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回来了。」
「这几天你都在医院陪她?」
「嗯。」他僵硬地点头。
「可是,你不用回部队吗?」
「我告诉他们,未婚妻受伤住院,长官准我三天假。」
「那……」她不敢再问下去。
沈阅明放开她,低头直视她的双眼。「我和她订婚了,准备等我一退伍就结婚。」
何彩云呆了半晌,似乎一时听不懂他说了什么。
「恭喜你了,学长。」她回过神后,冷静地说道。
「是啊,恭喜我,」他嘲弄地道,「恭喜大家,他们都说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她的伤会痊愈的,现在的整型技术很发达。」她只能安慰。
「可是不是现在,需要时间。她现在就需要一位如意郎君来告诉她,她仍然很美丽,没有人会嫌弃她,否则她会活不下去。」
「别再说了,求求你!」
「那天我要告诉妳的话,我还没说完。」
「已经不需要说了,不是吗?」
「还是要说的,」他把她轻轻地抱回怀中。「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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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明,你来啦!」一走进病房,一个娇艳腻人的女声对着他喊。
啊,他真想念在满月的月光下,清清亮亮的歌声……
教我如何不想她?
眼前的人不能……
「我帮妳带了新鲜屋的提拉米苏过来,要不要先吃一块?」
「唉呀,你好讨厌哦,明明知道人家怕胖,还带甜点来引诱我!」
「不是刚量过体重吗?最近这几天就减了三公斤,正好可以多吃点,太瘦了也不好看。」
不好看?这三个字敏锐地刺痛了她。「你嫌我太瘦了不好看?」她阴沉沉地问道:「那是不是要有何彩云那种体重,你才会觉得好看?」
沈阅明忍耐地回答:「又说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说,妳瘦了,我会心疼的。而且不都跟妳解释过了吗?怎么还提?」
「对不起嘛!人家整天待在医院里好无聊就会胡思乱想。我当然知道你是拿她来气我,你只是不高兴我偶尔和别人去看电影什么的。你在当兵难得休假,总要有人陪我玩嘛!他们当中就没一个比得上你,谁也没有你帅……」
唉,在他看来,她的爱情还真是不可靠啊。若是她遇上一个她认为此他好看的,她是不是也就跟着走了?如果她那道疤长到他脸上来,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明天早上我就要回部队报到,妳要乖乖的,不可以再做傻事。」
「好嘛,那你休假就要立刻来看我,不可以再跑到别的地方了。你要是太常和何彩云见面,让她当真了,那不很可怜吗?」
小何并不需要妳这种同情,他在心中暗暗说道。
「对了,阅明,」她突然伸出右手细细地看了会儿。「你会不会觉得这个戒指太小了点?戴在我手上很不起眼。」
「等我开始上班赚钱,再帮妳换个大的。」
「你家里都不帮一点忙吗?他们又不是没钱。」楚落雁不高兴地说。
「我是大人了,不能老跟家里伸手。」
「可是……」他是独子,以后还不全是他的!「好吧,你要记得,我要蒂芬妮或是卡蒂亚,至少要三克拉!」
「知道了。」他懒懒答道。
「对了,你去我家帮我把那本精装的泰戈尔诗集拿过来好不好?这样我无聊时可以念念诗。」
沈阅明几乎忍不住要翻白眼。她要那本书只不过是想要同学朋友来探病时可以看到。
那本泰戈尔,她从头到尾看过的,只怕就只有「泰戈尔诗集」这几个字吧。
第七章
后来的那个夏天,凤凰花如往年般张狂,冷冷的火焰在半空中燃烧。
何彩云仍是一身轻便的衣着,经过看不见一朵花的紫葳树下,对校园做最后一次巡礼,走的是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路线。
听说楚落雁经过半年的复健,脚伤已经完全复原,脸上的伤口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并不影响她的美貌。听说她正在等未婚夫退伍,就陪他到德国留学。
听说……听说……
她听说的事情有那么多,却再也没听他亲口对她说上一句话。
她慢慢走着,头顶上小实孔雀豆的羽状复叶随风摆动,阳光织成的缕缕金丝跟着晃荡不定。她从口袋中拿出两颗去年在树下无意中拾获的种子放在掌中轻抚。鲜红的色泽映着她白皙的手心,霎是美丽。
「……妳这小贪吃鬼,可别把它煮成红豆汤吃了……」
他曾经开玩笑地说过。
会中毒的。
种子毒性最强,误食后会引起剧烈腹痛、呕吐、脉搏减弱、呼吸困难……
他说得太迟了……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游子何之?
