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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 page 3 作者:蔡小雀

  同是天涯沦落人……真可怜。

  “好吧。”她冲动地下定决心,“我把馒头拿过去,但是您得保证他不会咬我。”

  谁晓得脑子有病,受刺激过度的大男人会突然做出什么举动来。

  “我保证。”艾老爷一脸诚恳。

  “那我拿过去啰!”嘴巴上说得价响,她心下却是忐忑难安,毕竟对方可是个高出她两个头的彪形大汉。

  “且慢。”

  “什么?什么?”她刚跨出的脚连忙缩回来,小脸紧张。“什么啦?”

  “我是想正式把我儿子托付给你。”艾老爷笑吟吟道。

  春儿闻言,瞬间傻眼了,“喂,艾老爷,刚刚我们不是这样说的,我只是负责送馒头……”

  “如果你能够每天送馒头过来,并且陪陪我这可怜的孩子几个时辰的话,我会更加感激你一生一世的。”艾老爷双手合十,“那就真是阿弥陀佛功德无量了。”

  “我不缺乏感激,我比较缺钱。”她老实说。“几个时辰可以揉很多馒头了。”

  “那我给你钱。”他热心地道。

  钱是最简单的了。

  “艾老爷……”春儿突然满脸怀疑,“你好似迫不及待送钱给我,还敢说你没有别的企图吗?”

  天下哪会有这样好的事,财神爷捧满怀白花花的银子塞给她?

  “为了我那可怜的儿,我什么都愿意做。”艾老爷心一惊,连忙使出百试百灵的哀兵姿态。

  春儿一手抚著额头,忽然觉得突突抽痛。

  唉……

  “好吧。”银子加温情攻势,她完全无招架能力。“我尽量试试看。”

  如果那个“据说”脑子有病的家伙敢对她毛手毛脚,她一定会让他们父子连跑都来不及。

  “谢谢、谢谢,你真是一个大好人。”艾老爷啜泣起来,宽厚的手掌捂住了就要迸出的狂笑声。

  他真是太太太……佩服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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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是个正常人吗?

  唔,真是太可惜了。

  春儿带著馒头走过去,心里残存的一丝丝怀疑在看到骆弃开始在剥一棵银杏树的皮时,烟消云散了。

  有哪个正常男人会剥起树皮,还放进嘴里意犹未尽地嚼起来?

  “他一定是饿昏头了。”她自言自语。

  “我爹方才跟你说了我什么?”骆弃转过头看著她,黑眸里精光毕露。

  啊,原来他除了脑子有病,还有很重的疑心病。

  不知怎地,春儿那打从出生后就没分配到多少的同情心此刻全冒了出来。

  “来,这个给你吃。”她打开布袋子,掏出一颗冷掉的馒头递到他面前。

  “这是干什么?”他瞪著她,然后目光缓缓往下瞪视那颗无辜的馒头。

  啧啧,他竟连馒头这种最普遍的食物都认不出了。春儿内心的同情又氾滥了一些些。

  “吃啦,不会毒死你的。”她不由分说地把馒头塞进他手里,为了证明,她还掏出另一颗吃将起来。“这儿有椅子,坐。我叫柳春儿,你呢?”

  他浓眉紧皱,直觉望向父亲的方向,搞什么东西?

  但艾老爷早已经心虚地逃走了,因为他怕儿子一旦知道自己搞鬼,会罚他一个月屙不出来。

  “坐!你在看什么?你爹早走了。”她好整以暇地坐在洁净的石椅上,小脚晃呀晃的。

  一点规矩也无。

  骆弃的眉头纠结得更紧了。

  “你怕女人吗?怎么不敢坐我身边?”她眯起双眼,越说越相信他真的受过重大刺激。

  “激将法这招对我无效。”他挑眉回道,却还是坐了下来。

  他倒想看看这美艳女子究竟想做什么,父亲是要她来抚慰他漠视已久的“男性尊严”吗?

