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一待就是五年。上个月,前任的总务室长离职他就,整个总务室里,她成了年资最深的员工,人事室考核她过去的表现,觉得她尚可担当重任,就这麽又「顺理成章」地成了总务室的主任。
不知不觉、一不小心,她成了别人眼中的女强人。可是,她一点女强人的自觉也没有。她不过像从前一样,只是将自己分内的工作做好罢了,没想到这样也算是女强人。
唉!但有谁知道,这一切并非她所愿。一个已经工作六年多的女人,都快三十岁了,还得孤家寡人地为生活庸碌地奋斗。想结婚,却没有对象;想离职,却对现有的薪水依依不舍。
结果,就这麽一天混过一天地过下去。时间毫不留情地从指尖流逝,但她却觉得自己没多大长进,生活就像一滩死水,再怎麽绕,还是在原地打转。
她看向办公桌旁的留言板,上头除了一些黄色便利贴记着备忘事项外,还贴着一张夏威夷海滩的风景明信片,那是好友去年到夏威夷度蜜月时寄给她的。她一直很想休个长假,去那儿感受好友所说的热情活力,但日子一天天过,她始终抽不出时间去度假──除了几次公司安排的国外旅游;那还是因为公司全额补助,抱着不去可惜的心态下才去的。
她的目光跳过那蓝得闪眼的明信片,停驻在一张泛黄的报导上。那是一则关於某个成功开创咖啡店的报导,照片中那窗明几净的咖啡店、还有老板得意而满足的微笑,都是她心之所向。
她多希望能辞职,开一家心目中理想的咖啡店。可惜,以她目前的存款而言,那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会不会等到她头发都白了,还像现在这样只能望着照片兴叹,只敢守着一成不变的工作和生活,没有勇气实现心中的梦?
她不敢再想下去,那只会让她的心情更沈重罢了。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适时地切断她的思绪。在第二声铃声响起之前,她连忙接起电话──
「总务室你好,我是刘碧琪。」熟练的应对话语,五年如一日。
「是刘主任吗?我是小绢,是新上任的管特助找你,他问你是不是忘了送花的事?」
碧琪拿着笔敲敲桌面,停顿了一下,回想着小绢所说的「送花」的事。才想起前天似乎有收到一张便条纸,内容是要总务室买花送给某个女人的吧?
「他的口气很凶耶!听说他这个人很冷血,才上任没多久,就把许多高阶经理修理得很惨。」小绢小小声地说着。
碧琪当然耳闻过这个新上任不到两个礼拜的「特助」,是如何在短短的时间内,把那些高层主管整得人仰马翻。听说他是总裁从台北重金挖角过来的重量级人物。
很多传言都说他可能会取代现任总经理的职务,所以当人事命令公布说他只是总裁的特别助理时,许多人都觉得奇怪。但在他上周对各个部门经理提出业务质询後,大家才明白他之所以暂屈「特助」的职位,只是为了了解公司内部的暖身罢了。他迟早会取代林总的职位成为新任总经理。
有关於他的难缠,碧琪早有耳闻。不过,因为总务室在公司并不是什麽重要的部门,所以她一直没有见过这个传闻中的「准」总经理。
「我知道了,你帮我接过来吧!」她吸口气道。
电话嘟嘟两声後,一道低沈的男人声音铿锵有力地传来。「我是管仲维,你是总务室的刘主任?」
「我是,你好,有何指教?」她冷静地答。
「的确有事请教刘主任。你应该有收到我前天送去的便条吧?」
「你是指一张写着『请总务室订花送给杨康云女士』的字条吗?」她早就从公文匣中翻出那张便条,一字不漏地念出来。
「没错!你订花了吗?」
碧琪手中的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上的笔记本,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管特助,任何应酬上的花圈、花篮都必须填写申请书,送交总务室才能照办,你只是随便写张便条就要总务室执行,会坏了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让我们很为难,你知道吗?」
不给对方有反驳的机会,碧琪继续道:「如果我这次破例通融的话,以後怎麽要求其他员工按照流程提出申请?而且,送花给女朋友似乎是您个人的私事吧,怎能公器私用要求公司代订呢?请恕我无法执行这项申请。」
碧琪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完,心底有些得意地面对对方的哑口无言。哼!什麽「准」总经理,她才不怕他。竟然敢运用公司资源作为私用,她最讨厌这种人,所以骂得自然顺口,一点也不会闪到舌头。
话筒彼端传来一阵沈默,然後碧琪彷佛听到一声轻笑。「刘主任,你误会了。那是总裁交办的事项。」
那就是送花给总裁的女人吧?「抱歉!那一样是属於个人私事,」她只差没将那句「就算是总裁也一样」给说出口。「你应该请总裁的秘书订花。你是总裁特助,我想你应该比我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一记轻笑不容错辨地传入碧琪耳中。这个阴阳怪气的人在笑啥?
