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骨的痛楚再次涌上,他一挥手扫过桌上的所有东西,嘶声吼道:「妳只是一个暂时的访客,妳根本没有资格做这些事!妳们女人就会摆出贤妻良母的姿态,温柔体贴得教人不知所措,等到男人非娶妳们不可了,才露出真正的丑恶面目来!我……我早就看透了!别想再叫我上当一次!」
可卿躲在沙发的一角,声音微颤。「我不知道……你受过什么人的伤害,可是我没有那种意思,我只是……很自然地就随手做了。」
「妳骗我!女人都是天生的骗子!我再也不会相信了,我没那么傻!」过去的一幕幕彷佛又回到眼前,他头痛得彷佛快爆裂开来--
「我知道了,妳是老天派下来又要折磨我的,对不对?碰到了妳,我就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告诉妳,我不要妳假好心,不准妳再诱惑我上当,听到了没?!」
他知道自己快疯了,他到底在说什么呢?可卿并非过去那个她,但此刻他没有足够的理智好分辨,只能任由积压许久的情绪爆炸开来。
「啪!」清脆的一声,殷柏升摸摸自己的脸颊,是热烫的,才相信是她打了他。
可卿脸上垂着两行泪,声音喘息,但却很坚定地说:「你够了没?我方可卿虽然借住在你家,却没必要受你侮辱!你以为每个人对你好、帮你做点事,都是要贪图你什么,你……未免太无聊了吧?!你上过什么当我不知道,可是我一番心意被你说成这样不堪,对我公平吗?我是才被男朋友甩了没错,但你放两百个心,我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垂涎你……什么殷太太的名衔!我……我是有自尊的!」
她的泪水不听话地落下,像窗外淅沥沥的小雨,一下就不停。早该知道她的男人运奇差,却因他先前的温柔而心动,还犹豫半天该当他是恩人或男人?现在想想她有够笨的!
听她这一骂,殷柏升的神智才恍然清醒了过来,天呀,他刚刚说了些什么?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这么冤枉了她。
他走近她,却愣在她面前,不知该怎么安抚她。唉,当初他也是这样木讷,说不出甜言蜜语,否则怎会失去那个人的心?
事到如今他仍未长进,即使他歉疚又苦恼,对自己的无能尤其忿恨,但他永远只能看着女人哭泣,却想不出一句最恰当的话。无奈之余,他在墙上狠狠敲了一拳。
可卿惊叫一声,抱紧了自己的肩。「你……你敢打我?我一定会去报警的!」
他诧异地摇摇头,蹲到她脚边问道:「我怎么会打妳?」她居然有这种想法,难道自己的表现真有那么野蛮吗?
「人有时候会控制不了自己,你不要……不要靠近我,走开!」儿时的回忆让她格外敏感,什么都不怕,就是怕暴力。
瞧她的嘴唇不住颤抖,眼泪滚落在苍白的脸颊上,他多想替她抚去泪水和恐惧,但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看她那样瞪着自己,殷柏升感觉到强烈被排拒,既是如此,又何必再惹她不愉快?
他站起来往门口走去,离开这个应该是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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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在飘,风在吹,殷柏升没穿雨衣也没带雨伞,正好求个清醒。
为了女人,他也曾如此走在风雨中,那时他是被背叛的角色,而今却是他伤害了另一个女人。
从前他以为被伤害的角色最悲情,如今才明白伤害别人的感觉更糟糕,既嫌恶自己又不知如何弥补,是否他的前任未婚妻也有类似感受?悲情的他从未想过这问题……
路上没有多少人,许多商家仍关着大门,他一个人不断往前走、往前走,不右转也不左转,只是一个劲的让双腿前进,直到酸了、倦了,才停在街头转角,木然看着眼前景象。
很巧的,前方是一家花店,有个胖胖的中年男子正在包花,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
「老板,你们现在有营业吗?」殷柏升站在门口问,不愿满身雨水滴落在店里。
「其实还没开始。」胖老板擦去额头汗水,抬头对他说明。「因为店员家里淹水了请假,花太多了我一个人整理不完,如果你要买的话,这边的都可以让你挑。」
看到那么多种类的花,每一朵都在对他招呼,他只觉眼花撩乱,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想要买花送人,就连那个背叛他的未婚妻,都不曾得到他这种礼遇。
「我不知道要怎么挑……女人都喜欢什么花?」他深觉男人和女人是两种生物,明明感受想法都不同,却又彼此深深吸引,才会造就出那么多故事。
「那要看她是哪一种女人?」老板的笑意加深了。「还有,她对你是什么样的意义?」
这两个问题把殷柏升问倒了,究竟方可卿是怎样的女人?对他又是怎样的意义?才认识第三天,为何他会思考这么深刻的问题?
