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有了这样的习惯:在半夜里取下脖子上的玉笛项链,放在掌心里细细端详,喃喃自语,“怎么办?好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我到底是谁。我也放不下这个家,二娘就好像我的亲娘,美丽纯真的阿雪、阿正是好哥儿们。至于关大哥……总觉得自己对他有点不一样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
念着念着,最后她会抓着玉笛进入梦乡。
日子就这么继续流转着。
今天对阿雪来说是个意义非凡的日子,因为她终于可以踏出房门,去面对并体会门外另一片遇然不同的天地了。
她的心正因为兴奋而急促地跳跃着,细致的脸蛋上浮现出红润的色泽。
“准备好了吗?要开门罗。”阿七扶着她站在门板前。
她笑吟吟的望着阿雪,是时候了,到外头去晒晒太阳、吹吹和煦的风、呼吸群山众壑间肆动的气息……都是治愈阿雪的灵丹妙药。
阿雪在园子里踩着盈盈步伐赏花、与翩翩蝴蝶追逐嬉戏的梦想终于得以实现了。
我……我好紧张。”阿雪收紧了阿七的衣袖。
“别担心,有我陪着你呢。不过你可记得,先别让二娘他们知道。”阿七豪气干云却又有些气短的拍的拍胸口。
确切的说,她们应该是“偷溜”出来的才对。
为了给她们俩再添些新装,二娘一早就随着阿正到布行去了,这也给了她们绝佳的机会。
其实早在前些日子,阿七就向二娘提过这档事儿,当时二娘并没有反对,只是嘱咐她等阿雪身子骨更硬朗时再说。不过,有些事就是要瞒着大人们才显得好玩哪!就连阿雪也直嚷着别让他们知道才新鲜刺激。
“嘎——”阿七拉开了门。
阿雪深吸口气,迎接阔别已久的大地。
“哇——”她忘我的发出欢呼。
她终于可以亲手抚触那五颜六色的花朵了,而旁边那不时飞溅出水花的池子更让她不由得看痴了——想必鱼儿此时是悠然自得的吧!
一对翩翩起舞的蝶儿示好的向她飞近,让她兴奋地瞪大眼,大气也不敢喘一下。阿七被她那娇憨的模样逗得咯咯叶笑。
阿七伸出手,企图让蝴蝶停驻在掌心,开心地笑道:“看!它们很欢迎你哪!”
“真的吗?”此时此刻,阿雪感动得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门外的世界是如此美好!她告诉自己,一定要赶快将身体养好,不要再在孤单冷硬的床板上消耗大好的生命。她甚至开始幻想着有一天能跟着阿正哥哥一块进城去……
“那是当然罗!这两只‘重色轻友’的小家伙平时可是连理都懒得理我哩!今天你一出来,它们就立刻靠过来献殷勤,这不就表明了它们的心意?”
阿雪一副爱宠若惊的模样。“那……我该怎么谢谢它们呢?”
“呃,这……”阿七差点大笑出声。“不必了、不必了,它们会知道你的心意的。不过,你要是快点好起来,它们会更高兴哦!”
“它们真的会知道吗?阿!阿七,它们飞走了。”阿雪望着翩然离去的蝶影,有些怅然。
“没关系,它们天天都会来看你的。啊!阿雪,那儿,快看!”阿七指着天际大嚷。“一朵云,一朵好大的云朝咱们这儿飘过来了。”
阿雪一抬头,果然看见苍翠起伏的山恋间缓缓飘着一簇雪白,即使伸手不可及,她却可以肯定那朵浮云和她最喜爱的白色滚边棉袄一样柔软。
“啊……”她喃喃惊呼着,眼底尽是惊喜与感动。
脚儿忽然一软,阿雪踉跄一退,阿七也跟着紧张起来。她着急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我扶你回房休息去。”说着,刻不容缓地扶着阿雪朝房门走去。
阿雪也急了,好不容易才出来的,她还没玩够哪!怎么可以就这么进房去?连忙努力摇头否认,“不,阿七你别着急,我没事的,我很好。”
“还说没事,刚才明明脚就使不上力了。”
阿雪小嘴噘得老高。“哪有?人家只是抬抬脚,是你不对也!”
“咦,干我啥事啊?我哪里不对了?”这丫头分明就是在耍赖嘛!”
“你没有把我扶好,害我差点跌倒,又很乌鸦嘴的说我的病发作了,这本来就是你的错。”
“我……”阿七无辜的指着自己的鼻子。
“怎样,我说得没错吧?没关系,你若是稍微补偿一下的话,我这个人是不太会记恨的。”说真的,她实在站得有些累了,只好借阿七的肩膀靠一下。
“补偿?怎么个补偿法?”这丫头,明明就累了还逞强。
“我想要坐在那儿。”阿雪小手指着大榕树下的秋迁。“在那里休息一下,好不好?我保证我会乖乖的。我可以会在那儿看你打水、浇花,哎呀,反正绝对不会吵到你的。”
“万一二娘回来看见怎么办?”
