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家是吗?」谷洋回瞥她,一笑。「谢了。」
「喂!」
啊啊啊……懊恼地抓抓头,宋陵没想到自己的大嘴巴竟说溜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梦境中,仁善被覆著脸的怪物追逐著。
他看不到对方的面孔,但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恶意,那些恶意有如冰冷的触手伸向他,纠缠住他的四肢,教他动弹不得。
他想尖叫、想求饶,可是喉咙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接著,是撕裂般的痛楚,由身体的中心直向头顶、脚趾袭来……
好痛、好痛,他以为自己被活生生地扯成碎片了。
脑海中不住回荡著:「这是你应受的惩罚,你这淫乱的GAY!你这不知羞耻的同性恋——」
住手、住手、住手!
「哈」地一声,惊愕地睁开双眼,湿答答的冷汗垂落额际的感觉很鲜明,而挤入胸口令他得以呼吸的氧气是实在的,仁善晓得这不再是梦境的同时,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他的额头上,并说:「流了好多汗,我帮你擦擦。」
「谢……」微渺的灯光照出那人的侧影,仁善瞳孔倏地收缩。「不……不要靠近我!」
谷洋的手停顿在半空中,他尽量以平和的声音说:「我只是想帮你擦汗。」
「不必!」揪住裹著身子的棉被,仁善一边退缩,一边寻找著周遭有没有什么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
「你不要这样,我不会对你……」
「走开!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扣住了摆放在床头的毛巾,仁善使尽力气地朝他扔去,甩到男人头上的湿毛巾,啪答地黏在男人头顶,显得有些可笑,可是当场谁也无心看笑话。
门边迅速传来脚步声,接著宋陵与芙渠双双赶到。宋陵一眼就看清楚屋内的情况,转身要芙渠先把谷洋拉出门外,自己则走到仁善身边,安抚地拍著他的後背说:「不要激动,阿仁,你做个深呼吸……我和芙渠都在这里,你不必怕。」
白透著青影的脸,仁善低语著:「他怎么会在这儿?」
宋陵不知怎么解释才好。「是我的疏忽,一个不慎把你在我家休养的事泄漏给谷洋,结果他就跑来了,而且坚持不肯离去,非等你醒来不可。我有想尽办法撵他了,但他实在是太厚脸皮……」
这并非全是实话。宋陵起初也以为谷洋的忏悔是嘴巴上的,顶多是来做做样子罢了。可是并非如此。坦白说,两个女人家要照顾男性病患,有些吃力,加上也有「不便」之处。举凡如厕拿尿壶、擦身体等等工作,并非专业护士的她们,做起来既尴尬又笨手笨脚。
这些,谷洋全都一声不吭地接下来做。
日与夜,他都守在仁善身边,胡渣长了也不剃,头发乱了也不梳,就这么坐在房间的沙发椅上,只要仁善有动静,立刻冲到他身边去探视。三天下来,也没好好地进食半次,於是青瘀肿胀的脸上,便多了熊猫眼圈与消瘦突出的颧骨。
宋陵在心中骂他活该,根本不需要同情他。然而,毕竟不是铁石心肠的她见状,态度也软化了,并没有努力地驱赶他。
「阿仁?!你不要动啊!你要做什么?」
在宋陵的阻止声中,仁善推开棉被,气喘吁吁地说:「你撵不走他,那就让我走吧!我不想和那家伙待在同一间屋子里。」
「不行!阿仁,你三天都没吃饭,哪里有力气!」
「没关系,请你帮我把衣服拿来……」
「你丫——」
砰!谷洋以拳头在门板上一敲,吓了屋内的宋陵一大跳,仁善细白的背更是震惊地抖颤著。
「宋陵,你可以先离开房间一下吗?」低沈著声音,以一刚所未有的严肃认真表情,谷洋盯著背对自己的纤白身影。
闻言,仁善的手迅速捉住她,摇头颤抖地说:「不要让我和那家伙独处。」
宋陵立刻心疼地抱住他的肩膀,对谷洋说:「有什么话你就当著我的面,和仁善说就行了。」
「我要失礼了。」
跨著大步走进房间内,谷洋毫不客气地把宋陵从仁善身边拖开,并且将她一直拉到门外,也不管仁善亟欲阻止而掉下床,甚至企图爬到门口远离他的举动,当著两位女士的面,就把门关上。
「你到底还要我怎样?!」
眼眶蓄著透明的泪水,仁善趴在地上,槌著地板怒叫著。「我已经……」
屈膝将仁善从地上抱起,无视仁善的挣扎,将他放在床上後,谷洋才退後一步,单脚跪在他面前说:「对不起。」
仁善撇开头,别无选择,只能消极地不想看他。
「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没有辩解的余地,也不奢求你的原谅。等我说完这些,我会从你面前永远消失。工作我会辞掉,反正我连著三天跷掉航班,大概也早被公司开除了。我打算离开台湾。」
早有想到仁善会做此反应,谷洋并不意外,索性一口气地往下说:「我想了很多遍,为什么我会如此根深蒂固地认定你是在陷害我,一厢情愿地设定是你对不起我、是你设计了我,我把一切都归咎於你身上的主因是:我是个胆小鬼。」
他……怎么解开误解的?