「刘主任,你难道不知道送花的对像是谁吗?」
不就是总裁的某个女人吗?
那骄傲、自信的声音不等她回答,自动接续。「杨康云女士是我们即将合作的『扬奇集团』总裁的母亲,今天是她举办个人画展的首日。我想公司礼貌性地送花过去应该是属於公事吧?刘主任,你认为呢?」
碧琪的嘴巴张得开开的,久久都无法合上。天啊!她似乎犯了个非常严重的错误。非常、非常的严重
第二章
过了不知道多久的时间,原本当机的大脑即时恢复运作。碧琪撑起下巴,努力假装若无其事地说:「是这样吗?原来是我误会了。既然如此,我会尽快办理;请问画展的会场在哪?」
对方低低地吐出会场地址,碧琪草草地记在纸上,有点佩服自己的手居然没有发抖。
「现在订花似乎来不及了。」他说。
碧琪瞥一眼桌上黑色的方形小钟。「没问题,我会确保花绝对准时送到。」
他停顿了一下。「关於公司内部的作业流程我无意破坏,只是一时紧急,没时间遵照流程行事,我会多加注意的。」
「谢谢。」除了道谢,碧琪实在找不出话说。
挂上电话,碧琪愣愣地猜想。一定是没有人提醍他有关公司内部的作业流程,有关办公室里「玩」的那一套,碧琪心知肚明。
有些老鸟看不过新人或嫉妒某人时,常会故意不提供协助或甚至恶劣地隐瞒一些事,像是开会不通知啦、重要资讯不主动提出等等,能玩的把戏不胜枚举。
看来有人在不爽他,才故意不告诉他如何向总务室提出申请吧!依她揣测,大概是林总的意思。害怕被人拉下台,所以才要人处处阻碍他。
一丝同情在碧琪心底泛开。她不喜欢人家玩这种把戏,就算再怎麽眼红,也不应该耍这种小手段,做这些扯人後腿的事。若想一较长短、看谁有能力,就该在工作上竞争输赢。仗着自己是老手,比对方熟悉公司内部而处处牵制别人,不但不光彩,就算真的因此让对方办不好事,自己不但赢不到好处,反而害公司损失受累。
喂!现在不是想这事的时候,猛地拉回思绪,她看看时钟。糟了,真如他所说,就算现在订花也来不及了。
她迅速地收拾好桌面,关掉电脑,将会场地址的便条塞入包包里,快步地走出办公室。有句话说:要想做好一件事,最好亲自去做。这绝对是办公室的最佳至理名言了吧!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这是台中一家最负盛名的私人画廊,不定期地举办一些台湾本土艺术家的创作,展出作品项目不单单只限於画作,还有陶艺、雕塑等。由於画廊女老板长袖善舞的玲珑性格,和许多政商界人士的关系不错,所以这间画廊也成了这些上流社会出入频繁的社交场所。希望能借由这样的社交活动,沾染些艺术气息,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
今日画廊内衣香鬓影、花团锦簇,由於展出的是「扬奇集团」总裁母亲的画作,所以吸引了比平时更多的人前来参观。光是庆贺的花篮、花束就占满了画廊的门庭。
碧琪赶到时早就错过开幕致词,不过看群众围着一位身着月牙色绣花旗袍妇人献花的样子,心存侥幸地希望自己不会太迟。她抱着花束,眼睛迅速地在人群中寻找总裁袁有绅的身影。虽然以她一个小小总务室主任,并不常见到公司里的最高执行长,但碧琪自认还不至於认不出自己的老板来。
她在人群中瞥见袁有绅的身影,尽量避开人群无声地朝她的老板前进。当她终於赶到老板身边,便立即将花递给他。
「总裁,抱歉,我来迟了。」碧琪小声地说。尽量不让自己显得气喘吁吁的样子。
「你是?」袁有绅圆胖的身材裹在正式的黑色礼服中,脸上带着些许诧异。
「我是总务室主任刘碧琪,上个月才上任。这是送给杨女士的花……」她将花塞入老板的手中。
袁有绅微皱着眉地看着那束香水百合夹杂着鲜黄色的跳舞兰,似乎觉得不甚满意碧琪随即上前附在他耳边说了一些话,只见袁有绅原本紧蹙的眉舒缓,还露出笑意来。他点点头,然後转身走向今晚展览的主角。
「杨夫人,恭喜、恭喜!这场画展我可是期待已久,今日终於有幸得见您的大作了。祝您画展圆满成功!」袁有绅将花束递给被群众围绕的杨康云。
杨康云虽已经七十岁,但精神奕奕的眼神和亲切爽朗的言谈,常让人误以为她不过五、六十岁。杨康云笑着接过花束,口中说些客气的谢辞,只是站在一旁的「扬奇集团」总裁杨银奇,脸上却没什麽表情。
