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愤的当口,我脑子里那敏感纤细的神经突然接上了,一个想法清晰地闪过脑际……原来、原来他是因为这样才追求我!
这一瞬间,所有的困惑和疑点都有了解答。难怪他会突然说喜欢我、想追求我,还要我搬进来,态度转变那么大;原来他的温柔、他的深情、他的退让,并非因为他真的喜欢上我、爱上我什么的,说穿了不过只是因为我能让他睡一场好觉,我的存在功用就只是像那只泰迪熊一样!
这一刻,我真的觉得很受伤,恋爱的喜悦与甜蜜骤然间变成一个笑话,我感觉自己好蠢!
“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对。”季恩扬的眸色有些黯淡,神情也显露出困顿和懊恼。“我应该一开始就跟你坦白的,但我又怕你误会。”
误会?事实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了,还说什么误会!
我伤心又气恼地跳下床,冲到衣橱前取出泰迪熊丢还给他。“拿去!你不过是需要一个能让你睡好觉的物品,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从现在起,你不需要再来讨好我、欺骗我了!”
季恩扬愕然地看了一眼他的宝贝泰迪熊,而后又一脸讶异地看著我。“它……怎么会在你那里?你又是怎么知道我——”
“你不需要问那么多!”我气唬唬地打断他。现下我哪有那个心情解释给他听。“重点是现在你已经找回它了,无须再担心失眠的问题,也请你别再来骚扰我,你马上给我出去!”
说著,我伸手拉他下床,将他一把推出房门外,并立即上锁。
背抵著门板,我的心脏怦怦地急跳著,因为气闷和忿恼。
“芳乐……”季恩扬在门外低喊著我的名。
我捣住耳朵不去理会,随即跑回床上,用棉被蒙住自己的头脸。我以为自己是洒脱的,但这一刻,我才发现,我并不是那么的了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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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我开始忙著找房子。
季恩扬这里我是住不下去了,也不可能再回到学舍,那就只好另找地方住。
其实,想要搬离这里纯粹是我自己的决定,季恩扬并没有赶我。不过我这人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事情既然说穿了,泰迪熊也归还了,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哈,听起来好像感觉很失落,是不?唉,我得承认,事实也是如此。
说不难过不伤心是骗人的。我的伤并非只是自尊上的受损,老实说,感情上占了更多比例。
我以为这份情还不至于深到让我放不下,但显然事实并非如此,我在意季恩扬的程度远超过我的认知,这真是当初意想不到的啊。
三天后,我顺利找到了住的地方,那是一层由几个女大学生分租的老式公寓,房租不贵,环境也还不错。
我不由得松了口气。毕竟,这三天已经够我受的了。除了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和季恩扬相处,还得视若无睹他紧追不舍的目光;我甚至考虑把这份工辞了。
然而,这天晚上我却失眠了。
一想到明天就要搬离这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多一些。难过、不舍,又有那么点遗憾,我的初恋结束得好快。
过了凌晨三点,还是睡不著,索性放弃,披了件外套悄悄地走出房间。
房外,一片静悄悄、暗沉沉的。
这时候,季恩扬大概抱著他的宝贝泰迪熊睡得正甜吧!夜里空气冰凉,我不禁眷恋起他温暖的怀抱。
随即,甩甩头抛开这股眷恋,摸黑走进琴房,捻亮书桌上的小灯,然后坐在钢琴前,掀开琴盖,开始弹奏孟德尔颂的《春之歌》,想藉由柔美愉快的旋律安抚自己烦躁的心绪。
弹著弹著,琴音却跟著心情乱了,美好愉悦的曲子完全变了调。
颓丧地叹了口气,我放弃地合上琴盖,只是呆愣愣地坐著。
忽然,一个温暖的胸怀贴住我的后背;跟著,一双手臂紧紧缠抱住我的腰际。
我一僵,继而开始挣动起来。
“别动……”低沉的嗓音在暗夜里沙哑地响起,好似饱含浓稠的情感。
我强自镇定,平板著声音问:“你……你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著。”他苦笑了下。“连续三个晚上我又失眠了。”
“怎、怎么会呢?”我的声音微微起了波动。“你的宝贝泰迪熊——”
“我需要的是你不是它!”他有些急促地截断我的话。“没错,以前我很依赖它,但自我生病那一晚后,那份依赖就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我默默听著,没有回应。
“还记得你曾告诉我,有位歌星到现在睡觉时还非得盖著小时候的被单的事吗?”他接著又说:“你说,那条被单已经破破烂烂的了,他还拿它当宝贝,不管到哪里演唱,只要外宿,就一定要带著它,否则晚上便没办法睡好觉。最后,你还下了个结论,认为那位歌星若不是念旧,便是还没有长大。”
我当然记得。就因为那句无心的评论,让他大为发怒,还把我丢在路边。
只是,我不明白,他突然提起这件事有什么用意。