无论如何,他试着整理心中情感,并转化为语言,这对他来说并不容易,特别是在他已经很久不招惹女人的情况下。
「嗯……她是个看起来很迷糊、很倒楣的女人,但她笑起来充满活力,不管碰到多糟糕的事,我想她都能幽默看待。不过她也满爱哭的,刚才我说话太过分,她哭得好惨,我不晓得怎么办……」
有人说眼泪是女人的武器,但他相信她并非存心,他看得出她是吓坏了,那串串的泪水无助滑落,每一颗都让他自责,为什么他表现得这么糟?他从未发现自己可以这样讨人厌!
「原来是这样啊……」胖老板一点都不惊讶,经营花店这么多年,不知听过了多少故事,尤其是男人惹哭女人的时候,大概都会想来花店买点补偿,不会甜言蜜语没关系,花语传情尽在不言中。
「你可以给我一点建议吧?」
「包在我身上!」顾客们期待的表情,是胖老板最喜欢看到的画面。
胖老板一边挑花,一边解释。「玫瑰是花界的皇后,每种颜色的玫瑰都有特殊意义,如果将不同颜色混在一起,花束便能替你说出很多话。」
殷柏升大大松了口气,他相信胖老板的本事,只不过,从来没送过女人花的他,该要以什么表情、什么言语来表达?他应该现在就开始练习,然而不管练习多少次,他确定自己将会有够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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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可卿把头埋在枕头里,一边啜泣地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房门被打开来的声音。有人打开了灯,扰乱了室内的黑暗,而她不用猜也知道那是殷柏升。
「可……可卿。」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结结巴巴的,练习不足,有待加强。
她不想理他,一点也不想,继续把脸埋在已经湿掉的枕头里。
「呃,妳不要哭了……好不好?」他说起话来像个牙牙学语的婴儿,但就算他快咬掉自己的舌头,也得尽力求她宽恕,否则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她原是打算绝对不说话也不反应的,但忽然一股甜美的芬芳袭来,让她忍不住讶异地抬起头,看见了他手中的一大束玫瑰。
哪来的玫瑰?而且这么大一束?难道是要送给她的?那样凶过她以后,就想用花来安抚她吗?这男人的脑袋会不会太简单了?
她那冷冷一瞄,让殷柏升更是手足无措,不晓得该拿那些花怎么办,一个大男人抱着花束,难免有种「我在做啥?」的慌乱感。
「我……我出门以后一直走一直走,就看到了一间花店,我好像……听说过女人都喜欢花,但我也说不上哪种花比较漂亮,老板就建议我选玫瑰花,所以我买了全部的玫瑰,有黄色、红色、白色、粉红色,还有……一些很奇怪的颜色。」
他记得老板说白玫瑰代表纯洁谦卑、粉红玫瑰代表亲切优美、红玫瑰代表我爱你……他也想不起来了,总之玫瑰会说话,那就让花朵代表他的心吧!
可卿坐起身,仍咬着下唇不吭声,她还没决定要不要和解。但当他将花束交给她时,她却没有拒绝,因为花是无辜的,而且女人真的是喜欢花的。
两人一个站、一个坐,就这样僵着。
她把脸埋进花束里,深深吸了一下,回想上次收到花是什么时候呢?感觉上好像是三百年前的旧事了。她抱着花,柔软的花瓣,清甜的香味,让她有种幸福的恍惚感,她愿意就这么沈睡下去。
「妳……妳的眼睛有点肿,要不要热敷一下?」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抬起头,瞪他一眼。「我就喜欢用花瓣冷敷,不行吗?」
「行、当然行……」他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动辄得咎,最好是安分点。但奇怪的是,这好像是男朋友在对女朋友赔罪?他们虽然并非男女朋友,但他直觉的就是这么做了,只盼换得她一个微笑。
可卿又想埋脸花束中,却看到地板上滴落的水,她发现他全身都湿了,想必是刚才出门也没带伞,又走了一大段路的缘故,瞧那雨水垂在他发梢,他却毫不在意,只顾盯着她的反应。
其实她已经心软了,但想起他刚才暴怒的脸孔,让她犹疑了好一会儿,才决定把花放到桌上,走进浴室拿出大浴巾,走到他面前时却停了下来,不确定是否就此原谅他。
在他原本刚毅的脸庞上,她只读到「惶恐」两个字,清楚而深刻,让她终于投降了,把浴巾披在他身上,不带感情地说:「自己擦擦吧。」
他们都很明白,这就表示她已间接接受了他的道歉,正如他间接的用花朵诉说对不起。
他随便擦了脸,对一身的湿衣服却不怎么介意。
可卿看不下去,她很明白淋雨以后会有多冷,只好从衣柜中拿出一套干衣服,正想交给他,又想到这一来她不就又以女主人自居了吗?