「另外,」就在众人以为没什麽下文时,袁有绅又突然开口。「我知道您钟爱兰花,为了恭贺您的画展成功展出,特别准备了一份簿礼,请您笑纳。」
碧琪捧着一件琉璃艺术品从袁有绅身後走出,那是她刚到「琉璃工房」特别选购的。
「杨夫人,这件『幽兰深藏』是出自『琉璃工房』,虽然不是什麽贵重厚礼,但代表袁总裁的一片心意。」碧琪一边解说,一边将手上的琉璃献给杨康云。
长方如砖的琉璃,一朵兰花绝尘於涟漪之上,脱俗不凡、意境深远。众人露出惊艳的目光,杨康云更是眼睛一亮,随即捧着琉璃露出大大的笑容。
杨银奇立刻笑着拍拍袁有绅的臂膀。「都是老朋友了,还这麽客气。」
「哪里、哪里,应该的。」袁有绅笑着回应,两人开始谈笑风生。
众人或围着杨康云赏玩着那件琉璃艺晶,或三三两两地在宽敞的画廊内赏画、谈话。碧琪见自己达成任务,转身想离开会场。
「表现得不错!我就知道你果然是亲自送来了。」低沉、熟悉的嗓音在碧琪身後响起,她立刻辨认出来人正是那个新上任的总裁特助──管仲维。
碧琪转身面对声音的主人。「是你?!」
那个在电话亭和她「客烧」的无赖!他竟然是公司的总裁特助?!碧琪惊吓地看着身材颀长的男子踏着闲逸的步伐向她走来。就在碧琪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同时,他已经站在她面前,那股混着古龙水的男性气息再度亲昵地包裹她全身。
「嗨!又见面了。或者我们该说『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管仲维打趣道。事实上,若非昨天下午雨中的那场偶遇的话,这的确该是他们首次碰面。
看着他露出那迷人、调侃的微笑,碧琪压下诧异的表情,故作镇静地伸出手。「你好,我是总务室刘碧琪,终於见到你的庐山真面目了,管特助。」
「彼此、彼此,那天下午那场雨没将你淋成落汤鸡吧?」
糟了,难得跷班居然被他撞见,这小人该不会误会她是那种仗着主管之便享受特权的女人了吧?管他的,他要怎麽想是他的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没必要向任何人解释任何事情。
「托你的福,没有。」碧琪顿了一顿,才鞠躬道:「不好意思,关於送花的事误解了你,抱歉。」
管仲维看着她一会儿,从西装口袋抽出一张纸。「这是我欠你的申请书,希望不会造成总务部太大的困扰。」
碧琪收下申请书,点点头、不置一词。
「你怎麽会知道杨夫人喜欢兰花!」管仲维双手插在裤袋里,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
碧琪愣了一下,不解他为何会问这麽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一个工作八年多的女人,不会连这点小小人脉也没有。」她移动目光环视会场,一副升平和乐的模样。「若没其他事的话,我想先告退了。再见。
「等一下,」管仲维叫住她。「待会儿展览结束有场庆祝宴会,你也一块儿去吧!」
「呃……恐怕不好吧……我并没受到邀请……」更何况她也不想去。
「所有前来参观展览的来宾都能出席的。再说你方才为袁总裁赢得里子和面子,我相信他会很高兴见到你参加的。公司里许多高阶主管都来了。」
碧琪考虑了一会儿,才点头答应。她随着他漫步在会场中,随意地观赏着画作。杨康云习的是水墨画,从展出的画作看来,她很善於白描手法,也以此技法绘出了各种姿态的兰花。碧琪原先以为,画廊之所以为杨康云开画展,纯粹冲着她是「扬奇集团」总裁母亲的面子而开的,但在观看过几幅画作之後,她明白杨康云不但是真心喜爱绘画、也真的画得不错。
「你怎麽会想到送琉璃艺品当作贺礼?」他们停在一幅根浮於半空中的兰花前,想是杨康云模仿而来,管仲维低声问她。
碧琪想了一下才回答:「如果我说我不知道,你信不信?」
「啊?」哪有可能自己做的事,自己不知道是为什麽的?
「我是临时想到的,就在花店小姐包花时,我觉得这样好像太寒酸了,突然灵机一动,才又赶到『琉璃工房』挑了那件艺术品。」碧琪立在他身旁,歪着头说。「这些达官贵人不都喜欢这类高贵不俗的艺术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