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有无数无数的祝福,无数无数的笑意,在夜色里回荡著。
骆弃将她揽入怀里,所有曾经受过的伤痕与阴霾仿佛已在这一刻得到了救赎与痊愈。
他的生命,因她而明亮美妙了起来。
春儿喜悦的泪雾盈盈,仰头痴望著他。
从今而后,她的人生再也不孤寂,而是像这轮明月般圆圆的,暖暖的,皎洁地照亮了她的心田。
手里金鹦鹉,
胸前绣凤凰。
偷眼暗形相。
不如从嫁与,
作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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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春儿就寐在艾府里,虽说姻缘已定,但是毕竟婚前需守礼,所以她被骆弃依依不舍地送到另一栋“春笑楼”里。
有六个丫鬟恭恭敬敬欢欢喜喜地伺候著她,春儿坐在温暖晕黄的宫灯前,一颗心暖暖的,但不禁深思了起来。
把终身托付给了这样伟岸的心上人,照理说她是从此以后无忧也无虑了。
但是……环顾艾府如皇宫般锦绣富贵的一切,她的心里却仍不免有一丝丝的揪疼。
“如果妹妹和娘也能够享受到这样好的生活,拥有这样多的关爱,那该有多好?”她小巧的下巴轻枕上玉臂,轻声叹息。
血缘骨肉之亲哪能说恨就恨,说忘就忘?
今日以前,她哭过、痛过、怨过、恨过,但是真能就此把妹妹和娘亲抛在脑后吗?
不。
“就算要嫁,我也得先安置好她们俩的生活。”她烦躁地挠著头发,小脸上漾动的喜色微微散去,代之而起的是郁闷苦思,“可就算艾府愿意给我聘礼,无论多少,一旦交到了娘的手上,怕是三两天内就赌光了。若是交给妹妹保管,以她的性子一定马上就被娘给全部哄走了。”
怎么办呢?
她就知道她肩上的责任无法这样轻易卸下,纵然她未来的夫婿是个多么财势广大器宇非凡的男儿。
但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他只是她的未婚夫婿,又不是倒了八辈子的楣,得义务帮她处理这些扎手的烦心事?
就算他肯,她也不忍心。
“唉!”她又叹口气,怎么得到了幸福,却比之前还要更烦恼呢?
以娘的性子,若知道了她将嫁入艾府,一定会上门来大吵大闹要钜额聘金的。
她撇了撇唇,鄙夷道:“她一定很高兴,总算把女儿卖了个好价钱。”
这可怎么办才好?
也许……也许她可以想个两全什么什么美的法子,既可以安安心心嫁人去,也可以让娘和妹妹衣食无忧。
春儿就这样支著脸蛋,望著窗外的月亮苦思一整夜。
第九章
天亮了。
想了一整夜,最后春儿只换得了两枚乌黑眼圈,和频频打呵欠的下场。
而办法呢?连个屁都想不出。
她摇头叹气地梳洗完,在丫鬟们的扶持下前去七棠楼和心上人共进早膳。
在嚼著银丝花卷的当儿,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我待会得回家去。”
骆弃笑意温柔的眼神一怔,不悦道:“回去做什么?”
她的娘不是心心念念想把她推入火坑吗?他看在她的面子上不去找麻烦已是客气,怎可能再让她回去那个不是人住的地方?
“我毕竟还未嫁给你。”她喝了一银匙的香浓豆浆,忍不住又叹口气。
这真不像她的风格啊。
可是这些日子来,她是为了欢喜也叹气,为了难过也叹气。
“你就留在府里,我待会就去你家提亲。”他断然道。
“不!”她仿佛已经可以见到他被娘亲大敲竹杠,剥皮剥得不亦乐乎的惨状。“不可以。”
他挑眉,“你对我有什么不放心吗?”
“我是对我娘不放心。”她紧紧抓住他的手,一脸认真地道:“她一定会把你生吞活剥的。”
“你该对我有信心些。”他失笑,温和地道:“相信我,我会好好处理的。”
她满面焦灼,“不行不行,要是让我娘知道了你的身分,以后你们家就会麻烦不断了。你、你不知道我娘的德行,真是人憎狗厌……”
“太夸张了。”他啼笑皆非。
“若不是情况如此,我会这样污蔑自己的亲娘吗?”她感叹地道,“不如这样吧,你先让我回去把话说清楚,我也得想法子好好安置我妹妹。”
“让你妹妹住进艾府吧,我也会好好照顾她的。”他真挚地道。
春儿心一跳,不禁斜眼睨视他。“你是指……哪种‘照顾’法?”
