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过了几千几万年后,信用卡急救部的救护人员才姗姗来迟,还有借口呢。
「台风天嘛~~到处都有顾客发生意外,人手不够,所以就晚些来啦!拖吊队也是这样啊,忙得要命,他们说晚点再来拖车。」
殷柏升也不和他们辩解什么,横抱起方可卿便走上小货车,她轻盈得像只小猫,却是只落水猫,说不定随时会挂掉,但他还不想看她升天,白费了他救她的一番力气。
他将全身发抖的她放到长椅上,拿了几条毛毯给她盖上,说:「想活命的话,就把湿衣服脱掉,全、部脱掉。」
他特别强调最后一句话,然后便转过身去,看着前方。
可卿也不是傻瓜,知道自己最好听话。她收拾起残余的力气,便在毛毯下把冷湿的衣服脱掉,包括内衣裤在内。
司机总算开动车子了,他们离山崩现场越来越远。再见了,她的宝贝爱车、她的谋生工具、她的钱包证件,但愿能早日再相逢呀。
「好了吗?」殷柏升问。
「好了。」她把湿衣服放到椅下。
他这才转过来,找了个塑胶袋帮她把衣服装好,她有点羞涩起来,今天她穿的是一套粉红色的内衣,还好他并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躺好。」他用毯子把她盖得密不通风,只剩下头露出来。
他摸一下她的额头,仍然烫得不象话,他皱起眉,对前面的司机吩咐道:「送我们到最近的一家医院,要规模大一点的。」
「可能要走好一段路喔!路况不好,我尽量赶快。」司机也不想把活人载成死人,立刻加速前进。
「麻烦开暖气,开到最大。」殷柏升又下了个指令。
哇,他的言行就像是医生,说不定他真是个医生呢。可卿默默想着。
殷柏升抓起干毛巾,命令她:「转过身去。」
可卿乖乖做了,却没想到他是要替她擦干头发,虽然力道大了一点,动作还算挺轻柔的。
她咬一咬唇,这才想到殷柏升算是她的救命恩人,若没有他,她早就被掩埋在土石之下,就算逃过了那一劫,只怕也要冻死在冷雨之中。虽然他的嘴巴坏了点、态度酷了点,她确定他是个好人,难得一见。
「没事留这么长的头发做什么?」他边擦边抱怨,女人为何不能跟男人一样,剪个俐落清爽的平头就好啦!长发除了勾引人还能有啥用?
「算我对不起你行了吧?」她不想辩论,这次看在他「刀子口、豆腐心」的分上,让他好了。
帮她擦完头发之后,殷柏升才开始料理自己一身的雨水,看着他用同一条毛巾擦头发,她不禁有种奇特的感觉。但当他旁若无人地脱下衬衫,露出健壮的胸膛,她便立刻闭上眼,不敢再多看。
两人都裹上了毛毯,不同的是她全身赤裸而发着抖,而他还穿着卡其长裤,一副没事的样子,因为他没感冒,体力也好,没有失温的问题。
「手给我。」他忽然转头对她说。
「咦……?」她迟疑地伸出手,难不成他会看手相?要告诉她说,她这辈子注定多灾多难?那她早就知道啦!
谁知他是握住她的双手搓揉,还皱起眉头说:「这么冰?妳确定妳还活着?」
问题荒谬,但他表情严肃,让她忍不住笑了。「也许我的手不知道我还活着,它们现在跟我的心脏失联了。」
大难不死,还能有幽默感,他该对她另眼相看,这女人虽然有点傻气,却不只是漂亮花瓶。
经过他反复搓揉,她的双手终于有些回温,血液流通后还产生刺痛感,彷佛被电到一样,而他的手又粗又大,给人一种温暖的安心。
「好了,可以了……」她不想继续被电下去,该是自己发电的时候了。
殷柏升看向窗外,他们仍在蜿蜒山路上。台风造成多处路段坍方,到医院可能还要一段时间,这时他应该尽量让她温暖,否则说不定她随时会昏倒。
瞧她那瑟缩怕冷的模样,彷佛他以前捡过的小猫小狗,他实在无法放任不管,既然捡都捡到了,至少得让她好好活下去。因此他又提出要求──
「脚给我。」
「耶?」可卿更讶异了,除了看手相之外也有看脚相的吗?
他毫不客气,从毛毯下拉出她的双脚,一碰就低声骂道:「怎么搞的?妳是冰做的吗?」
「我上辈子可能是雪人吧!」平常就手脚冰凉的她,这时候更是冷得发颤。
这回他不用大手替她搓揉,而是把她的脚放到他的胸腹间,让她直接汲取他的温度,他可不想看她被截肢,小猫小狗万一少了脚,要怎么跳跃奔跑呢?
