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色黯淡了几秒钟,很快地又打起精神。寂寞是可以习惯的。
那个房间,她一见就喜欢。光线充足,又有一个宽敞的阳台,种棵小树都没问题。易凡提的租金也很合理,看在同事份上,根本就不拿她的押金。下一个周末,那两个大男人同时出动,没半天就帮她搬好了家。
何彩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乔治真的没有反对的意思。
成了易凡的房客,她还有一项额外的福利。他们既然是同事,从此上下班有便车可搭,乔治也没有意见。何彩云不知该安慰还是难过,看来她真的对男男女女都不构成任何威胁。
现在她有一个安稳的住所,一个安稳的工作,她应该也让自己的心安稳下来,别再有非分之想。后来第二次有机会到德国出差,她没有再到那个小镇去,把多余的时间留在法兰克福闲逛,帮朋友和家人买礼物,最后她带了两大箱的行李回国,让她的老板韦伯看得瞠目结舌,以为她是专程到德国去大采购的。
何彩云也没漏掉买礼物给他。这更让他啼笑皆非。他一个道道地地的德国人--不久之后就要告老还乡了--居然还让一个台湾人送德国礼物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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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罗蒂亚,妳进来一下。」韦伯放下电话,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退休的事他还没向其他人宣布。他手下两名副总都以为一定是他们其中之一会来接他的位置,韦伯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合他们两人之力是可以把台湾分公司发展得很好,怕只怕落败的人会有心结,两人的能力没有相加,反而互相抵消。
现在总公司既然有了人选,倒免去了他的为难。这件事可以先不让其他人知道,可不能瞒着克罗蒂亚。他是希望她继续担任新总经理的秘书,可好歹也得先问过她的意见,至少先给她一点心理准备。实在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个年轻人刚进公司不久,资历甚浅,表现优异,公司很有栽培他的意思,先让他到台湾分公司历练一番。因为他是华人,精通四国语言,他相信克罗蒂亚一定可以和这个人处得很好。如果克罗蒂亚没办法和这个人处得好,一定也是这个人不好……
真是,他太主观了,简直把克罗蒂亚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克罗蒂亚是个很可爱的女孩,亲切和善,谨慎周到,公司里的人没一个不喜欢她的。他还听说她和那位工程师已经住在一起了,他也见过的,很不错的一个年轻人。希望他还来得及喝他们一杯喜酒……
「韦总,你找我?」何彩云见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出神,不好马上打扰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一定是在想小腓特烈,对不对?才会想得这么专心。」
「不是,我是在想妳。」他的回答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想我?」她奇怪地反问,「你不是在想着要炒我鱿鱼吧?」她开玩笑地问道。
「我当然不会开除妳,可是公司打算开除我了呢。」
何彩云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他想家,老是嚷着要退休。「总公司准你退休了?」她有点心情低落,刚进公司就遇上这个好老板,实在舍不得他走。
「是啊,下个月新人就来报到了。」
「新人?」何彩云吓了一跳,没想到是空降部队。「总公司要直接从德国派人过来接手?」
「是啊,公司嫌弃我这老头子,要派年轻人过来,我好可怜哪!」他自怨自艾地说。
何彩云也跟他一搭一唱,「韦总,别哭了,我买棒棒糖给你吃。而且等新总经理来了之后,我一定会在他的咖啡里加泻药,让他跑厕所都来不及,包管他一路逃回德国去。」
「小鬼灵精!」韦伯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好一会儿才有办法开口。「总公司说他孤身上任,没带自己的人过来,所以还是由妳担任他的秘书好了,这样他比较容易上手,妳会同意吧?」