听说姊夫最爱俏姨子了,难不成……
骆弃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那种人吗?真是气死我了。”
“哎呀,我想应该也不是啦。”她连忙陪不是。
“言归正传,我不想你回去。”他不舍的看著她。
“傻瓜,难道我可以就这样‘失踪’吗?我娘和我妹子以后该怎么办?尤其我妹子,她今年才十五,又是个书呆子,什么也不懂,万一过没几天就给我娘卖进青楼那就糟了。”她忧心忡忡的说。
“那么我陪你回去。”他退了一步。
“最迟我明儿就回来,好不好?”她轻声央求著,眼儿亮晶晶的。“别难为我了。”
“春儿……”
“我保证。”
骆弃凝视著她,最后只好低低叹了一口气。“好吧,最迟明早,否则我马上到你家去抢人。”
“好。”她嫣然一笑。
他轻轻将她揽入怀里,下巴抵著她的发顶微叹声,“我真舍不得你。”
“我明儿就回来了,乖。”她感动得满眼笑吟吟,伸手将他的腰环得更紧。
“那么好好吃饱饭,待会我骑马送你。”
“不。”她摇摇头,“不能让我娘看见你和那匹骏马,否则你恐怕逃不回艾府,连衣衫马儿和鞋子都得被剥光了。”
“好吧,你吓到我了。”他微微一笑,深邃的眸子里却怎么也看不出一丝被吓著的痕迹。
“回家前我也得把这身新衣裳换掉。”她皱皱鼻子,有点舍不得地轻抚著这上好丝绸缝制成的美丽宫衫。
也许她不应该太苛责联儿会为一件新衣裳打动,在穷困了那么久,一件代表著安稳富足幸福生活的新衣裳的确可以大大打动一个小女孩的心,错只错在娘亲用那种卑鄙的法子魅惑人心。
“你会不会想太多了?”他温柔地摸摸她的头,“无论如何,那也是你的娘亲,就算她再自私贪利也不会连一丝丝骨肉之情也无。”
春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他不认识她娘,根本不知道贪婪会把人的良心腐蚀到什么样的地步。
罢了,走运的话,明天她就会离开那个不堪回首的过去,重新开始崭新明亮的人生。
她真是太幸运了,不必挣够了银子,也不必带著妹妹远离京城去寻找自由自在的土地。
从今而后,骆弃就是她的依靠,她的温暖和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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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儿走过花街柳巷,怜悯而平静地看著这俗丽色靡的老旧街道。
家家户户都是勾栏院,来来往往都是嫖客子。
明天、明天她就离了这污泥,回复她清白皎洁的身分了。
她守身如玉这么多年,终于,终于守到了云儿开月儿明的一天。
“哟!这不是柳家春儿吗?眉飞色舞的模样,想是被开苞了吧?今早我还听见她娘亲穷嚷嚷,说是女儿一夜未归,定然是找到了好恩客了。”三姑六婆倚栏卖笑的当儿,还不忘说长道短。
春儿今日心情太好,不准备与她们计较,所以连哼都懒得哼一声,迳自走进家门。
“姊姊,你到哪里去了?”一夜未睡的联儿满眼血丝地冲了过来,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不禁鼻酸泪流,紧紧攀著她的袖子哭了。“姊姊,我咋儿想了一整夜,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
春儿原是要回来安置妹妹,并向她道别的,可是看到憔悴饮泣满面惭愧的妹妹时,不禁心头一热。
她又心软了。
毕竟是她一手照顾大的妹妹呀!姊妹俩在冬夜里躲在破旧棉被里,抖著手剥著条小小烤地瓜分著吃的情景仿佛就在昨日。
她们俩那么多年的深厚感情,怎么能一笔抹煞呢?
“联儿。”她揽紧妹妹的肩,心痛地哽咽起来。“说什么傻话?咱们是好姊妹,你的心我明白呀。我只是难受你误会我,在娘与我之间选择了她……但是现在都好了,我什么都不计较了,现在只要你过得好,我就快活了。”
联儿作梦都没想到姊姊竟然这般宽宏大量,非但不记恨她的无知懦弱和出言无状,反而还这样体恤怜惜她……
她哭得更惨了。
这些日子来自己的薄情寡义不断袭上心头,再想起姊姊这些年来付出的点点滴滴,真是觉得自己枉费读了那么多的书,学问都长到狗身上去了。
“姊姊……”联儿紧抱住她,放声大哭。
仿佛要洗尽自己的罪恶感和歉意,把所有是是非非全让泪水净化掉了。
春儿被她哭得一颗心揪疼了起来,连忙用力地拍了拍妹妹的肩,故作洒脱爽朗地道:“把我衣裳哭湿了,就罚你替我洗。快别哭了,咱们回房里说话,我有正经事要跟你商量。”
“呜呜……是什么?”联儿抽噎著问道。
“娘呢?”她警觉地环顾四周。
“她在厨房那儿。”联儿顿了下,才迟疑地低声道:“娘今儿像是转性了,我一早就听她念念有词地往厨房里去,这会儿半天还不出来,不知在煮些什么。姊姊,你想娘会不会真的悔改了?她决定以后要好好疼惜我们姊妹了?”
“是啊,那母猪也能上树,连这门槛都会张口叫我娘了。”春儿没好气地道:“你不是真以为她改了性子吧?”