「你不用这么做的……」她吓了一大跳,他的肌肉结实、体温如火,烧痛了她原本失去知觉的双脚,一阵一阵的好刺好麻。
「我比妳更知道该怎么做,妳最好搞清楚。」他的口气不怎么好,举动却是贴心的,继续「让渡」温暖给她,彷佛武侠小说中传送内功的情节,她一时还承受不起,咬牙忍耐。
除此之外,他的大手也在她的小腿上按摩,促进血液流动,这已算是肌肤相亲,但他没有什么歪念头,此时此刻只要能救她,他绝对尽力而为。
可卿眼眶泛红,一方面是因为冰和热的交替,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温柔,瞧他那么认真替她取暖,传送而来的不只是温度,还有感动。
救命大恩难以回报,若在古代,她可能要以身相许了。
终于医院到了,她挣扎着要站起来,但又要顾及身上的毛毯,很不方便,殷柏升脸上毫无表情,一把将她横抱起来,下了车走进医院。
幸好有他在。她不只一次这么想。她不是每天都会碰到救命恩人,大部分的时候她都得自立自强,少有机会倚偎在人家怀里,做个虚弱的娇娇女。
「所有费用由银行转付,把帐单寄到我家。」他对信用卡办事人员交代了一声,便转身抱她走进急诊室。
护士给可卿换上了病人的制服,让她躺在床上接受医生诊疗。
可卿觉得自己像个小婴儿似的,任人随意摆布,又无力又昏眩,几乎想掉下泪来,但一看到殷柏升那张棺材脸,她又觉得无论如何不想在他面前显得软弱,这是种没来由的倔强,常出现在她对一切失去希望的时候。
打过了针,服下药,她看着点滴瓶中的药水一滴滴落下,和窗外的雨慢慢有了一致的速率,这时她已产生了睡意。
殷柏升站在病床不远处的窗口,一双眼不时转到可卿身上,注意她是否有不舒服的状况。
其实,他已经送她到医院了,只要交给医生和护士照顾,他没有义务也没有必要留下,应该可以一走了之了吧?只是很奇妙的,他居然还不想走,想确认她真的没事,这还能以良知来做解释吗?
打开窗,点起一根烟,他默默吸了几口,听风吹过耳边,或许能告诉他一些什么。
可卿无法多想什么,因为浓浓的睡意已将她紧密包围,她终于闭上了眼睛。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一定要对那头大猩猩说声谢谢,希望他听得懂人话才好……
第二章
第二天 九月十二日 周一
从夜晚到清晨、清晨到中午,殷柏升一直守在病床旁,只有在想抽烟的时候,才走到窗边。
他用力捻熄香烟,问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做这些事?真是怪了,那个女人一看就知道是个麻烦,为什么他会不假思索的救了她?
还有,为什么他要替她送洗湿透的衣服,拿出那套内衣时还要忍受老板打趣的眼光?为什么他要找到标签记住尺寸,到女装部购买她的衣服和内衣裤?为什么他不能如期回到台北,却必须待在这沈闷的医院等她醒来?就算他再好心,也不用送佛送上西天吧?
不可否认,她是个好看的女人,还有种奇妙的魅力,身为一个功能正常的男人,会受她吸引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女人!他生命中最难解的问题,最好再也不要沾惹上,否则会死得很难看的。
等她醒了,确定没事了,他就要转身大步离开,没错,这才是他该做的。
还是想想自己的事吧!来花莲一个礼拜了,他待在学长的牧场帮忙,学长不断邀请他留下,而他也认真考虑着,却一时放不下台北的工作,就像眼前的情况,进退维谷,动弹不了。
外头大风大雨的,他在室内来回踱步,像只烦躁的困兽。一转头,却发现那女人已经慢慢苏醒过来,他便走近病床去。
她的眼睛是什么样子,他原本已经不太记得了,现在才发现是如此深邃,有如宇宙中的黑暗与星辰,对比得恰如其分。
忽然间他想通了一件事,她的魅力不只在于美腿、俏脸,更在于这双若有所思的眼眸,时而孩子般的稚气,时而女性化的娇柔,教人一看就通往心坎某个柔软的地方。
「妳总算醒了。」赶在他想打醒自己之前。
「你……你是谁?」她皱眉问道。
怎么,发个烧就会丧失记忆吗?他没倒楣到这种程度吧?「我是谁?我就是那个救了妳的倒楣鬼!」还莫名其妙做了一堆没做过的事,全拜她所赐。
她惊呼一声。「可是,你的胡子?」她记得他是只毛茸茸的危险动物呀!