  春儿吃著馒头,身子因他的宽肩靠近而隐隐发热,整个人也莫名其妙心乱如麻起来。

  “坐过去一点,太挤了。”她索性一脚把他蹭开点。

  他不敢置信地瞪著她,“你敢推我?”

  他的至亲好友就算感情再好,也害怕碰触到他,唯恐会被他震开,或是沾到什么令人浑身麻痒难当、喷嚏连连的奇毒……

  可是她竟然敢用脚踢他?

  不,他应该讶异自己怎么没有顺手给她点苦头尝尝?

  “你全身是镶金还是框银的?怎么不能推啊?年轻人要随和一点才会得人疼,阴阳怪气始终不是办法,你迟早得走出那乌黑阴暗的角落,重回光明灿烂的未来。”她义正辞严地说著大道理。

  嘿,没想到她柳春儿居然也有讲大道理给人听的一天。她不禁兴致高昂,开心得不得了。

  骆弃看著她的眼神,就像她是哪儿跑出来的年兽或怪物。

  “你怎么一脸茫然?听不懂这么高深的道理吗?没关系,我可以配合你的程度,说得浅显一点。”她清了清喉咙,就要开始。

  “够了。”他倏地起身。

  “够什么呀?一个大男人坐下来没半盏茶就起身,足见你心浮气躁全无定性,这样做得了什么大事啊?”天气太热了,她索性撩起裙摆扇凉。

  骆弃眼睛大睁,眼珠子险险滚落,指著她大大方方袒露出来的雪白绣花裤,“你、你……”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爹是从哪儿找出这么一个长相美艳却粗鲁非凡的女人?

  她究竟知不知道廉耻为何物,女人要笑不露齿,立不摇裙,坐不……

  “坐吧你。”春儿一把将他拉下坐在她身边,“馒头还未吃完前要跑哪里去?”

  “你、你这个大力士,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他完全不敢置信。

  “吃,吃完我再告诉你。”她抓著他的大掌将馒头推近他嘴边,嫣然一笑。

  他绝绝对对可以轻松弹出腰上藏著的数十种药粉之一,或者让她狂打喷嚏、浑身抓痒……应该也不赖。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冲著他绽露那朵春花般的笑容后,他整个人无法动弹也无力思考了。

  只能照著她说的张口咬、咀嚼……是口腔中淡淡香草味唤醒了他,骆弃略微一怔,像是想确认般地又咬了一口馒头。

  “嗯,艾草和香椿……原来也能放进馒头里。”

  “那当然,这是我们柳家的家传秘方,吃过的人都说了不起呢。”春儿得意洋洋地道。

  而她就是那个创始人,哈哈!

  “你究竟是谁?”他目光研究地盯著她,边吃馒头。

  “我?我是……卖馒头的。”她有一丝自惭形秽。

  他嗤笑,“那我就是砍柴的了。”

  “笑什么笑?我不能卖馒头吗?”她怒目瞪著他。

  “不是不能卖,而是一点都不像,你的容貌比较像是……”他沉默了一下,随即清清喉头,“没什么。”

  “你要说戏子还是歌妓?”春儿一点都不感到讶异,随手把裙摆放下,盖住了绣花裤,耸耸肩道:“我早已经习惯人家这么以为了。”

  他心底莫名闪过一丝丝怜惜。

  “你宁可人家叫你卖馒头的,也不愿当风光些的戏子或歌妓?”他脸色有些古怪,不知该敬佩或是怀疑。

  据他了解,如今当红戏子也可以名利双收,卖艺不卖身的歌妓更是某些王公贵族或诗人商贾争相讨好,附庸风雅的对象。

  不过,依她的美貌艳冠群芳没问题,至于她的举止谈吐……恐怕连当倒茶捧琴的小丫头都不行。

  “我卖馒头光明正大,有什么好丢脸?而且我一来嗓子坏,二来身段硬,三来脾气差,做不来那送往迎来的卖笑生涯。”她斜睨著他,“怎么?你宁可我是妓女吗?”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他义正辞严地否认。

  她关心地注意到他手上的馒头吃完了,贴心地又塞给他一颗。“再吃呀。”

  “我不饿。”骆弃皱起眉,“为何一见到我就要我拚命吃吃吃?我长得像只饭桶吗?”