“但她这些天真的待我不一样了。”联儿怯怯道,又怕惹恼了姊姊不快,伤了姊姊的心。“我是说……”
“好了,你别急著向我解释,咱们先进房里说话。”她神秘兮兮地拉起妹妹的手就往房间方向走。
就在这时,正好撞见了手里捧著一碗甜圆子汤,口里喃喃自语走出厨房的柳宝惜。
姊妹俩不约而同心一惊,停住了脚步。
“成的,这回一定成……”柳宝惜的自言自语蓦地一顿,她眨了眨眼,忽然看见她们姊妹俩,脸上隐约闪过一抹心虚。
“娘。”春儿冷冷唤道,对联儿一点头,“我们回房吧。”
“好。”联儿也感觉到今日娘亲似乎有些不对劲,她的脸颊潮红,眼神太亮,尤其神秘兮兮地叨叨念念的举动也令她感到畏惧。“呃,娘,我就和姊姊回房了。”
“等等,你们俩正好都在,喝了这碗甜圆子汤吧。”柳宝惜一个箭步向前,满面殷勤讨好地将那碗甜圆子汤捧到她们面前。
“我不渴。”春儿盯著她,直觉怪怪的。“你几百年没有下过厨了,谁知道里头搁了什么毒药。”
说不定是终于受不了她,所以要用老鼠药毒死她了事。春儿冷笑的暗忖。
柳宝惜眼圈一红,坠下泪来。“对不起,春儿,我知道这些年是我亏待了你们姊妹……我昨儿思前想后,懊悔痛苦得不得了。我求老天爷,如果能让你平安回来,我从今后一定把那些坏性子改了,好好地疼爱照顾你们姊妹。”
春儿呆住了。
今儿是什么日子?为什么……为什么连娘都会说出这样悔恨内疚的话来?是她的耳朵坏掉了还是怎么了?
娘后悔了?!
她这十八年来从没自娘亲嘴里听到过任何一个自责、懊悔的字,可是今日她非但道歉,甚至还亲自煮了碗甜圆子汤要给她们吃。
春儿忽然觉得,这天地好似颠倒过来了,变得教她措手不及,脑子完全无法正常思考。
她惊疑又震动地瞪著柳宝惜,完全说不出话。
联儿看在眼里,忍不住眼眶含泪,嘴角噙著笑道:“姊姊,我是同你说真的,娘这几天变得不一样了,也许我们家真的要否极泰来,从此后一家和和乐乐团圆美满。”
“骗人的吧?”春儿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紧绷又颤抖地冷哼。“娘,你究竟有什么企图?忽然对我们这么好,这当中一定有鬼。”
“春儿……”柳宝惜泣不成声,满脸痛苦。“我不怪你不信我,我的确没资格再求你们原谅我,我都明白,都明白。”
“娘,你别这么说。”联儿不忍心地走过去,抬手轻拭去娘亲的泪水。
这不会是真的。
春儿内心强烈矛盾著,她不知设想、盼望过几千几万次,希望娘亲能够变成现在这般慈蔼好脾气的模样,希望娘亲能够体认到骨肉之情有多么重要。
但是她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了,没理由这次还傻傻相信她。
可是……可是假若是真的呢?
她迟疑地看著柳宝惜,一颗心开始动摇。
“如果你们不喜欢这甜圆子汤,不要紧,我去把它倒了吧。”柳宝惜哽咽著就要转身。
“娘!”联儿急了,求救地向春儿望来。
“娘……”春儿心底澎湃渴望的母亲情结终于战胜一切理智与犹豫,伸手接过柳宝惜手上的甜汤,喜悦感伤的泪珠跌碎在衣襟上。“我喝,我想一定很甜、很好吃……”
联儿欢喜感动地看著姊姊将甜圆子汤大口大口喝掉,暗自庆幸著从此后娘亲和姊姊嫌隙尽释,以后是真正亲亲爱爱的一家人了。
柳宝惜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光芒,唇边的笑容迅速扩大了。
“果然是我的宝贝好女儿,娘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见死不救。”她喃喃自语,笑容变得好不诡异。
“娘,你在说什么?”春儿惊觉她话里的古怪,“什么见死不救?”
“好了、好了,以后我们一家子就可以开开心心的在一起了。”联儿兀自傻傻地在那儿欣慰地笑著。
“春儿,你现在应该想睡觉了吧?”柳宝惜压低声音催眠似地念著,眼神异常发亮地盯著她。“睡吧,睡吧,睡了就痛快了,这是你的命运,以后待你穿金戴银的时候会感激娘的……”
“你、你在汤里下了……什么……”春儿只觉一阵晕眩袭来,然后浑身逐渐酸软无力。
闪过她脑际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她恐怕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那个心爱的男人了!
骆弃……骆弃……
接下来她完全失去了意识,任凭黑暗将她全面笼罩而下。
“姊姊!”联儿尖叫著一把抱住昏过去的姊姊,目眦欲裂地怒视著娘亲。“娘,你对姊姊做了什么?”
“我只是给她喝了迷魂药,没事的,待她醒过来后就知道自己注定是妓女命,逃也逃不了。”柳宝惜露出了贪婪邪恶的笑容,兴奋地搓著手道:“王泼皮给了我五十两银子做赌本,所以我把你姊姊卖给他的‘梨春院’了。联儿,你应该要开心才对,这碗甜圆子汤原是要给你喝的,幸亏老天爷阴错阳差让你姊姊这时回来,撞进我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