他摸摸下颚,不过是刮了胡子,换了衣服,这笨女人就认不出他是谁,他也懒得多说什么了。
他在牧场上的生活,等于是远离了文明都市,连镜子都没得照,又忘了带他惯用的刮胡刀,干脆就任胡子随意生长。昨天他在镜中看到自己的脸,才发现模样挺吓人的,索性刮了胡子,这样周围的人就不会瞪大眼睛对着他瞧了。
「反正我就是在妳车后面的那个驾驶人,别怀疑了。」
「嗯……还满好看的。」可卿的说法很保留,事实上她觉得这简直是个奇迹,从大猩猩变成帅哥,上苍造化让人惊叹。
他有着挺直的鼻、薄厚适中的唇、线条男性化的脸庞,更令人惊叹的是,他的眼睛又深又黑,彷佛黑玉藏在其中,随着光线变化而展露不同色彩。
「看什么看?有力气的话,就换上衣服吧,我们得走了!」他不小心竟用了「我们」这两个字。
「去哪儿?」她赶紧收回视线,看帅哥看到发呆很丢脸的。
「火车站!妳走妳的,我走我的,最好不同方向!」因为对自己感到恼怒,他嗓门连带提高了起来,直往门口走,还重重关上了门。
怪了,他不是决定等她醒来就要闪人了?怎么一开口却说出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话?莫非是台风造成潮汐变化,潮汐变化又影响地球磁场,而地球磁场干扰了他的脑波?
对,绝对是这样没错!否则教他如何说服自己?一切都太荒唐了!
「凶什么凶?最好和我老爸一样早点中风而死!」在殷柏升走出门后,可卿才低声骂道。
她不情愿地打开纸袋,虽然讨厌他的施舍,却不得不换下身上的病人制服。她最讨厌制式化的东西了,丑得让她沮丧。
但一看到那衣服,她却呆住了。那是一件仿旗袍式的连身裙,银色的丝质布料,绣有粉白色花草,侧边开衩到膝盖上十五公分。
她曾经在百货公司看过类似的款式,也试穿过了,但因为它的高价位而忍住不买。谁想得到那大猩猩竟会有眼光买来给她?
不,不是大猩猩了。他把胡子刮干净后,倒是个很有味道、很富英气的男人。
连身裙之外,还有一套内衣裤,都是银白色的,内衣确实是她的尺寸,内裤正是她喜欢的蕾丝花边,低腰高衩。
这辈子还没有别的男人替她买过内衣裤呢,第一次竟然就买得这么合她意!现在她穿起这些贴身衣物,想起这是他亲手挑选的,不禁升起一种暧昧的感觉。
穿上内衣后,再套上连身裙,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绾起了一个髻,虽然病容苍白,也没上妆,居然很是满意。
还是该感谢他的,即使他的礼貌不及格、态度有够差,但比起一些光说不练的男人,他算是行动派的,做到最细微处,却没有半点自夸。
想到以前那几个男友,还不如一个刚认识的陌生男人贴心,她该好好检讨自己看男人的眼光了。
一阵敲门声响起,她突然有点羞答答地,小声说:「请进。」
殷柏升一进了门就想骂人,骂那售货小姐!
他明明说他要的是一件简单朴素的衣服,当售货小姐拿给他这件时,他只瞄了一眼,看颜色满清爽的,又是长裙,比她原本的超级短裤加无袖T恤好多了,便毫不犹豫地买下来。可是售货小姐没说这衣服又紧身又开高衩,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不,是他最不想要的!
还有,这女人的脸上干么那么似笑非笑的,他可不是那种荷尔蒙分泌过多的青少年!虽然她的模样足以让男人犯罪,但他早过了那个年龄,绝对不会随便被点燃。
「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件衣服。」可卿甜甜地说。
这岂不是废话!所有的女人当然都喜欢新衣服,特别是当她们穿起来像是蛇的苹果那般诱人。
「咳,这只是小事而已。」他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这女人的煽动性太强,他千万得当心,蠢蛋做一次就很够了,他绝对不允许历史重演。
「你觉得好看吗?」她转了一圈。
天,更加废话!女人明知道自己有多超出「好看」这个形容词,但仍坚持要男人锦上添花一番。
「好看。」除此之外,他绝不会多说。
她含羞带怯地说:「谢谢!」
看她微笑成那模样,彷佛他说了什么甜言蜜语似的,女人真蠢,但是男人更蠢……至少目前他就觉得自己蠢毙了。
「咳,」快快收心敛神、回归正题吧!「刚才我和警方搜寻队通过电话,他们说因为台风造成太多灾难,救人为第一要务,妳和我的车大概都要等到一星期以后才能拖吊。」
没了车,日子还是要过,幸好他的手机和皮夹都放在身上,他得快回台北工作,只要确认这女人没问题了,他就得迅速离开,否则他有种难以脱身的预感……
「啊?天呀!」她颓然坐下,神色沮丧。「我的摄影器材都在车里,还有手机、证件、信用卡、现金、记事簿、房门磁卡,我怎么回台北呢?」
「我也要回台北,我可以帮妳出车票钱。」反正他都已经出了医药费、干洗费和置装费,只要能送走这个女人,那不算什么。
「哦,真谢谢你,我会还你钱的。可是……我没有房门磁卡就不能进门了。」
「找个锁匠来。」他还没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心想送她回台北以后应该就了无瓜葛,管她多诱人、多特别,都不关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