  真是侮辱人。

  她望著他,噗哧一声轻笑,笑意在眼底眉梢荡漾开来。“傻瓜。”

  “我哪里傻?”他哭笑不得。

  在全京城人的心里,神秘又恶名在外的他简直是鬼见愁,在至亲好友的眼里,他莫测高深,笑起来比不笑更可怕,怎么到了这个如花艳似椒辣的女人口中,他的形象就沦落到跟饭桶与傻瓜为伍?

  他感到啼笑皆非,却又有种……奇异的释然轻松感。

  “你不怕我吗?”他忍不住挑眉询问。

  “嗯,我想想。”春儿很是严肃地思考了这个问题,半晌后,断然道:“怕。我怕你以后跟我买馒头不给钱,还有在街上假装不认识我,尤其是后者,比白吃馒头还要伤人。”

  “我为什么要这样待你?”他揉著俊挺的鼻梁,忍不住发笑。

  她说话时柳眉会往上飞扬,很有精神很有力气,清丽娇艳的容貌略带一丝英气和野性,不羁得浑然不似女儿家。

  而且从她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总是引得人一阵胆战心惊又忍俊不住。

  他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的女人,一时之间倒踌躇了。

  “求爱不成。”她摊摊手,微带无奈地道:“我看多了。”

  “你放心,我对女人没兴趣。”他哼了哼,立时声明。

  “原来你是兔儿爷?!”春儿大吃一惊,心下莫名仓皇起来。

  “我、不、是!”他咬牙切齿,勉强捺住性子。

  “你不是?”她没来由一阵强烈释然,想笑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说话也不说清楚些,就算你脑子有……呃,我是说,也不能说对女人没兴趣。”

  “我脑子有什么?”他狐疑的问道。

  “什么?什么是什么?”她装傻混过去,心虚地就要站起来。“对了,时辰不早,我该……”

  骆弃只抬起两根手指就将她再度拉回自己身边,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想去哪里?一名小女子连一炷香辰光都坐不住,将来如何有耐性操持家务相夫教子?”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你未免也扯得太远了吧?”她埋怨。

  “彼此彼此。”他黑眸明亮炯炯,掠过一抹笑意。“你还未跟我说清楚,我脑子有什么?我爹同你说了什么?”

  她尴尬地开口,“你爹……没说什么,再说他也是关心你。”

  “他的关心总令我心惊肉跳。”他淡淡地道。

  “可是你看起来不像心惊肉跳的样子。”

  “也许我已经麻木了。”他自我解嘲。

  “别这样,妻子过世并不是你的错。”她不经大脑思考这话就已脱口而出。

  骆弃脸色倏变,冷冷起身。

  “我想这并不关你的事。不送了。”

  “嗳,对不住,我是说……”她慌了。

  可是他已经拂袖而去,高大的背影看起来异常紧绷愠怒。

  春儿眨了眨眼,小嘴张大了半天,最后干脆生起气来。

  “什么东西呀?耍大少爷脾气,当我是你家下人吗?不就是说错话了嘛,干什么这么不近人情,还说不送了……谁希罕你送啊?我没脚吗?不会自己走出去吗?”她也气冲冲地离开了。

  第三章

  深夜,沐浴过后显得如海棠般清新动人的春儿坐在简陋的床褥上,披散著长及臀的如瀑青丝,小脸透著重重的思索,看著摆放在薄被上的二十两银子。

  这二十两银子,她受之有愧。

  该死到了极点,她的良心此时此刻冒出来做什么?

  钱到手了就好,还理会那么多做什么?

