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叔叔更是野外生活的高手。有段时间他曾进入非洲丛林写生,那儿寻不见旅店或餐馆,也无法补充干粮,因此练就一身以地为席、以野菜里腹的本领。
她跟陆叔叔相处得很融洽,也很佩服他。
当今之世,能在国际扬名立万的华裔画家十分稀少,陆叔叔是少数中的一个,成名于十七年前。他的画作色彩丰富、充满想像力,而且沛然流动对生命深刻的体悟,无论在画廊或拍卖会上均被高价争购。
数年前,贝嘉开始对绘画产生浓厚的兴趣以后,便常常跑去图书馆翻阅观摹历代绘画大师的典藏作品集,也很留意当代画坛的讯息。当她找到一本介绍当代画家的画册,从中看见陆叔叔的画,陆叔叔就成了她最欣赏的当代画家。
只是,陆叔叔极重视隐私,向来只肯展示作品,宁可不接受采访也不愿意让自己曝光在媒体的镜头下,画册上并无他的照片。她只认识这位大师的画,不清楚他的长相。
而今,她不但见到偶像,偶像还成了她的陆叔叔,更成了她写生时的指导老师,使她欣喜之余又获益良多。
她回想起画册撰稿者对陆叔叔的描写,忽然带点好奇地开口:
「陆叔叔,你真的很爱飞翔吗?有个人写说你是最爱飞翔的画家,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两个月,也很少回到瑞士的住所,只是不断飞翔在天涯海角。」
廷皆正望着大海沉思,听见她的问题,便回过头来,自我调侃地笑了。
「那个人倒没有言过其实。我上辈子可能是只鸟,这一世虽然投胎为人,却忘不了飞翔的习惯,只有不断飞过一个又一个的地方,才能让我的生命感到满足。」
「你从来不累吗?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要停下来休息一下?」贝嘉的好奇不知不觉演变成心灵的探索。
廷皆愣一下,跟着陷入沉默。有一会儿,贝嘉以为他不会回答,但他回答了。
「有,曾经有一个女孩,让我想停止飞翔,跟她一起建立一个家;可是,她忽然消失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她。」廷皆的心头揪起一股痛楚,失去贝萱的痛楚如此浓烈,纵使时间之河流尽亦无法洗淡。
怎么会呢?贝嘉实在难以置信,会有女人舍得离开陆叔叔。
陆叔叔长得俊朗挺拔,整个人焕发旷达不羁的气质,眉眼盈溢炯炯有神的成熟魅力;而且,全身上下寻不出一丝已届中年的端倪。他并非娃娃脸的类型,却异常年青,上天实在很厚待他。这样迷死人不偿命的男子,怎么会无法留住所爱?
「那,后来呢?」贝嘉很不希望故事就这样结束。
「后来?后来,我只好继续飞翔;可是,我心里永远有她的影子。每次想到她,一种既喜悦又悲伤的感觉就冲击着我。我试过要忘了她,可是我办不到。后来,我才知道她也一直爱着我;可是,她死了,所以才无法回到我的身边。」廷皆强力克制,才没有让哀戚一发不可收拾,才忍住想跟贝嘉相认的冲动。
但是,贝嘉感觉到了,感觉到陆叔叔的沉痛。她后悔自己一再追问,都怪她的多事勾动了陆叔叔的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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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预定的时间多玩了两天,贝嘉跟廷皆才返回台北。
一进家门,曼舒妈妈就告诉贝嘉,剑辉、宇博和仁涛都打过电话给她。
贝嘉先回电给宇博,唯恐工作室发生了急事,结果什么事也没有,宇博只是因为她超过请假期间尚未归队,有点不解,打电话来关心一下。
闲聊几句之后,贝嘉改拨电话结仁涛。仁涛是为了饯别会的事找她。再过两个礼拜仁涛就要去美国,想在出发前夕约夥伴们聚一聚,特地来问贝嘉能否参加。
