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张仁善强硬的逐客令一下,谷洋不得不先撤退回家。整夜,他再三思考,然後不知哪根神经不对劲了,他就是觉得自己好像欠了张仁善一句道歉!
但,他又没逼他告白,是张仁善自己要「出柜」的,难不成这也能怪到他头上吗?
好吧,就算自己言语上有些轻率,也许不慎「侮辱」了他们那「一类」的人,但谷洋能对天发誓,他可不是那种对同性恋有强烈偏见的人。不是有句话叫「道不同、不相为谋」吗?谷洋对同性恋的看法,大抵就是这种感觉。
别人关上房门後的事,他懒得去管,他那时候只是针对「现况」发表感想罢了。本来嘛,如果张仁善和宋陵都是同性恋,那他们结婚做什么?一个只能爱男人、一个只能爱女人,不应该是敌对的两种人吗?怎么会凑在一起成了夫妻呢?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造成整件事越变越乱!
摇了摇头,挥去杂乱的想法,谷洋决定坚持初衷——我无意介入什么三角习题,也不想再管谁的性向是正常或变态的。总之,我只要找到了芙渠,能对岳父作交代,整件事就可以画上句号了。
这也是他今天会改而埋伏在张仁善工作室的理由之一。
即便守在他的家门前,谷洋也没办法再像上回那样,轻易简单地说留下就留下。毕竟,那个家伙可是玻璃圈的。寻常男人是和女人上床,而他那种人却是专找同性……
脑海中忽然浮现张仁善与没有面孔的男人拥抱在一起的画面,手臂上顿时起了—粒粒鸡皮疙瘩。
嗯……真是病态!生得再怎么一脸清秀,但男人就是男人,身体扁平,下面还带了个累赘,怎么会有人能……唔,看他外表颇正常,举止也不娘娘腔,不至於缺乏女人青睐才是啊!为什么会是那个圈子的人呢?知人知面不知心,谷洋这回可真是体会到这句话的涵义了。
点了根菸,谷洋才抽了一口,突然就被人从旁边夺走。
他讶异地抬起脸,正好与张仁善的视线相交。少了镜片的遮掩,轻敛著眉头的秀气男子用著毫不造作的动作,把原本属於他的菸放入薄唇中,深吸一口之後,吐了出来,并说:「好久没抽了,都忘了菸的味道是这么苦涩、这么臭呢!」
咚……谷洋的心乱了一拍。
带著些许疲态的男子,黑白分明的眼瞳与细眉间,竟飘荡著一股异样的色香。就像是不经意中撞见了什么不该看的,谷洋移开了眼,端起咖啡杯掩饰自己动荡了一下的心。
这是他不设防的一面,还是我眼花?
总觉得方才那一眼所受的震撼,非比寻常。谷洋不敢再深层地探究下去,啜著咖啡说:「我正在想,你若再不下来,我就要上去敲门了。」
「抱歉。」
把剩了一半的菸屁股塞进白色的菸灰缸中,张仁善跟著坐在他面前,以慵懒的手拂开额前垂下的发。「GINA的发质比我想得还要糟糕,因为连续做了好几场的秀,头发被死命地吹出造型、喷发胶,又没有好好地保养,所以发尾都毛了。不过,你也没兴趣听吧?」
可有可无地一挑眉,谷洋喝完咖啡後说:「我知道你认为我很烦,但能不能请你早点和宋陵联络上?」
「她的手机还是不通,走秀排演时也没现身,气坏了设计师,而她的经纪人已经在四处找寻了。更糟糕的是……阿陵失踪的消息不知怎么走漏的,有家八卦小报的记者今天早上已经守在我家门前。所以,我很感谢你今天是到工作室来,不然可能会让一堆狗仔队挖到阿陵失踪和你老婆有关的消息。」
一口气说完後,张仁善把桌上的帐单拿起来。「我们走吧。」
「走?去哪里?」
到柜台前付帐的仁善说:「回楼上再说吧,我要是在这边待久了,谁知道会不会被狗仔们嗅到。」
「你的工作呢?」
「下一位客人是约六点,还早。」
仁善没告诉他,其实从昨天晚上开始,家中的电话就响个不停,一些娱乐媒体的记者不知从哪儿查到了家里的电话,轮番上阵追问宋陵的下落。仁善顾忌到阿陵有可能会打家中的电话跟他联络,因此也不好直接拔掉插头,结果到半夜三点才落得清静一点,他也才能小睡一下。
今天精神不济的他,实在没什么力气来应付谷洋。
之所以会勉为其难地招待谷洋,还不是因为他也死心了。他知道,在宋陵与萧芙渠现身前,自己和谷洋的「恶缘」暂时还断不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好奇的视线,在张仁善的工作室内露骨地打量著。
「原来你就是在这儿帮那些女人修修头发、剪剪指甲啊?」谷洋看著明亮的室内,和他想像中的粉红色调相去甚远。
「我的顾客之中也有男性。」
「哼!这年头什么怪人都有,连男人也学女人涂抹起自己的脸皮了。」
「你似乎对我的工作有所误解,造型不是女人的特权。」仁善叹息地说。
「男人需要什么造型?打扮得花枝招展、像只孔雀似的,有哪一点好看?只要乾乾净净的,能见人就好了。」
「这么说来,你在搭配这身衣服时,没有想让自己看起来顺眼一点的意图吗?」仁善温和地回道。
皱起眉头,谷洋瞟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直说就好。」
「想要看来美丽大方,或是看来神采奕奕,都是属於造型的一环。如果用嘴巴说的不懂,你要不要亲身体验呢?请坐。」指著中央的皮椅,仁善故意用挑衅的口气说:「真正有男子气概的人,应该不会惧伯坐上这张椅子体验一下全新的经验吧?」
谷洋哈地嘲讽回去。「看你没客人闲得慌,居然拉到我头上来了。声明在先,我可不会成为你的常客。会在脸上作文章的男人,肯定都是些吃饱没事干的家伙!」
仁善没回应他这句话,只是比了比「请」。
谷洋见状,脸皮一绷。这家伙该不会是故意的吧,故意让他处於这种进退不得的状况?可恶!看起来一副温和的模样,事实上,分明是披著羊皮的狠角色嘛!