「不同意,行吗?」她无奈答道。领人家薪水的有什么话说?「韦总,你认得他吗?会不会很难缠?」她直率问道。不见得所有德国人都像韦伯一样好相处的。
「这可问倒我了。我知道的并不比妳多多少。不过他是华人,你们同文同种,应该比较好沟通。」
华人?一个华人在全是西方人的汉斯集团能爬到高层主管的位置,一定是能力非凡,肯定也是心高气傲。
唉,怕什么怕?先别自己吓自己。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她也不是非得待在汉斯的呀!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唉,克罗蒂亚,妳不会被吓呆吧?」
「我不怕,到时候他不要溜回德国哭诉就好了,我会把他吃得死死的。」
说得好像是个女流氓啊!「好,有志气,一定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韦总,」何彩云好笑地摇摇头,「你啊,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
「有吗?我有吗?」他无辜地反问,他只是觉得不能留下来看好戏有点可惜。「克罗蒂亚,妳到公司也有三、四年了吧?」
「是啊,三年又八个月。」沈阅明到德国也差不多有这些日子了。
「我回去以后,一定会想念妳的。妳可要记着啊,以后如果到德国出差,要来看我啊。」
「韦总,我会的,我会帮你的小腓特烈准备棒棒糖,你可别跟他抢着吃啊!」
「好没良心,亏我对妳这么好,妳只会想着小腓特烈!」
「这也是受你的精神感召啊!你不是老爱说小腓特烈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孩了。」
「说的也是。我跟妳说喔,昨天晚上我的小腓特烈……」
第九章
新官上任的那一天,办公室里的每个人都忍不住有点烦躁、有点兴奋,十分好奇的想要看看新任总经理是如何的三头六臂,才能年纪轻轻就当上台湾分公司的头头。
人从机场接回来了,就继续马不停蹄地由韦伯陪着从公司的接待处一路看过了总务处、会计室、电脑部……忙了半天,终于抵达他的新办公室。为了表达对他的欢迎之意,办公室还特地重新装潢过。
何彩云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办公室,不忙着下楼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她得到消息的时间比谁都久,好奇心到了顶点,反而变得麻木了。
她也不怕新任总经理觉得她这个秘书对他不够尊重,如果他是那种需要人家巴结的上司,她也待不下去的。
沉思之间,她没有注意到门板被轻轻地打开了。
「发呆吗?小何学妹……」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低沉而悦耳。
何彩云低着头没敢抬起来,她以为她听到了……
「小何……」那婉转的两个字像在叹气似的,然后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那感觉太真实了。也许她冒险看他一眼,梦也不会清醒的。
她不仅看了,也喊出声了:「学长……」
「原来我的新任女秘书一天到晚都在发呆,连我叫她都没听见,这可怎么好呢?韦总把妳形容得十全十美,真是同一个人吗?」
「总经理……」何彩云终于站起来,他有点遗憾地看着空荡荡的右手。
「正在作白日梦?梦见谁了?」他促狭地问。
「学长……总经理……我……」她有点语无伦次,一时不知如何称呼。
「韦总还说我的秘书伶牙俐齿呢!说,妳把她藏到哪儿去了?」他眼观四面,还故意弯身到办公桌底下瞧一瞧。
「我……我就是你的女秘书啊。」她还傻傻地应道,被这意外震昏下头。怎么会是他?心中一半是惊喜,一半是惊惧。老天干嘛这么折磨人?把他放到她面前,不是故意为难她吗?
神啊,请不要给我试炼。牠没听见她的祈求吗?
沈阅明见她没一点喜悦的表情,反而哭丧着脸,心中不禁怀疑,自己极力争取这个位置是不是错了?
「小何,妳不高兴看到我吗?不喜欢当我的秘书吗?」他抑郁地问。方才进门时脸上那开朗的笑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学长,我只是太意外了。学姐也回来了吗?她好不好?」
沈阅明沉着脸,有点不高兴她连今天这个理当完全是喜悦的日子,都还要提到楚落雁。「她也回来了,因为时差的关系,在家里休息。」
「那你对住处还满意吗?有什么要添加的?」她像个好秘书,尽职地问道。
这他哪知道!他只是送楚落雁进去休息,连有几个房间他都不晓得,哪里谈得上满意不满意。
「都很好。」他有些不耐地随口应着。他们这么久没见面,居然只是谈这些芝麻小事!
那他们之间该谈什么?问她想不想念他?