恍恍惚惚走出校园,没有回头多看一眼。她疲倦地爬上楼梯。出于习惯,也是怕在电梯中遇到人,手中除了一个圆筒装了毕业证书之外,没有礼物,也没有花。她和学弟妹都不熟,当然不会有人送花给她。回想起来,她实在是个很失职的学姐。
刚刚想到的那个人就坐在最后一段楼梯的第二阶。若是每次一想到他,他就会出现,恐怕他是什么地方都去不了了……
「学长。」她冷淡地和他打招呼,一边在口袋中找着钥匙。
「我来看看我们的树长得好不好。」他也同样冷淡地回答。
已经没有我们的树了。「长到两尺高了。我发现一个盆子种三棵树太拥挤了,打算把它们分成两盆。交缠的那两棵已经分不开了,单独的那棵我要把它挖出来种一盆。」
「不会伤到根吗?」
「小心一点就不会。」她肯定地回答,「当初就不该把它种在一起的……」
「喔。」
只是一个错误。似乎再没别的好说了。
「还有别的事吗?」她有逐客之意。
「我已经申请到德国的一所大学,过两个月就出发。楚落雁也一起去,她要去找医生,看看有没有办法完全把脸上的疤去掉。」他比任何人都衷心希望她能如愿。她的伤痕是一道枷锁,锁住他的自由。事实上他留学的动机十分可议,只有这个理由才能名正言顺拖延两人的婚事
「那就祝你们一路顺风了。」她冷静地说道,十分佩服自己的勇气。
「谢谢。」他也客气地回答。其实心里想说的比这多得多。他想告诉她,他和楚落雁的婚事最快也要等到他拿到学位。这中间说不定会出现一个更让楚落雁合意的白马王子。
说不定。他的期望并不一定能够成真。
接下来两人似乎又没话说了。
他又想到一件事可以再让他多待上两分钟。「我是来看盆栽的。」他提醒道。
「还是放在阳台。」她伸手把窗帘拉开,阳光顿时侵入屋中,映照两人都有些苍白的面容。
沈阅明走到她身边。「牵牛花开得很好。」
「可惜很容易凋谢。」
「所以它才得了那么美丽的名字,叫朝颜啊。」
并不见得是那些花儿愿意的吧,就为了一个美丽的名字。
「快中午了,一起去吃饭吧。」也算是为他送行。此刻她十分庆幸她来不及回答他的话,所以他们还是可以维持单纯的学长学妹关系。
「妳抢了我的台词。」他状似抱怨,或许他再也没机会说这句话了。
「你就要出国了,当然是我请客。客人想去哪里吃饭?」她像个没事人似的说着他的远行,彷佛这只是家常便饭:心中暗暗盼着他莫再提起那天的事。她想听的话,他没有权利说了。他可以说的,她不想听。
她唇边平静的微笑像一根利刺痛了他。那天之后有无数次他惋惜没能听到她的答案。也许她的答案并不是他想听的。
谁都没有心情去找一家特别的餐厅。见到路边的一家小饭馆,见没什么人就走了进去。
点了几道说不出是什么的菜色,两人有一口没一口地吃了起来。
开胃菜是一道泰式凉拌,又酸又辣,他喝了一大口白开水才问道:「开始找工作了吗?」奇怪,以前怎么会认为异国食物别有风味?
何彩云手中的叉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盘中拨弄着,大热天其实不适合吃这种重口味的食物。
「德国汉斯集团台湾分公司在找人,我已经通过初试。」
德国汉斯集团?沈阅眼睛一亮!那是不是意谓着这家公司总部是在德国?她日后会不会有到德国出差的机会?「那如果妳到德国出差,记得来找我,好不好?」最后一句已经是央求了。有朋自远方来,楚落雁想必也不会反对他们见上一面的。
「能不能被录用都还不知道。」她对自己并没有太大的信心,虽然她初试成绩优异。
「一定可以的!妳德语流利,又修了好几门商业课程,他们如果不用妳,不是不长眼?」
真是瞧得起她啊!这位好学长总是不厌其烦地要培养她的自信心。「如果他们也是这样想就好了,听说秘书的待遇很不错。」
「妳去应征的职务是秘书?」他一听,有些不安。谁都知道老板秘书近水楼台,最容易发展成男女朋友。
「是啊,所以他们特别要求德语要讲得好。总经理还是个华格纳迷,连在办公室都要听崔斯坦与依索迪。可惜我对这部歌剧不熟,不然用德语哼两句给他听,他说不定就当场录用我了。」
「看来妳要适应不会有问题,」沈阅明取笑了两句,「现在就懂得旁门左道,我应该不用替妳担心了。」
「什么旁门左道!讲得真是难听。我正想让你教我几句呢,你看哪支曲子比较适合?」
「妳先告诉我总经理多大年纪,结婚了没。」
「我哪知道啊!是人家对我做身家调查,又不是我去调查人家。」
「好吧,妳总看得出他是麦当劳叔叔的年纪还是肯德基爷爷的年纪吧?」真怕她说一句都不是,还更年轻些。唉,足足至少有两年的时间,离她那么远,真是莫大的风险啊。
「喔,是麦当劳叔叔--他爸爸的年纪。」她隐约察觉到他那莫名的妒意,让她又有了开玩笑的心情。
「那妳要加油。外商公司福利比较好,假期也比较多。」
她想问他一句,她要那么多的假期做什么?他又不在这里。
「那如果是麦当劳叔叔他弟弟的年纪呢?」