不,那不重要!仁善心一横、牙一咬。难道有误解就可以对另一个人做出这样恶劣的举动吗?难道当初他真的设计陷害他,他就可以使用这种手段报复吗?问题的症结不在於谷洋的误会有多深,而是那举动的本身!那是衍生自谷洋藐视、无视他张仁善的人格的举动,这才是问题的症结!
「我不想承认自己被男性所吸引,那一夜虽然我们都有点醉了,可是我记得很清楚,你的反应……以及我自己的失控。单纯的欲望容易解释、容易打发,也容易被遗忘,我也就不会感到害怕。」
谷洋自嘲地一笑。「一旦情欲冲动过去後,理智回来,忽然我便担心起来,万一从此以後我都会变得不正常,该怎么办?做一个同性恋?那会被社会排斥,我的地位和前途也时时会饱受威胁。我自私地只想到自己的同时,上天给了我一个名正言顺可以厌恶你的理由,可以把罪推到你头上的藉口,那就是——宋陵与芙渠的出现。」
他想表达的主题,仁善或多或少都料到了。
不外乎是他不想做个同性恋,那么只要把仁善当成一文不值的垃圾,他就不会被仁善所引诱?
哼,永远都能自圆其说的家伙!仁善把著被单,想著:因为你这样方便的想法,我就得任你糟蹋?!
「可是我并未因此而摆脱你,相反地,我的脑海中都是你。我想要的厌恶,背後总是同等量地在乎著。是的,我在乎你到我自己都没发觉的深度,当我在电影院中看到你和铃木的身影时,我就像是著了魔地……因嫉妒而疯狂著。」
嫉妒?仁善瞠大眼。荒谬、太荒谬了!这家伙难道想说他爱他?事到如今,要他怎么相信世界上会有人以这么过分的手腕伤害人之後,还说是「爱」?
「我好气好气你把我扔下,你和那家伙一起离开,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气得快炸了,於是我又拿出那套说词,认为你根本没权力这样对待我,我忿忿不平,我彻夜难眠……然後,我做了件愚蠢而无法挽回的错事。」
谷洋再次低头说:「对不起。我非常非常抱歉,你想痛扁我一顿的话,我会把脸颊送上,你打吧!」
哑著声,仁善张开乾涩的唇舌。「做那种事,还让自己的手痛,我何必?」
「那,我可以自己打自己。」说著,谷洋立刻左右开弓地打自己耳光。
仁善并未阻止他,只是翻身拿棉被把自己包住。「你就打到你高兴吧,反正你向来是我行我素的人。你都讲完了吗?可以出去了吧!」
停下了掌掴自己的行为,谷洋缓缓地从床边站起来。「我是个笨蛋,因为想逃避现实而逃避了自己。我失去的机会,不会再回来了。仁善,如果你有原谅我的一日——」
一转头,仁善冷冰冰地纠正。「你什么也没失去,因为你没拥有过。谷先生,你也不需要别人的原谅,你只在乎自己的想法,那么你就原谅你自己吧!祝你到外地後,会有好的发展,再见。」
谷洋的黑眸默默地瞅他半晌。「我想得太美了,是吧?」
「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那不干我的事。」
仁善闭上眼睛假寐,而再睁开时,男人已经无声地消失了。
结束了。
他不後悔就这样结束,谷洋的忏悔是真是假也不重要。这个结局,对他好,对自己也好。皆大欢喜,不是吗?