  可是脑子如此劝说,她的心还是紧紧地纠结著,无法放松。

  “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很生气。”她喃喃地道,眼前浮起骆弃脸色铁青的情景。

  而且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伤心……

  “讨厌,我为什么要去在乎他伤不伤心?又不是我害死他老婆的。”

  春儿甩了甩头,正要将银子收起来,一双涂满红艳蔻丹、青筋满布的手却抢在她之前,将所有的银子一扫而空。

  “娘!”她心头热血一冲,悲愤地抬头,“你把我的银子还来!”

  “哇,春儿,你真的去卖了呀?啧啧,二十两银子,你娘我最风光的时候也还挣不了一天二十两,你早该听娘的话,以你的美色绝对可以哄得那一票男人乐歪了,从此要什么有什么,金银珠宝财源滚滚来。”柳宝惜一双凤眸透著贪婪与兴奋光彩,忙不迭将银子塞进胸前衣襟内。

  春儿脑子轰地一声,仿佛看见所有的希望被漫天而来的黑暗吞没──

  她的银子,她和妹妹的未来!

  “娘,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姊姊!”联儿抱著折妥的衣裳走进来,一见这熟悉的景象,不禁哽咽大喊。“你是我们的娘,怎么、怎么可以对我们说这样伤人的话呢?那是姊姊辛苦挣来的钱……”

  “辛苦?不就是张开双腿,有什么好辛苦的?你们俩就是这样想不开,美色可是挣钱最好的工具。”柳宝惜双手叉腰,已四十岁的她隐约可见当年的青春美艳,然而岁月和贪婪扭曲的性格已令她最后的一丝丝美丽也变样了。

  联儿心痛又难过地瞥了眼脸色雪白,紧绷僵立著的姊姊,“娘,你快把银子还给姊姊吧。”

  “联儿,不用求她了。”春儿冷冷地开口,神情萧索。“银子一吞入她口,哪里还有吐出来的可能?你今日才认识她的吗?”

  “可是姊姊,那是你的银子……”

  “是去张大腿赚回来的,有什么好耀武扬威?别跟我装得一副三贞九烈的模样,呸!你是我生的,我还会不知道你是什么种吗?”

  春儿没有辩白,只是心灰意冷,陌生而遥远地望著娘亲。

  这就是她的亲生娘亲吗?

  也许这个娘打从她们一出生就等待,盘算著她们长大,好大张艳帜待价而沽。

  所以她痛恨自己的美貌,这见鬼的、受诅咒的美貌!

  “银子拿了,你可以滚了。”她微微一笑,笑容冰冷。“就怕那些还不够你在赌桌上输两把。”

  一摸著几个铜钱,就可以连命都不要地扔进赌场里,更何况是这天上掉下来似的二十两钜款?

  “呸呸呸,老娘都还没下场就给你咒楣了!”嘴上这么说,柳宝惜却已掩不住喜上眉梢,揣著银子就往门口疾走。

  再说对烈性的春儿也有几分忌惮,得了便宜马上就走,省得她改变心意,那事可就麻烦了。

  “姊,你就真的让她把你赚的银子拿走?”联儿扔下衣裳,慌乱地奔近紧抓住她的手臂急摇。“姊姊呀!”

  “没用的,我负责把银子藏起来,她负责找到银子拿去赌,防不住的。”春儿疲倦地坐倒在床上。

  终究得到几时,她才能摆脱这样耻辱冰冷无情的出身?

  她是娼妓之女,母亲从良后依旧未忘过去丝竹喧嚷,锦绣著身,和那众星拱月时的极乐滋味。纵然姿色不若从前,她还是暗地与旧时恩客藕断丝连,这才气病了父亲,最后如她意地成了艳寡妇。

  后来……后来她自恩客身上染了病,从此颜色俱变,门前冷落车马稀,受不了打击的她又再一次选择堕落赌场。

  进了赌场还是个完整的人吗?

  春儿自一个稚嫩女娃渐渐长成绝艳少女,冷眼旁观看尽多少发生在母亲身上的人情冷暖,而她也自心疼母亲、同情母亲,慢慢地冷了一颗滚烫激荡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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