“那时候,我听了很生气。”季恩扬的额抵著我的后脑勺继续说道:“但,其实你没说错,某部分的我确实还没长大,所以才摆脱不掉对那只泰迪熊的依赖;就跟那位歌星一样,不管到哪里巡回演奏,我必定带著它随行,没有它,我便睡不著觉。”
“为什么会这样?”终于,我忍不住开口,是好奇,更是关心。
“这得提到我的父母。”沉默了好一会,他才开口,“我想,你应该多少听过他们的事迹吧。”
我点点头。季伯钦和韩美黛可是当年国内乐坛上响叮当的人物。
“很多人都羡慕我有这么一对知名又杰出的父母。”季恩扬微带苦涩地继续往下说:“但却不知道我其实过得并不快乐。对我的父母而言,音乐和彼此已经占据了他们生命中的绝大部分,他们再没有心思、也抽不出时间来养育一个孩子。”
“你的意思是……”我禁不住睁大眼转过脸看著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莞尔地勾唇,脸上的表情却是阴黯的。“只能说,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扮演父母的角色。在物质上,我是不虞匮乏的,只不过,我一年到头很难见到他们几次面;一场接著一场的国外邀约演奏,让他们无暇顾及到我。小时候,我不懂事,总会哭闹地问,什么时候才能再看见妈咪和爹地,我母亲总会这么回答我——“小扬乖,等你把这首曲子练熟了,妈咪和爹地就会回来了”。我信以为真,便每天认真地练琴,练到整首曲子都滚瓜烂熟为止。”
听到这里,我已经心疼地蹙起眉头了。
季恩扬深吸了一口气后,接著说:“然后,一次又一次,她总是用同样的方法安抚我。直到有一天,我终于明白,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改变,我仍然是一个孤单的小孩……从那时候起,我弹琴不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我自己。你知道吗?我的父母几乎不曾抱过我。他们的手是用来弹琴拉琴的,音乐在他们生命中的地位远胜过我。”
他说得平淡,我却听得好不难过。
我没想到他的童年是这么过的,还始终以为他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天之骄子。
禁不住地,我伸出双手怜惜地拥抱住他。
季恩扬顺势将脸庞栖息在我的颈窝里,我仿佛听到一声轻柔的叹息。
“那个泰迪熊是我六岁那年母亲从国外带回来给我的礼物。”他的声音闷闷地自我的发问扬起。“也是她唯一送给我的礼物。那时候,我每天一定要抱著它睡觉,感觉像是抱著母亲一样。后来,我离家到巴黎寄宿求学,那时的我,早将全部感情转而投注在钢琴上,也已不再冀求父母的爱,但泰迪熊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抱著它睡觉更成了我戒不掉的习惯。”
“对不起……”听完他坦述的过往,我觉得自己有必要跟他道歉。“我什么都不知道,还以此对你妄下评论。”
仔细一想,泰迪熊象征著一种慰藉,能弥补他所欠缺的爱。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说出“如果拥有一切而没有爱,得到的不过是空虚”那样的话来。
“你无须跟我道歉。”季恩扬以鼻尖轻轻摩挲著我的颈项。“我听过比这更糟的评语。我的每一任女友几乎都曾说过我是一个冷漠自私、不懂得爱人的人。我得承认,她们批评得一点也没错。”
“你……你才不是那样的人呢!”我下意识地反驳。
他笑了笑。“在遇上你之前,我的确是那样没错。我曾经看过一个研究报告说,从小缺乏爱与抚慰的人,长大之后在人际关系及性情上会产生一些无可挽救的缺陷或不良影响。这一点,证诸在我与历任女友的交往,是确实而无法否认的。我接受她们的爱,却无法回报相同的感情;我以为,我就是这样了,很难有什么改变。”
“那你……又怎么会喜欢上我?”我忍不住脱口问。
“我也不知道……”季恩扬看著我,认真思索著。“或许是你的个性和我以往的女友不同吧。你不会一味顺著我,也从不掩饰对我的观感,还老是激起我的情绪,惹我发脾气。”
冤枉喔!那时候明明是他自己脾气不好,我是动辄得怒耶。
“不过,最关键的时刻应该是我发烧生病的那天晚上。”他脸上突然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你那样照顾过我,你看到了我脆弱无助的一面,并且用心地安抚我、帮助我。”
“就只是因为这样?”实在令人难以相信,挑剔、又难伺候的他就这么动心了?说出去,肯定气死他那一千前女友们。
“或许是缘分吧,那当下感觉就这么涌上来了。”他微笑地说。“那一晚,我忍不住抱了你,一股温暖的充足感奇异地填满我的胸臆,还让我前所未有地一觉到天亮;也是那晚我才发现,原来内心里我仍是渴望爱的。”
我愣了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种“离奇”的情况,大概也只能用“缘分”两个字来解释了。
“这是我头一次生起爱人的欲望,想要认真地好好爱一个人。”他伸手抚摸我的脸,轻拨我颊畔的发丝。“而你就是那个让我产生爱的感觉的人,我试著以我所知的一切来讨好你、追求你。不过显然地,我做得并不够好。”说到最后,他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也没那么糟啦!”他这么说倒让我觉得不好意思。“我没谈过恋爱,也不会比较好与坏,只知道,彼此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那么……”他又拿那双幽沉的黑眸注视著我。“你的意思是,不再生我的气了?”
