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走他面前,他马上将花递过来。“小姐,买朵花吧!很新鲜的——”男孩倏地住嘴,彻乎也认出她了。
初雪望向他的花篮,几乎还是满满的,而且有些烂了。他从早上卖到下午,花也快枯了。不知怎地,她竟觉得有些鼻酸。
“买朵花吧!”他将花递到她面前,眼底有抹期盼。
她接过花,发现他的眼下有抹淡谈的瘀青。
“一个铜钱。”他露齿一笑。
她回头望一身后一眼,石宗渊就站在那儿,她恳求地望着他。
他点点头,掏出一锭银子给小男孩。
阿鸿急忙道:“对不起,大爷,我没得找。”
“不用找了。”石宗渊笑道。
他愣了一下。“不,我不能收,这太多了。”
“就当是买下你整篮的花吧!”石宗渊将银子递到他面前。
“但那也太多了。”阿鸿仍是摇头。
石宗渊拉过他的手,将银子塞人他手中。“男孩子别扭扭捏捏的。”
阿鸿捏着手中的银子,有些不可置信,眼眶微微泛红。“谢谢,谢谢……”他不停地鞠躬。
“不用谢了,我看你也别卖了,回家休息吧!”石宗渊说道。
“是?是!”他有些激动。
初雪打着手势,阿鸿却一脸茫然。
“她是问你,你们现在住在哪儿?”石宗渊解释。
阿鸿诧异地望着初雪,心里纳闷着她是哑巴吗?
“我们在城外的破庙里。”他好奇地望着她,只见她又打着手势。
“你娘呢?好不好?”石宗渊继续充当翻译,感觉挺新鲜的。
阿鸿往后指着。“娘在那边卖花。”
初雪虽没看见他的嘴形,不知他在说什么。但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便瞧见那位中年妇人也在不远处卖花,她看起来比早上更憔碎了。而且脸色也很苍白, 一定是在太阳底下站了快一天,体力吃不消了。
她无意识地往前向她走去,心中仍纳闷着她今天到底跟二少爷在谈什么?
阿鸿的母亲抬手抹去额上的冷汗,只觉得很不舒服,全身发软发冷,她已经忍了一天,真的撑不住了,她正想叫唤儿子时,抬头便看见初雪正朝她走来。
她愣在原地,全身整个都僵住了。四周嘈杂的声音似乎也静了下来,她只能呆呆地望着她。手上的花篮滑落至地面。
初雪走到她面前,纳闷地盯着她坠至地面的花篮,弯身帮她捡了起来,正打算还给她时,却见她颤抖的手伸向自己。
“我……”妇人呢喃地说着,眼角的泪水却滑了下来。
初雪只能愣愣地盯着她,就在她的手快要碰触到自己的脸颊时……
妇人却整个瘫软下来,初雪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她整个人已倒在地上了。
四周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初雪马上蹲下身子,手上的花和糖葫芦散了一地。她伸手扶起她,让她半靠着自己,这才发觉她真的好瘦。
“娘,娘——”阿鸿这时也奔至母亲身旁。“娘,你怎么了?”
石宗渊则不停喊着:“让开,让开。”这才由人群中挤进来,走到妇人面前蹲下,探一下她的鼻息,很微弱。
“我抱她到大夫那儿去。”石宗渊对初雪说。待她放手后,他将妇人抱起,转身对围观的群众道:“不要挡在在这儿,还不让开。”他火大地瞪着他们,这些人怎么回事!
人群这才闹哄哄地让出一条路,阿鸿紧跟在母亲身边,神色非常紧张。
初雪捡起花篮,这才跟着过去。
***
“大夫,她怎么样?”石宗渊问道。
穿着一袭藏青袍子,留着山羊胡的孙大夫对初雪道:“先扶她到那边的床榻躺着。”
初雪点了个头,撑起坐在椅子上的妇人,将她扶到床榻上躺下。她仍在昏迷当中,不过,她的嘴巴却一张一合地似乎一直在说话。
只是她无法看得很清楚,因为她的嘴形张得不够明显。所以很难辨认她到底说了什么。初雪在她身旁坐下,温柔地替她擦汗。
“她的身体很虚弱。”孙大夫皱起眉头。“除了长年累月因餐风露宿积劳成疾外,还加上长期有一顿没一顿的,身体都被搞坏了,会晕倒是方才气血在胸口凝窒。以致郁结在心,一时透不过气来的原因。待会她就会醒了,然后再给她吃点东西,暂时就没什么大碍了。”
“我…我去买东西给娘吃。”阿鸿说道。从方才到现在,他的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石宗渊模一下他的头道“快去吧!”