显然她是不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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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公司在一家五星级饭店聚餐,欢迎新总经理到任。
全公司的人都出席了,除了那个最不应该缺席的总经理秘书。
「咦?克罗蒂亚怎么没来?沈,你看到她了吗?」韦伯关心地问着。
「没有。」沈阅明心不在焉地转着酒杯,然后一口将它喝尽。
「我去问问她男朋友,他一定知道她在哪儿。」
男朋友?刚刚滑进喉咙的酒液顿时变得又苦又辣。「她有男朋友了?」
「是啊,正好让你们认识一下,也是我们公司的人。有一句中国话叫做肥水不落外人田,是这样说的没错吧?呵呵!」说完,他得意地笑了两声,「唉,我看见他了,易凡……易凡……」
易凡很快走了过来。「韦总,你找我?」
「是啊,克罗蒂亚呢?怎么没来?是不是人不舒服?」韦伯知道何彩云不会无缘无故缺席。
「是啊,她头痛。我要带她去看医生,她不愿意,说在家休息一个晚上就好了。」
「这样子啊,那你记得等一下回家的时候,帮她带些点心回去。说不定她那时候头就不痛了,会想吃一点。」
「知道了韦总,你对克罗蒂亚真好,难怪她舍不得你走。」
「当然了,她实在是个好女孩。对了,你们几时结婚?可要记得通知我啊,我一定专程来喝你们的喜酒。」
易凡尴尬地顿住了,笑容僵在脸上,有苦说不出。当初把房子租给何彩云时没有考虑这个问题--公司的人会把他们当作一对同居的男女朋友。当然这可以避过同事对他性向的揣测,可是对何彩云就很不公平了。
一开始她也有说过她是房客,却没人相信,后来她也就懒得多加解释了,
由着它去,事情才会走到这个地步。
「嗯……我先去帮克罗蒂亚准备点心,免得她喜欢的都被拿光了。」
「好,你去吧。多拿点,她可不像别的女孩子一样,只有小鸟的食量。你真有眼光,像她这样圆滚滚的多可爱。」
易凡不敢再接腔,点点头便溜走了。
「是吧?沈,你是不是也觉得你的新秘书实在善体人意?什么事情交给她之后,都不用担心。」
沈阅明只是胡乱地点点头,表示同意。善体人意?或许她善于体贴所有人的心意,就是不了解他的。
有一个同居男友,就快结婚了。想不到他赶着回国,竟赶上了她的婚礼。
当初他冒了两个险,一把还僵持着,不知输赢;另一把已经输了,让别人得到了她。
现在就算他赢了这一把,他所得到的,也只是寂寞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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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指有点不听指挥,僵硬地转着钥匙。今晚酒喝得有点过量,往常他不是嗜酒的人。没办法呀,他得要和那么多的人干杯。
走进陌生的客厅,他没有开灯。就着落地窗外透进来的朦胧光线,坐进宽大的沙发中。沙发很舒适,这也是小何选的吗?
他的心情却很不舒适,他知道,同样也是为了她。
「你回来了?」楚落雁啪的一声打开客厅的大灯,屋中顿时大放光明。她穿着一袭丝质睡衣,长发微乱地披在肩上,问话中还有残存的睡意。
「嗯。」沈阅明没有转头看她,只简短地应了声。
「我明天要回中部,你要不要一起回去?」虽然这么说,其实她并不希望让他跟。这样她和老朋友玩起来多没意思!
「不了,刚上任,有很多事要忙。」他揉揉颈项,疲倦地说道。
楚落雁一点也不同情他。她当初就不赞成回台湾。纽约、巴黎,汉斯在全球各大城市都有分公司,他不去争取,偏偏决定要回台湾,那些地方多好玩啊,她买衣服也方便。
「好吧,那我回去睡了。」
「家里要派司机来接妳吗?还是我让人送妳回去?」当然是不可能让她去搭火车或是长途客运车的。
「我爸会让小陈上来接我。」
「喔,那就好。对了,房子妳都看过了吧?」他想起小何说过的话,「需不需要添加什么东西?」
「想到再说吧,晚安。」她边说着,走进自己的卧室,满意地关上门。
沈阅明还是很体贴的,和他当一对未婚夫妻是完美的选择。他的承诺限制了他,可限制不了她。婚约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却紧紧绑着他。他是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
当然,她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欺骗了他。
她要走的时候,一定走得光明正大,绝不会偷偷摸摸。
不是他有什么地方不好,他们两人郎才女貌,家世相当。他是一张额度很高的白金卡,可是她要的是没有限制额度的顶级钻石卡。沈阅明当然也是纯净无瑕的钻石,可惜克拉数小了点。若是她能寻到重量能让她满意的另一颗钻石,成色稍差她也会接受的。当然也不能差太多,有过沈阅明这样的男朋友,她对男人的标准已经要求得十分之高,也十分稀少。所以她并不急着放掉手上这一颗。
傻瓜才会在找到另一颗之前就放掉手上有的。
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这只不过是她应得的。她坐在梳妆台前,陶醉地欣赏镜中的花容月貌。数年前留下的疤痕早就看不到了。既然所有的男人都没看见,她自然也不会看见。
女人的美丽向来是由男人来评价的,她知道自己在他们心目中是完美的满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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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经理,早。」何彩云起身,客气地喊。
「早。」沈阅明应了声,没有看她一眼,便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何彩云看着他的背影发愣,呆立了片刻才坐下。
这样也好,最好也别回到从前学长学妹的亲近关系,她会很容易跨过那条不该跨越的线,莫要忘记他是个有妇之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