“你不是说了,二娘要午时过后才会回来,我只是坐一下秋千而已呀,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拜托嘛,人家已经盼了很久呢!”阿雪笑得好甜。
“唉!”真是拿她没辙,阿七认命地叹口气。
“你答应了?”阿雪的眸子瞬间变得晶亮。“我就知道阿七最疼我、对我最好了!”说着,赢弱的身子撒娇似地更偎紧了阿七。
这……阿七不由得愣住了,她现在是“男”的,而阿雪是道道地地的姑娘,就这么靠着她,不太好吧?唉,阿’雪到底有没有“男女有别”的概念啊?
她赶紧四下瞄了瞄,没办法,每当和阿雪很接近时,她就会很习惯性地看阿正有没有正好撞见,或者露出杀人的眼光,好像自己真的是作贼心虚哩!
阿雪坐在秋千上,双手抓住扶链,和着口中哼出的小曲儿,秋迁也轻轻摇晃。
云很淡,风很轻。
窗外月色皎洁,伴着百早争鸣的天赖。
读书习字完回房后,阿七在床板上翻来又覆去,明明打了好些个呵欠,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百般无聊的情况下,她居然莫名其妙点了火折子,举着油灯去端详那放置了好几套新衣的檀木柜。
“唉。全是清一色的男装。”阿七摇摇头。
这也怪不得别人,谁教她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呢。想起上次,阿正居然问她要不要一起到河边去游泳顺便洗澡,把她吓得从椅子上跌下来,屁股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哩!
平常她洗澡时候总是提心吊胆,深怕阿正或关越阳会突然跑进来,所以在洗澡前,她一定要检查门板是不是栓紧了,才敢慢慢卸下伪装。
呼!她喘口大气,可能因为绑平胸部的关系,近来胸口常闷得难爱,就连说话也提不起力气。
只有在回房就寝时,她才敢把布条拆下来,睡觉的时候才会舒服些。
看了看床板,她知道自己还是睡不着,遂取出一只精巧的小红袋,将玉笛小心翼翼地放入后,塞到枕头底下。
又在屋里来回踱了两遍,最后她关了房门,决定投身到外头的莹白世界里……
第四章
不知不觉中,陈七跨出了后门,慢慢走进那围绕着整座宅院的树林里。
一株株高大挺直的枫木,犹如天梯伸至夜空,脚下踏着柔软的草皮与落叶,夏虫唧唧,十分热闹。一抬头,难以数计的星子挂在天空中闪闪发亮,夜明珠似的光芒穿过树梢、透过叶缝筛落下来……
“太可惜了!我竟然现在才发现这儿!”阿七背靠着树干,沉醉在这如梦似比的情境中。
她最喜欢倘佯在大自然怀抱里,不管是潺潺小溪、或者云雾的远山、甚至每日的晨羲,都能唤起她心灵深处最真的感动。比起那亭台楼阁、周梁书栋,她倒宁愿静静躺在草皮上,与星月共眠。
“呀!”她看见萤火虫了!
萤火虫也!先是少数几只不确定似地在她身边绕来绕去,像在仔细端详她,后来又呼朋引伴来了许多。阿七屏着气,一动也不动,眼珠子兴奋的随着围绕她的光点骨碌置碌地转动着。
随着银铃般的笑声,她伸开双臂迎接它们,与他们在树丛间嬉戏……
突然,耳际传人与周遭不协调的悉索声响,渐渐地由远而近。
有人?!阿七背脊突然一阵发凉,急忙捂住嘴,防止自己尖叫出声,并四下寻找掩蔽的地点。这么晚了,谁会到这儿来?而且这方圆十里内全属忘尘居的领地,想来不会有外人敢轻易闯入才对。
来了!来了!那悉悉索索的声音……阿七藏在一株较大的枫木后,又惊又慌又好奇地偷偷朝声音来源处张望着。
万一是人,而且是个武功很厉害的坏人怎么办?她心里正七上八下,紧张得想不出全身而退的办法——
“那是什么?”
一个闪神,陈七只来得及看见掠过的小白影,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她连忙从树后冲出来,眯起眼直勾勾望着那道白影的前进方向。在前面不远的草从前,那道白影忽然停了下来,并且回头对她一望。
兔子!是一只兔子!