其实,贝嘉已经跟于璇策画好饯别会,时间跟仁涛选的一样,地点就在理哲借给他们的别墅。夥伴们当然会全员出席,而且贝嘉还替仁涛准备了一个大惊喜,但她们故意瞒着仁涛,害仁涛以为夥伴们都不重视他。
当贝嘉用抱歉的语气说有事无法参加时,仁涛都快哭了。
「怎么大家都不能参加?真是无情又无义。」仁涛委屈地抱怨。
「对不起啦,我答应你,一定去送你飞机,你别难过了。」贝嘉憋住笑意,怕仁涛闷坏地哄着他。
「一言为定、不见不散,你不来送我就不上飞机。」仁涛赌气地说。
「用不用跟你击掌为誓、歃血为盟呀?」贝嘉耐着性子反问。
「那倒不用啦。」仁涛哈哈大笑,满意地挂断电话。
最后,贝嘉回电给剑辉。跟她预料的一样,剑辉想约她见面。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也该给剑辉一个回答了,所以,她爽快地跟剑辉订下约会。
这天刚好是周日,廷皆洗个澡、换套衣服又随启勋和曼舒出去拜访朋友。
贝嘉在客厅讲电话的时候,理哲就坐在一旁看杂志,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直到贝嘉讲完电话,理哲才出声逍遣她——
「贝嘉,你知道吗?花心并不是美德,很容易惹上麻烦的。」
「哎呀,你终于了解自己以前错了啊?没关系,现在改过还不迟。」贝嘉轻巧地把话弹回去,理哲的消遣变成命中自己。
理哲很清楚,在贝嘉的定义里,交过很多女朋友就叫做花心。他不想争辩,只简单地说:「我早就改了,你何必又提以前?」
这倒是真的,贝嘉满意地想。
——谢谢你的邀请,可是我女朋友很会吃醋,所以我不能去——现在,对那些打电话来或者当面约他出去玩的女孩,理哲统统加以拒绝,只跟云妮一个人交往。
贝嘉觉得理哲讲话很夸张,因为云妮从未限制他的行动,更不是醋坛子;不过,能收心总是好事,能达到效果的夸张或许是必要的。
「对喔,你已经改了,我不该再提。来,送你一件礼物。」贝嘉微笑着,从裤袋掏出一件东西,放到理哲的手心。
那是颗石头,跟理哲的掌心差不多大,掂起来满沉的;美丽的蛋形,触感平滑温润,瓦灰的底色上错纵着粗细不一的白色细纹。
这是否意味她出门在外仍记挂着他?如果是,即使她带回的是颗沙子,理哲也会高兴地领受,但是,理哲被贝嘉薰陶久了,也染上她的顽皮,反而装出不太领情的模样。
「你就带一颗石头回来送我?没有带花束的特产吗?」
「没有,吃太多会变形的,送石头比送特产好。」
「哪里好?」理哲拿眼角瞄石头,十足漫不经心。
「全部都好。你仔细看看,它不只是块石头,它是大自然,我把大自然带回来送你了。」
理哲这才正眼细瞧。果然,那些白色细纹层次分明、潇潇洒洒在石面写意出山峰、溪涧与林野,果真是大自然。
看见理哲被石头吸引并露出赞美的笑容,贝嘉又接着说:
「那,平常你可以用它当纸镇,疲倦的时候你可以对着它深呼吸,就会吸到大自然的新鲜空气,就会精神百倍了。」
贝嘉的语气很认真,眼角却闪烁着促狭,分明在跟理哲开玩笑。
石头当然不会跑出新鲜的空气 可是,理哲愿意相信,他把石头凑近鼻间,正经八百地对着它深呼吸。
「嗯,有草的香味、花的香味、树的香味,还有水的香味,真的很新鲜。」
贝嘉傻住了。理哲的正经八百没有半丝做作,让她莫名的感动。
「我没有礼物送给你。不过,有两样东西很有趣,你要看吗?」理哲想起一件事,又笑着问。
「有趣的东西我是不会错过的,当然要看。」贝嘉回过神,旋即接口。
理哲带贝嘉来到他的房间。贝嘉熟悉这儿就像熟悉厨房,一进来便发现不同。
「这个……天啊,这么幼稚的东西,你怎么把它们挂起来了?」贝嘉瞪眼盯视墙上,有点不敢相信也有点难为情。
墙上挂着两幅画,是当年贝嘉跟理哲初次见面,理哲考贝嘉,贝嘉以理哲为模特儿昼的那两张素描。
理哲一直收藏着那两张素描,在贝嘉到花东的隔天,才找出来送去装框,然后挂上了墙。看着画,稍稍安定了他的失落,舒缓了他的相思之苦。
那两幅画帮了他,所以他赶紧挺身为它们申诉。
「虽然跟你现在的功力比起来,这两幅画的笔触还不够圆熟;不过,它们是你对绘画产生兴趣的起点,很有纪念性,也很珍贵,不是吗?