阿鸿立刻冲了出去。
初雪没注意到他们说了什么,她全副的心思全部都集中在妇人泛白的唇上,努力想辨认她到底在说什么?看了半天,她只能猜出,她似乎在说:“娘……对不起……你……”
她猛然想起,对了,今早她也说过这句话,只是她那时是说:“我”对不起“她”,现在却变成“娘”对不起“你”。
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我”变成“娘”“她”变成了“你”?
“你”到底是谁?而且是“你”,还是“你”?
初雪揉揉眉心,想得头好痛。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老惦记着这件事。但从上次妇人直盯着她瞧时,她就觉得心中有丝怪异的感受,她想不通为什么?
曾想过或许是妇人认错了人,但是今早为何又跑到石府,这一切的一切让她宛如坠人迷雾当中,或许该直接问二少爷才是,但她又怕他不高兴。
突然,她感觉到有人拍她的肩膀。她回头,是小少爷。
“我们该回去了。”石宗渊说道,他再不回去就要穿帮了。
初雪有些为难,她想留在这儿等妇人醒来。这样就可以直接问她了。
石宗渊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担心妇人没人照顾。“这儿有大夫在照料,我医药费也全都付了。没问题的,我们快走吧!如果被二哥发现,我的脑袋就不保了。”他愈说愈担心,连忙拉起她。
初雪被他拖着走,神情有些沮丧,她不停地回头看着妇人。直到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一进入大街,石宗渊这才松口气。还好,现在回府的话,时间还绰绰有余,只要他够小心的话,一切皆神不知鬼不觉,他忍不住得意地笑着。
初雪向他打起手势,问道:“那个妇人不要紧吧?”
“这很难说,暂时是不要紧,但如果她再继续过这种生活,总有一天不是累倒,就是病例。”
她面露忧色。“能不能多给他们一些钱,帮帮他们?”
他摇头。“就算你有这个心意,对方也未必肯。而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所有的事情还是点到为止的好, 不要太过深入。”
“可是……他们好可怜。”她叹气。
“如果真要帮他们,还不如替他们找个工作。”石宗渊随口说道。
初雪点点头。是呀!应该替他们找个工作才是, 但她随即又叹口气,她又能帮人家什么?
“不过,你们还满有缘的。她第一次看见你,像见到鬼一样,眼睛瞪得像钢铃这么大;第二次见到你更夸张,竟然昏倒了。”石宗渊好笑地道。
他的话在初雪脑中闹哄哄地响着,她……她是看见自己而昏倒的?那她口中的“你”……应该是指……
不!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一定是搞错了……
“初雪。你没事吧!脸色这么苍白。”他被她吓了一跳。
她摇头,只是身子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可能吗?
石宗渊一见到她颤抖,更慌张了。“喂!你可别学人家昏倒,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二哥会把我生吞活剥的。”他连忙伸手扶她。
初雪摇摇头,推开他的手,她需要静一静。
石宗渊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完了,她怎么变成这样?二哥如果知道了,他真的会完蛋!他小心冀冀地看着她,深怕她会突然昏倒。
当两人终于走到石府后门时,他才松了口气,幸好她只是脸色白了点,其他一切都还好。
他敲了后门三声,这可是暗号。这时,门立刻被开启。
“小少爷,你回来了。”门憧叫道。
石宗渊敲一下他的头。“别叫了,你是怕别人不知道是不是?”他和初雪立刻走进去。
“不是的,小少爷——”
“好了,别那么多废话,快把门关上。”石宗渊瞪他一眼,随即转向初雪。“走吧!我送你回房,你的脸色看起来很糟。”
初雪摇头,她比着。“我没事,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这怎么行,万一你在中途昏倒——”
“不会的。”她摇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
“小少爷。’门憧打断他的话。“那个……”
“你别烦行不行?”石宗渊瞪他。
“不是……”门童急道:“二少爷叫你回来后,立刻到书房见他。”
完了,石宗渊撑住额头,这下死定了。
第六章
石宗渊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站在书房外,迟迟不敢敲门。心里还在想着该怎么逃过这一劫时,书房内传出了声音:“还不进来。”
他吓了一大跳,心脏差点就跳出来,二哥的声音听起来很冷狰,听不出任何怒气。但愈是这样,就愈可怕。
他深吸口气,推门而入。该来的总是会来,逃避也没用。
“二哥,你找我?”石宗渊轻咳一声,以此作为开场白。
石中御从帐本中抬起头。“玩得还愉快吗?”