第四章
越是接近圣诞节,街上双双对对的情侣越是一下子增多了。手牵手亲热地漫步在装饰著星光小灯的林荫树下,你侬我侬,好不甜蜜。
不过,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幸福——
『……所以我希望你帮我注意一下嘛!』
电话中娇瞠著的宋陵,现在八成已经噘起她的嘴了。仁善好声好气地对著夹在肩膀上的话筒说著:「你这么担心,为什么不直接问她呢?」
『我有问啊!你以为我没问啊?人家就是问了也得不到答案,才来找你帮忙的。连这点小忙都不帮我喔!」宋陵转了口气,继续撒娇地说:「我知道仁善人最奸了,一定会帮我的,是不是?』
拗不过她,仁善叹口气後说:「我晓得了,我会帮你探探口风,但不保证能问得到什么。如果芙渠连你都不肯说了,我想她也不会告诉我的。我觉得你还是想想最近有没有做过令她困扰的事,也许就能得到答案了。」
『才没有呢!我现在一收工,马上就会和她联络,偶尔也会帮忙她做家事啊!这么标准的贤妻,要去哪儿找啊!』
「好、好,别再拿你那些鸡毛蒜皮的情人问题骚扰我了。我要回去工作了,掰……」其实仁善要是知道她想讲的是这回事,就不会和她聊了。不是他不关心朋友,而是他「现在」忙得焦头烂额。
近几年西洋节日越来越炙手可热,在媒体炒作下,甚至让人忘却了中国传统的节庆,尤其是年轻人时兴情人节送巧克力、万圣节玩恶作剧派对,圣诞节则是参加化妆舞会等等,让仁善的工作室在近半个月都生意兴隆,每天有接不完的case。
以前仁善就不是个讨厌工作的人,这些日子他更是感谢有这些工作,能让他完全不需去胡思乱想。工作第一。他总是这么想:即使什么都失去了,还有工作在,自己就能得到满足。
『等等,先别挂我电话。阿仁,下礼拜三的晚上,我跟你提过吧?你要记得参加喔!』
下礼拜三?看了下月历,仁善恍然大悟地说:「阿陵,我没答应你要去。拜托,24号我一定是忙翻了,哪有时间参加什么化妆舞会?」
『我不管,你一定要来!放心啦,都是圈内人,你就算到时候看上哪个帅哥,一拍即合带回去也无妨。』
「阿陵……」明知道他从上次「跌一跤」後,就暂时对新恋情产生恐惧了。
『你又想跟我来那一套现在你只想工作吗?仁善,天天工作,人也是照样会得痴呆症的,我不许你工作过度了。还有喔,你往好处想嘛!恋爱的人总是容光焕发的,如果设计师自己都憔悴个半死,还有谁会相信他的手艺啊?找个能滋润你的对象,也对工作有助益嘛!啊,我不跟你说了,轮到我拍照了,就这么说定了喔!时间一到,我会过去逮人的!』
望著嗡嗡作响的话筒,仁善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知道宋陵竭力想拉他回到过去多采多姿的夜生活,可是他真的只想好好地休息,跟人谈恋爱这回事,目前他是没那份精力与精神。
并不是谷洋的关系,阿陵误解了,其实我早就看开了。
那天的伤已经好了,胸口的痛楚也渐渐的不再那么疼痛,甚至,他还有种「太好了」的感受。
如果当时原谅谷洋,哪怕继续和他交往下去,日後我的心里也永远都会担心,是不是我害了他?他有他的前途,他原本可以拥有他的家庭,他不是同性恋却和我在一起,那么名为「罪恶感」的地雷,将不知何时会引爆,粉碎这段关系。
太好了。能在涉及这类不拿手的罪恶感之前,自己就先对他断了思念。
我并没有说要永远孤单一人,阿陵,你不必如此积极地替我安排,也许哪一天我对於冶游再次恢复了兴致,我会去寻找适合我的人,合得来的人。
这次,一定要先确定对方的性向。
也许不必帅气,不必有张魅力勾人的飒爽笑脸,不必出类拔萃的体格,只要有双能解人、解语的清澈眼眸……
笑了笑,仁善将排得满满的工作表翻了两页,连妄想的时间都很奢侈的现在,还是好好地做完工作吧!正在考虑著怎么调整几名预约时段快要重叠的客户时间时,仁善听到开门声,去替两人买便当的芙渠,带著热腾腾的猪排饭盒回来了。
「店里很挤吗?你去了满久的。」
芙渠挤出笑容说:「不好意思,我去买饭盒的时候,在楼下和父亲遇见了。不,应该说是我父亲一直在楼下等著。我们先去喝了杯咖啡後,我才把饭盒带回来。你一定很饿了吧?」
「不会。」仁善温柔的黑眸在镜片後关怀地望著她,说:「你父亲总算原谅你了,真好。」
「……没有原谅。」芙渠摇了摇头说:「他是来叫我回家的,说我现在回家,他愿意不计前嫌,忘记我曾顶撞忤逆的事,并取消断绝父女关系的家族命令。」
仁善没问她怎么回覆父亲的。如果芙渠要回家,现在也不会站在这儿了。於是他轻拍著芙渠的背,并说:「一定很难吧?违抗父亲的命令。」
「我一点也不在乎。」芙渠以少见的消极口吻,重重地叹口气。「随便他要怎么样,我都无所谓了。」
微讶地张开嘴,仁善承认,这不是宋陵的多心,芙渠确实有些怪怪的。据宋陵表示,最近芙渠连回家的时间都变得很不正常,有时候她都回到家了,却还不见芙渠人影。一旦她打手机给芙渠,问她人在何方,芙渠总会说再一会儿就到家了,却从不详加解释,让人摸不清她的去处。
这该不足迟来的青春叛逆期吧?宋陵这般说著,还伤脑筋地说:可是我又不是她爸妈,也管不了太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