「那不去也罢。妳知道德国佬都是自大狂,最瞧不起其他民族。」
「敢问学长,这中间的差别在哪里?」何彩云忍住笑,正经八百地问:「是不是所有德国人在某个年纪之前都是坏蛋,之后就忽然变成大善人?」
唉,小何,他叹着气,妳知道我的意思的。有资格追求妳的都是恶棍,其他的才是好人。
他不能开口要她等着他回来,等着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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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彩云如愿地进了汉斯公司。
老好人的总经理其实比较像满头白发笑口常开的肯德基爷爷。在办公室里有事没事就爱哼上几句依索迪的名曲「爱之死」:一首缠绵绋恻的咏叹调让他唱成了滑稽小调。
这一老一少相处融洽。原本韦伯一年前就向公司申请退休回家养老,因为德国总公司再三请他留任,他只好继续待下去。
之前他用的秘书,能干是能干,英语也流利,偏偏德语讲得结结巴巴,书他连在自己办公室都得忍受那没什么文化的英语--有哪出有名的歌剧是用英语唱的?自从何彩云当了他的秘书,大大疏解了他的思乡病,他对她真是满意极了。她虽然身材不怎么灵巧,心思还真是灵巧。
「克罗蒂亚,我下个月回德国开会,妳跟我去吧。」
何彩云心跳立时加速,惊喜地望着她的老板韦伯。「我也一起去?要订哪天的班机?几时回来?」她压抑住兴奋,尽职的像个好秘书,先把该问的问清楚。
「五号出发,预计停留一个礼拜。妳是第一次出国吗?瞧妳兴奋的样子。该不会在德国有一个情郎等着妳吧?」他打趣问着。
沈阅明离开台湾也有一年了,终于等到一个出差的机会名正言顺地去看他。她总不能千里迢迢专程跑到德国去探望另一个女人的丈夫吧?
他们应该结婚了,而且会如楚落雁所期盼的在教堂结婚。德国有的是古老的大教堂。
一想到这里,她又犹豫了。想到再见时他的身分已是别人的丈夫,她真的该去见他吗?
就这样让他离开自己的生命,是不是比较好?
就像那棵硬生生被扯开的小树一样,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一切都只是习惯问题。何况他从来就不是她的,根本谈不上失去……
韦伯瞧着向来沉静从容的小秘书神情变化莫测,时喜时忧,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是沮丧。莫非自己随口说出的玩笑话,还真误打误撞,让他给蒙对了?她在德国真有一个情人?
「总经理,那我需不需要帮你准备给家人的礼物?」她没有回答韦伯的问话。沈阅明和她到最后都还在暧昧不明的阶段,情人这两个字在他们之间恐怕永远也没有成真的一天。
「啊,那当然!麻烦妳了。我真想念我的孙子小腓特烈。克罗蒂亚,妳一定要帮我好好挑件礼物好讨他的欢心。他今年刚满六岁,最喜欢飞机……」他眉飞色舞地说着,一提起他最心爱内小人儿,别的什么问题都让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何彩云松了一口气,衷心感谢那位「全世界最可爱的小腓特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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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蓝天下,驻留着几朵沉静的云。风很淡,空气干燥,有点冷。温煦的阳光暖暖地照着,十分宜人的天气。
她下了公车,手上拿着一张地图,缓步走进一座小小的广场。这儿显然是小镇的中心,广场四周有几家精巧的小店。
何彩云在一张长椅上坐下,并没有在等待任何人。
她没有通知沈阅明,让他一尽地主之谊。能不能见面就交给天意吧!小镇不是法兰克福或是慕尼黑那种大城市,没有茫茫人海,说不定无意间就在街上遇到了。
她嘲笑自己毫不实际的空想。大海捞针很难,要在一个湖中找到一棵树也不容易吧?
今天是多出来的假日,容得她在此地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空想,梦想,理想。因为他是一个太理想的男人,所以对于她而言,也只能是梦想……
虽然全是空想,因为离得他近了,似乎也不是不快乐……
他的学校就在离她所在位置差不多只要二十分钟的路程。
是很近,也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