见那只兔子钻进草丛里,她不假思索的尾随着它的踪迹,三步并作两步进追了过去。
尽管心里有些儿毛毛的,陈七还是鼓起勇气,奋力拨开半人高的长草,满脑子想的,全是找到那个小东西。
因为自从发现那小东西是只兔子起,她的脑海里就不断浮现阿雪手中捧着那小东西时的笑靥,她一定得抓住它,带回去给阿雪瞧瞧。
“哎哟——好痛……”尖锐的营芒趁她不备时,轻轻地在她指尖划了道血痕。
陈七忍着痛,将手指放进嘴里吸吮着,不一会儿,她已经走过了草丛。
前面看似一片平台,不过上头却铺满了七棱八角的石块,一直向前延伸大约十尺左右,她听见淙淙的流水声……
藉着星光,陈七踏着石块,扦着水声,一步步走向平台边缘。
喝!原来这平台其实是一座悬崖,往崖下望去,是一片迷蒙的灰暗,依稀可由那影影绰绰中猜知四周必然全是绵叠的危峰。
悬崖旁接着是嶙峋的山壁,抬头望去,黑压压的不见顶,想必是很高很高了。
同时,陈七也发现一个浑然天成、隐约透出光亮的山洞,脚步立刻跟着移了过去。
山洞口为拱形,很宽,走进去,周围全是石壁,直延伸到头顶上,却在最顶端开了细长的大缝,倒像是两片大山壁接合起来似的。
星光从大裂缝里洒落下来,照耀得整个山洞恍若白昼,一股山泉从面前的石壁冷冷而下,落入高高拱起的清潭里。
山壁边还有块像床般的能白大石,石面洁净光滑,阿七兴奋地想,若能在那上面坐卧,一定是相当惬意的事。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走人仙境了?这一切好像不是真的,却又确确实实摆在眼前。
她慢慢走近那池清潭。
找到了!水潭边两块突起的岩石夹成了凹沿,兔子一家四口全窝在那儿。这会儿四唑红通通的圆跟正盯着她猛瞧。
“你们好啊!”阿七伏在潭边,笑嘻嘻地打量着它们,看样子是不能抱回去了,怎么好意思拆散人家呢!
小手朝这一家子摸了又摸,简直爱不释手,也许是感受到了阿七得忧伤吧,长长的白耳朵也顽皮的垂了又直、直了又垂,可爱的模样把阿七逗得娇笑不已,在洞里扬起清脆的回音。
等她发现得时候,袖口已经被潭水溅湿大半了。
那一汪潭水清澈见底,水也没有生苔泛臭,潭水甚至比外头潺潺而流的溪水还要来得干净,令陈七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潭水竟然是热的!陈七欢呼一声随手高高举起一只兔儿直转圈。
她梦想着一座华清池般的大浴池已经很久很久了,在那样的大浴池里,她能像鱼般瓷意地随着水波载沉,爱待多久就待多久。
陈七又到洞口去望了望,其实在这三更半夜里是绝不会有人来了。
捧起潭水,她朝脸上抹了抹,在反覆几次同样的步骤后,陈七恢复了原来的绝美姿容。
松开发髻,黑瀑般的长发立即倾泻而下直达腰际,接着她把身上衣物一一摊到岩石上,避免弄湿了。
红艳艳的肚兜衬着凝脂般的肌肤,配上玲珑有致的曲线与姣好的面容,停立在潭边的陈七,宛如上天遣派下来蛊凡人的小妖精。
她慢慢将身子浸入里,适度的水温并没有花去她太多的时间适应,一会儿,她已经悠自在地在水里轻轻摆动着雪嫩修长的玉腿,倚着潭边的石头让身体慢慢浮起。已经濡湿的肚兜紧贴着肌肤,勾勒出她浑圆饱满的双峰,随着呼吸在水波中起伏。
头发也湿了,阿七随手掬起一一绺发丝轻轻揉搓着,感到无限满足。
潭水随着她的掬水、拨动而荡漾,她的心也随着平静下来。倚着潭边,她闭着眼,沉醉在暖热舒适的愉悦中。
不知不觉,阿七甜甜的进入了梦乡,错过了那双睡见她时的惊猛黑眼眸……
她作了个很美、很美的梦,梦见自己化身成七彩斑蝶,飞舞在繁花绿丛间,一眨眼,她的小玉笛竟化成了一朵轻飘飘的浮云,缓缓将她送往澄蓝的天空,在褚山山顶俯瞰着脚下的重峦叠翠。
忽然,浮云又滚作一团棉絮、化作长长的绫罗,凉风从无处徐吹而来,她就在这云缠雾绕的重重山峰里飘而而来,又悠然地朝另一处山峰飘忽而去。
陈七陶醉在腾云驾雾的梦境里不愿意醒来,便接连两、三个喷嚏却让她的神智清晰。
一睁睛,她发现那大裂缝透进来的亮光愈发刺眼,又隐隐约约听见鸡鸣声,老天!她就这么睡着了!竟一觉到天亮!
“啊!”
随着黑色大披风的滑落,陈七尖叫一声,这次是彻彻底底的吓得三魂七魄全飞了。
她发现自己正一丝不挂的躺在大白石上,身上只盖着黑色的大披风,她那鲜红的肚兜正大刺刺地晾在潭边的岩石上。
是谁?是谁来过了?她紧紧抓着披风覆住光裸的身子。浑身颤抖得犹如秋风里的黄叶。右臂上的守宫砂还在,证明没有被夺去清白,可她的身子已经被瞧光了,她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
感受到泛着阳铡气息的披风……完了,她知道自己的名节已经彻底毁了,她让陌生男子看光了身子!是谁?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把她从潭中“捞”出来?为什么不直接叫醒她?为什么?
突然,她的目光停滞在眼前那一小片光滑的山壁上。
那几个剑刻的苍劲字体像把利刃,一刀刀镌镂进她的心坎里——
等我回来,别走,我的女人
木怀沙?!木怀沙来过了?!陈七曾想过他踏进忘尘居大门的情景,也假设过他的容貌,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相见。她连他的脸都没有见到,他竟自以为是的宣告好是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