大剌剌地往皮椅上一坐,任君宰割地伸出脖子躺下,谷洋嚷著:「你该不会事後跟我说要收费吧?」
「事後?我还没开始进行呢!让我瞧瞧……你这古板的西装头发型不适合你,即使涂抹了这么多发油,也不可能一下子让你显得成熟稳重。你有著不错的额头,让它被厚重的前发覆盖未免可惜。」
端起谷洋的下颚,仁善的长指在他脸颊上左比右画。
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像个呆瓜似的,由他摆布来、摆布去,谷洋就不耐烦了起来。「随便你要做什么,能不能别再浪费时间了?」
「火气这么大,也许需要先放松一下。」笑著,仁善的指头忽然来到谷洋的颈肩,往某处一压。
好痛!谷洋忍住叫喊,但反射的泪水已经漾在眼眶中,他狠狠地瞪著镜中笑吟吟的家伙。「你在干什么?」
「这儿叫肩井穴,紧张的时候,人们往往会先绷紧这一带的筋肉。不时常地放松一下,你的血管可是无法输送足够的氧气到脑中。」
「我不需要按摩!」
「这是推拿。放心,我拥有合格的中医推拿师证照。」以灵活的指端往颈子上攀爬、轻揉,仁善轻声地说:「这儿是风池,这边是风府、大椎……怎么样,感觉不像先前那么痛了吧?」
说也奇怪,正如他所说的,转瞬间,原本的疼痛感化为酸胀,压上去时痛得不得了,但一等他揉散之後,却通体舒畅的——
「你际怎么停了?」谷洋正觉得这「推拿」还不错时,仁善却把手移开了。
「方才是示范,其实要先温热过你的筋肉後,再来推拿会比较有效。趁这段期间,还可以敷个面膜,你的皮肤状况太乾燥了。」轻拍著他的肩膀,仁善对著镜中的他笑说:「事前先告诉你,我会跟你收费。」
翻翻白眼,谷洋吃下他这记回马枪。「晓得了,我会付的,我付就是了。上了贼船、进了黑店,不付就出不了门是吧?」
「小店收费合理,我还会给你打个折。」
「啧!你赚这种黑心钱不会良心不安吗?」
「黑心不黑心,等我结束之後,你再评论。」以一条热毛巾覆住谷洋的脸,仁善忽然干劲十足。要是能让谷洋自动认输,承认他的偏见是错误的,想必会是今天最有成就感的工作。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啊……嗯…那里……」
谷洋忍不住叹口气,真是太舒服了!他以前不是没有让人按摩过,普通的理容院在洗头的时候,也会顺便帮客人按摩一下,可是那些理容小姐尖锐的指甲掐在肉上时,只有痛的感觉,根本一点儿都不舒服,所以到後来,谷洋索性要她们别按摩了。
这点,仁善就截然不同。他的动作宛如有什么神奇的力量似的,总是知道他纠结的筋肉肌理,并恰到好处地疏开……
「嗯嗯……我收回前言,你光靠这十指就可以让我值回票价了,我都快睡著了。」覆在脸上的面膜也没有他想像的恶心香气,而是一种让人不自觉放松的味道。
「常有人这么说。」举起谷洋的手臂,边做著旋转动作,仁善边道:「你睡著也没关系,我会用一盆冷水让你清醒。」
「……呐,在我没睡著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趁著两人间趋缓的气氛,谷洋想把放在心中已久的疑问抛出。
「你说。」
「为什么你会和宋陵结婚?」直载了当地问出口後,谷洋得到沈默的回应,於是又加注说:「她爱女人、你爱男人,这么说起来,你们是假结婚喽?」
先叹口气後,仁善回问:「你是单纯好奇,还是这么喜欢刺探别人的隐私,踩别人的痛处?」
「好奇一半,不解一半。你不想说就算了。」
「……」
仁善想了想,终究谷洋也不是完全的局外人,告诉他也无妨,於是缓缓开口说:「宋陵是我刚到美容沙龙做助理美容师时就认识的。起初只是单纯的顾客关系,算是面识但未深交。直到有次我临时代班去支援一场服装秀的後场,而她也以新人的身分第一次上场走秀……
「阿陵是设计师特别指名的,就新人而言,她太锋芒毕露了,所以很自然的,一些老鸟的敌意就集中在她身上。有人将她使用的发胶掺杂了真正的胶水,害她的头发黏在一块儿,我替她作了紧急处置,因此我们两个就这样熟了起来。」
仁善讲述著这些过去,脑海中也不断浮现出许多画面。以前还真的发生过许多事呢!