我假装严肃地思考了一会。“我先声明,我可不要你的宝贝泰迪熊睡在你和我之间。”别说我小心眼,吃醋是女人的本能,虽然只是一只绒毛玩具熊,我心里还是挺介意的。
季恩扬放松一笑。“我刚刚说了,我现在需要的是你而不是它,是认真的。这三个晚上缺少了你,我怎么也睡不著,就连它都帮不了我。”
“说来说去,你不过是找到了一样新鲜的替代品。”我嘟著嘴抱怨了句。
“不是这样的!”他攫住我的手臂,一脸严肃地看著我。“我拥抱过不少女人,却无法在她们身旁入眠,我很清楚问题出在我身上,因为我始终无法释放自己的感情。但只有你是唯一例外,你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我心灵封闭的窗口,只要抱著你,我就能安心又满足地沉入睡乡,你懂吗?”
我愣愣地看著他,说不出话来。他说的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甜言蜜语,但却深深打动了我的心。原来爱情不过就这么回事,找到那个能开启彼此情感与心灵的人,然后共谱一段恋曲,适心适意、自自然然地,没有半点勉强。
我开始相信,他会喜欢上我真的是一种缘分,也是我出现的时机刚刚好吧。
没有以言语回应,我缓缓地绽开一朵温柔的笑花,再次伸展双臂紧紧拥抱著他,用行动表达我的心意。
“芳乐!”他欣喜地回抱住我,亲吻著我的脸颊。
“你还是可以保留那只泰迪熊。”半晌,我柔柔地说。“毕竟是它陪伴你走过了那段寂寞的长路。”
他没说什么,只是问:“我的泰迪熊怎么会在你那里?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它是属于我的?”
“这个啊……”我露出一抹淘气又神秘的微笑。“说来话长耶!我得想想该从何说起才好。”
然而,我心里却想著,不过是“缘分”两个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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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前夕,天气冷到最高点,欢乐的气氛却是热到最高点。
这一晚,学系依照往年惯例,举办一场跨年音乐演奏会,主要由三、四年级与研究生担纲演出,且演出者必须盛装出席。
身为音乐系学生,这样的场合避免不了,衣橱里一两件正式的礼服是必备的。我穿上去年初购买的灰蓝色露肩晚礼服,外搭一件米白色羊毛大衣,及肩的卷发勉强梳拢成一个发髻,露出纤白的脖子,还难得地化了妆,最后再穿上一双与礼服相搭配的灰蓝色绒皮高跟鞋。
老实说,我真的难得这样盛装打扮,不过偶一为之,还是挺让人开心的;尤其当我看到季恩扬眼里流露出明显的惊艳光采。
“真美!”他目不转睛地盯著我。“今晚你一定是演奏会上最出色的。”
“哈,我可不敢这么妄言。”我莞尔地笑道。“不过还是很谢谢你的赞美。”我说过,我最多只能算是中等美女,当然,经过一番打扮的我更美了些,但学系里并不乏比我出采的美女。
“可恶!”他突然低咒了声。“你这么美,我却不能陪著你走进会场。”语气很是懊恼。
见他这模样,我忍不住咯咯笑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的关系暂时还是保密的好。再说,你在台下还是看得到我啊。”今晚系里的教授全部被邀请出席聆赏,他也不例外。
“那不一样,他们并不知道你已经名花有主。”他皱著眉说。
我一愣,三秒后才意会他话里所指的“他们”是谁。显然地,他是个占有欲强的人,竟把所有男人都当成了假想敌。
不过他这么说还真让我颇为受用。这该算是甜言蜜语吧?我有一种虚荣的甜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