」
「嗯,你说得对。」贝嘉同意,随即盯住画、爬上椅子,又抬起手。
「不准。」理哲连忙上前,把贝嘉从椅子抱回地面,阻止她拿画。
「为什么?」贝嘉大惑不解。「这么有纪念性、这么珍贵的画应该挂在我的房间,由我保存才对呀。」
「不对,你已经送给我了,怎么可以要回去?」理哲果断地纠正。
唔……是有点不大礼貌。贝嘉反省一下,想出一个解决之道。
「那,你把它们转送给我,就不算是我要回去的啦。」
理哲真佩服贝嘉的旁门左道 不过,他无法割爱,他只能睹物思人,贝嘉却想把它们收回去,未免太狠心了。
「不行。」他温和但坚定地摇摇头。
贝嘉沉默一下,嘴角忽然勾起诡笑,忽然冲过理哲再度跳上椅子,以迅雷之势顺利取下了两幅画,但是,她刚想跳下椅子,理哲已赶来并举起手想要抢画。她连忙固守高处左闪右躲,一不留神脚板打滑,整个人从椅子呼噜颠下。
这回真要五体投地了!她间紧眼迎向命运,下坠的身体却被稳稳接住。理哲救了她,但她的双手收势不及,握着两幅画狠狠敲在理哲的头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啊!」她张大嘴,被自己闯的祸吓一跳。
这时,她的双脚仍悬在半空。理哲想报仇的话,只要把两臂一松,她就会从他的怀里跌到地下。
但是,理哲忍住眼冒金星,把她安全摆回地面,才抬手去揉自己的头。
「算了,给你给你,我不要了。」为表歉意,她急急将画向前一伸、揣回理哲的怀中,但她松手太快,两幅画垂直降落,又砸到理哲的脚。
「贝嘉!」理哲痛得终于冒火大叫。
第十一章
理哲的左脚有块醒目的瘀青,被画砸的,经过两天了还未消褪,坐着还好、走起路便牵动一阵一阵的疼。
那种疼容易忍受,比较难忍的,是心痛。
贝嘉今天早上告诉他、晚上她有事,不用去接她下班。
但他积习难改,居然忘了,时间一到,又开着车来到贝嘉的公司楼下。贝嘉正好从大门走出来,身边陪着剑辉。
剑辉的车停在马路对面,他刚才没瞧见。他只好调侃一下自己的健忘,含笑目送贝嘉随着剑辉离去。
看奢贝嘉身穿他送的迷你洋装,漂漂亮亮的被剑辉接走,他不但没有权利阻止,还得装出笑容。他的心揪起几乎窒息的痛。
贝嘉只是跟剑辉约会而已,他却有羊入虎口的担忧,而且心头翻搅着酸涩苦辣,终于明白嫉妒是什么滋味。
这会儿,黄昏的余晖已融入夜色,天空已被夜色染黑,他还呆坐在车子里,不知应该回家还是应该去酒吧买醉。
最后,他决定回家。他必须保持清醒,才能在贝嘉归来时问她一件事,那就是,她有没有笞应做剑辉的女朋友?
他发动车子,公事包里的大哥大呼应地响了起来。
是云妮,云妮问他有没有空,能不能陪她吃晚饭。
云妮已经找过他好几次,他总有藉口闪避。从那天看完夜景以后,他就没有再跟云妮见面。
「好的,待会儿见。」这次他答应了,一味的闪避非大丈夫所为,他决定讲清楚。
他已经学会婉拒女孩子的爱意,应该能在不伤害云妮的情况下,终止跟她的交往,让他们的关系重新定位在友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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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嘉跟剑辉点的餐刚上桌,就望见理哲与云妮走入同一家餐厅。
来这儿是云妮提议的,理哲很讶异这么快又见到贝嘉和剑辉,但也有些高兴;因为他就不用辛苦地猜测那两个人正在做什么,该知道的自会一清二楚。
「好巧喔,可以一起坐吗?」云妮单单望着贝嘉,热络地说。
贝嘉不置可否瞅向剑辉。她是受邀的客人,没权利代主人决定。
剑辉想答不可以,却晚了一 步。在他开口之前,云妮已自行入座,理哲也跟着坐下了。
「可惜我们从来不打麻将,否则四个人刚好凑一桌。」剑辉对两个不速之客的出现颇感无奈,却不好拉他们起来,赶他们去别桌,只好语带暗示,希望他们自个儿识趣。
但是,他的暗示没人听懂。理哲坐得稳若泰山,云妮则举手招来侍者点餐。他只好接受现实。看来,想问贝嘉的话,又得另找机会再说。
「还是腓力牛排,对吗?」云妮笑嘻嘻询问理哲,等理哲点个头,便吩咐侍者送两客腓力牛排。
理哲吃牛排一定吃腓力,云妮对理哲的饮食习惯十分了解,也有意表现出这分了解,好让贝嘉相信她跟理哲的感情弥坚、如胶似漆,并藉此测试贝嘉的反应。
她约理哲来此并非巧合,而是明知剑辉要请贝嘉来这儿吃晚餐,故意做的安排。虽然对哥哥不好意思,可是,为了解开疑团,为了制定因应之策,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要趁这次四人共处,观察理哲跟贝嘉到底有多在乎彼此。
她曾经笑自己多心,现在却愈来愈怀疑理哲跟贝嘉之间有些什么;否则,理哲不会对她那么冷淡。
不过,迅速反应的不是贝嘉,而是她的哥哥。
「喂,你真的是我那个有主张、有决心、有魄力的妹妹吗?怎么变得完全不一样?」难得有机会调侃云妮,剑辉笑得好乐。
「哪里不一样?」云妮顺着话势故作迷惑。
「我记得你不喜欢腓力牛排的;还有,你说过,男朋友是交来疼自己,不是交来让你伺候或迁就的;结果,你现在不但帮理哲点餐,连吃的东西也被他同化。人家女为悦己者容,想不到你更彻底,连原则跟吃的都为悦己者改。」
「我愿意为他改,不行吗?」云妮甜蜜地瞟一眼理哲,才又看着剑辉。
「行。爱情的魔力真伟大。」剑辉无意间帮了大忙,为云妮的安排堆砌出气氛。
云妮瞧见,贝嘉的目光有些呆愣。定定落在面前的牛排上。透露出内心正受到煎熬。
「好香喔,对不起,我先吃了。」忽然,贝嘉咧开嘴,对还在等牛排送来的云妮跟理哲告个罪,便挥动刀叉津津有味吃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