神色匆忙地闯进来,把一个牛皮纸袋交给他,要他立刻读阅。
就这样,他在众目睽睽下,当场打开,一本日记和一封信滑了出来。读过信,他大大震撼了,是他!他一直在她心中!
难怪宜芬说他鲁钝,原来小语爱了自己那么久,他却浑然不知;难怪宜芬说妒嫉会让想像膨胀,她是真真确确爱上了自己。
狂喜撞击他的心脏,一声强过一声,让他的思绪暂时停摆。
然后,他想起她的远离、想起她写的“别了”。
不行、不行,他要马上把她给找回来,不让她有机会去拉开时间、空间、距离!
“李秘书,小语什么时候来的?”声音中透露出心焦,他勉强自己镇定,他向来是沉稳的呀!
“十五分钟前,她要我等你开完会后,才把牛皮纸袋交给你,可是我看她神色不对,就自作主张先送进来。”
“很好,你做的很对!下个月开始,你调薪百分之五十。”
太棒了,天降好运,李秘书在脑海中继续搜寻能助老板一臂之力的资料。
硕侨站起身,从抽屉中寻出笔记本,把几个地址抄出,当下分派几组人马到陆家、公寓、出版社,和几个她曾出没的餐厅、超商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