「那时候我们虽是朋友,但还不知道彼此的秘密,直到有一回参加那圈子的派对时,她带著女伴,我则和……当时的男性友人在一起。我们先是对愣了两秒,接著就笑成一团了。」
仁善回忆起那一刻,唇角也不由得上扬。「事後阿陵告诉我,她一直很好奇,我怎么不像一些男人那样,藉著朋友之便对她采取追求的攻势,直到那天她才知道原来如此。」
谷洋在面膜底下闷著脸,觉得很不愉快。这样两人不是都有「另一半」了吗?怎么还会凑在一块儿送作堆的?
「那之後,我和宋陵就成了密友。对宋陵来说,我是她可以没有压力地相处的异性;对我来说,宋陵的活泼开朗,让当时非常痛苦的我,有一处可以解脱的地方。坦白说,当时我的对象是个……套用宋陵的话,是个烂到不能再烂的家伙。」
起身将谷洋脸上的面膜除下,仁善以热毛巾敷著他的脸,并擦掉残留在上头的碎屑。
重新呼吸到空气的谷洋,抬起眉头。「为什么要套用宋陵的话?你自己不觉得那家伙很烂吗?」
「……他是我的恩师。当时我工作的美容沙龙,便是他开的。他身边永远不乏明星、模特儿、A片女星、三教九流之类的男男女女。我是和他深交後才晓得,他是个没有绯闻就活不下去的人。偷情、外遇、脚踏多条船,这些更是司空见惯的事。我提出要分手,对方就会搬出自杀、要封杀我的事业等等事情来威胁,弄得当时的我心力交瘁。」
仁善停下手。他不该讲这么多的,何必呢?谷洋根本不可能理解。
「那时候是宋陵提出我们结婚的建议。她说她已经不想再玩下去了,趁著结婚的名义,她就能和过去的情人断得一乾二净。以前,她就提过她心中有个思念的对象,她说那是她的初恋,虽然最後无疾而终,可她并不後悔爱上对方。好像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就一直在找寻著能取代『她』的人。」
「是芙渠吗?」谷洋绷起下巴。
他以耸肩带过。「我并未问过阿陵她的心上人是谁,所以无法代替她回答。我和阿陵结婚,是因为我们都累了,我想要一个能喘息的空间,而阿陵想要一点安详的幸福,所以我们在一起。」
「这根本是逃避嘛!」
「对,这是逃避。」
仁善并不回避他的指摘,点头说:「我们两个都是缩头乌龟,明知现实不可能允许这种假象持续下去的。可是那时的心情并非是虚假的,我们都想给对方一点助力,都想要互相扶持地走下去。这样子,也不可以吗?人不可以有一时的脆弱吗?非得无时无刻不坚强地面对问题吗?」
「你这是在狡辩!问题不会因为逃避而消失,也不会解决啊!就像宋陵和芙渠不可能一直逃亡下去,总有一天她们得出来面对——」
「我不会和你争辩的,谷先生。」截断他激昂的话,仁善把善後的面霜涂抹在谷洋的脸上,说:「你说得非常正确,如果每个人都能和言论一样,永远都是做著对的事,那就好了,是不是?」
闭上嘴,谷洋知道自己又伤到这家伙了。
外貌看起来明明很温和,但隐藏在这表壳底下的心,似乎是满目疮痍的。言谈中多少已经可以窥看到这家伙也吃了不少苦,然而……他却不曾让那份痛苦浮现在外。和自己相比,这家伙真是成熟多了。
「我欠你一个道歉,张仁善。」
「咦?」诧异地,他停下手。
谷洋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说:「那天,我不是故意说同性恋就不该结婚之类的话,我很抱歉。」
半晌,仁善才绽放了一抹璀璨和煦的微笑说:「没关系。」
好像……谷洋默默地想……自己太早下判断了。同性恋里面,也有像这家伙一样,还算挺不错的家伙存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