她正犹豫着,柏升却主动接了过来,说:「谢谢。」
他进浴室换衣服时,她又钻回了被窝里,九月的下雨天,气温降低,每当这种冷清的时刻,她就会有想找个情人的冲动。看着五彩缤纷的玫瑰花和满天星,被半透明的米色包装纸环绕,就像个小梦境,她不禁出神了。
不到几分钟,他换了T恤和牛仔裤出来,头发也梳好了,手里拿着一条热毛巾,递给她说:「妳的眼睛都哭肿了,还是敷一下吧。」
她的眼睛那么美,肿起来了多可惜,他不想成为罪魁祸首,那双眼应该神采奕奕才对。
可卿接过热毛巾,把脸埋进去,不想看他。
「对不起,我不应该吼妳的。」他说话像在背书,他并不习惯道歉,但凡事总有个开始。
她不作声,隔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不过……妳真的认为我会打妳吗?」
可卿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到底是过去的记忆作祟,还是觉得他真会动手?其实他应该没那么可怕。
「我是被爸妈打大的,你刚才的样子把我吓坏了,我很怕……别人大吼大叫,或是动粗,好像我又变得脆弱幼小、无能为力,你无法了解那种恐惧的阴影,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懂。」
原来她有一段不堪回首的童年,难怪反应如此敏感,而他的所作所为简直是火上加油!于是他再次道歉--
「对不起,我是太久没有和人好好相处了,所以说话太冲,我会改过来的。但妳不用怕我怕成这样,我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打人,事实上我从来没打过人,妳相信我。」
她抬起头,看进他诚挚的双眼,终于确定自己是相信他的,尽管他又凶恶又粗鲁,但是她的直觉就是相信他,否则她也不会这样跟一个男人回家,她可不是没看过电视新闻上的报导。
她点了个头,算是给他肯定的答复。「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能再对我大吼,对别人也一样。」
「我答应妳!」他这一回答,感觉两人更像一对情侣,男人乖乖向女人道歉、承诺,除了情侣或夫妻,还有谁会演出这种戏码?
室内的空气变得有点黏着,彷佛有什么不该有的成分擅自繁殖起来,大肆张狂着,使得原本清凉的夜风都燥热起来。
他像突然想起般,问道:「刚才妳可以走的,为什么不走?」
「你连钥匙都忘了拿,我如果走了不锁门,你这儿不遭小偷才怪!我如果锁门,到时你也无家可归了。」她不温不火地白他一眼。
他只有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谢谢!」
「不要再说对不起和谢谢,这可是昨晚你自己说的哦!」
语毕,两人都因为这句话而笑了,微妙气氛的咒语终于得到破解。
「妳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再去看电影。」他又试着进-步讨好她。
「在这台风天里?」她对他吐吐舌,粉色的舌尖教他心神一乱。
「百货公司都是赚台风钱的,我在外面看到不少人在逛街,台风天本来就是像休假一样的。」他想还是外出好一点,吹吹冷风会清醒得多,这屋子太闷热,他怕理性被蒸发。
可卿看他一脸兴致,心想她也闷在屋里一整天了,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既然是天上掉下来的假期,那就放任自己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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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两人走出门,搭了电梯往地下楼去。
「你车不是还埋在土石里?到停车场做什么?」可卿疑惑地问。
「我有一台很久没骑的机车,我想骑看看。」
他露出一口白牙的笑容让他至少年轻了五岁,只要他不皱着眉、不臭着脸,就是个阳光男孩呢。她暗自想道。
「骑车应该挺好玩的。」她点了个头,发现地下室里有些积水,一时兴起,自己踩着水洼玩了起来。
「嘿,妳又想买新衣服啦!」
她不在乎地对他扮个鬼脸,两人既然和解,她也不怕他了,柏升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样的情况,平常他接触的人都对他有些敬畏感,可卿却是个例外。不,例外中的例外。
眼前出现一台重型机车,是他十二年前买的FZR,现在应该都没生产了,那时他多么年少单纯,还不懂爱情的曲折复杂。
他拍拍车椅,拍去灰尘。「算是老爷车了,不知道还行不行?」用力踩了几下油门,它居然很争气地发出了怒吼声。
可卿好奇心旺盛,东看看西摸摸的。「很酷的亮黑色,造型也不错。不过,我要怎么坐上去呢?」
她穿着那袭白旗袍长裙,和他的黑色皮夹克,看来的确有点小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