石宗渊有些滥她。“那个……”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把管家教的东西全学会了,所以才敢跑出去。既然这样,就把你学的全说出来听听。”石中御交叉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这……”他面团难色。
石中御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我今天说过了什么,你全当耳边风,是不是?”他怒道。
“不是。”他搔搔头,叹口气。“一直待在屋里快把我闷死了,我想出去透透气。”
“透气?”石中御厉声道:“那有必要带着初雪吗?”他太阳穴上的青筋已浮了上来。
石宗渊瑟缩一下。”完了!连这个二哥也知道了……突然,他灵机一动,对了……
“二哥,你先别骂,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你,初雪有点不对劲。”他急忙说道。
“不对劲?”石中御的眉头皱了起来。
“是啊!她的脸色有点苍白,而且魂不守舍的。”他补充说明。“你最好去看看她。”
石中御立刻起身,边走边道:“你给我站在这儿不准动,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唯你是问。”他回头怒视他一眼,转身走出书房。
石宗渊瑟缩一下,如果目光能杀人,他现在可能已经死了。他双手合掌,希望初雪没事,否则他可能真的会被二哥剥皮。
石中御一走出书房,立刻深吸口气,控制自己的脾气。刚开始知道宗渊偷溜出去时,虽然他有些不高兴,但并未动怒。可是当他晓得初雪一块儿被带出去时,他的怒气便开始聚集。
他皱起眉头,最近他的情绪似乎老是因为初雪的事而受到影响,而这太没道理了。他转个弯,来到西厢房,而后继续往前走。没多久。便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他思考着要不要进去?
他想不出进去的理由,毕竞她是他的奴婢,哪有主人来找奴婢的?更何况,就算她看起来怪怪的,但那也不关他的事。初雪己经是大人了,她若有任何的不舒服,自然会说,根本不用他特地跑一趟。
只是,他的手却不听使唤地推开门,他瞧着自己的蹙一下眉头,这一切真是愈来愈反常了。
他走进屋内,再跨入内室,眉头却皱得更深。没半个人?他扫一眼内室里的梳妆台、床铺、屏风、漆筐、衣架、衣柜,而后走出内室,瞄一眼圆桌,以及桌上的茶水、墙上的字画和置物架。连个人影都没有,他的眉头锁得更深,跨步迈出房间。但才一刚踏出门,他立刻又窜身回来,走到衣柜前,打开门。
她就坐在里头,怀里抱着小狗。
石中御没有察觉到自已松了口气,他蹲下身子,将她侧着的脸庞转过来面对自己。“出来。”他说道。
她摇头,全身紧绷,双手紧抱着胖球。
“出来。”他又说了一次,脸色沉了下来。
她仍是摇头。
石中御伸手拉她的手臂,要将她拉出柜子。初雪挣扎、挥手打他,怀里的胖球被两人吓了一跳,叫着滑下了初雪的怀抱。它迷惑地望着两人,似乎不知道该帮谁。
“不许再胡闹。”石中御抓住她乱挥的手。
她“呀!呀!”地叫着,鼓起全身的力量对抗他,当他瞧见她想踢他时,立刻将她拖出衣柜。她撞在他身上,石中御因她的力道而跃坐在地面,他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双手高举过头。
“为什么闹脾气?”他怒道,她已经很久不曾这样了。
初雪喘着气,她的脸涨得通红,泪水倏地潸潸而下。她抽噎着开始哭泣。石中御叹口气,放开她的手,她扑进他怀里,嚎陶大哭,双手则不停地捶打他。
他坐在地上,伸手环住跪坐在面前的她,他在心底叹一口气,看来现在是问不出原因了,她这样子让他想起她小时候明白自己听不见的那天。那时和现在还真是如出一撤,唯一不同的是,她不再是个小女孩了。
他抱着她,感觉她柔软女性化的身子贴着自己,他轻抚她因哭泣而颤抖的背,静静地拥着她。
初雪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他,最后伸出双手,在他颈后环紧。满是泪水的小脸窝在他颈侧,轻轻抽噎着,让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她偎紧他,闭上双眼,身体开始慢慢放松,感觉他在身边。
两人静静相偎,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石中御听见小狗的叫声,它摇着尾巴,似乎很高兴主人不再拳打脚踢。
石中御拉开她,见她满是泪痕,不由得轻蹙眉宇,替她抹去泪水。
“怎么回事?”他问道。
他一提,她的眼眶又红了,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泪水再次滑落下来。她伤心地扑进他怀中,双手拥紧他的背。石中御又叹口气,她这样他根本没办法问话,他抚着她脑后的发丝,突然感觉到她在他背后画着……不对,她在写宇。
我遇到我的亲生母亲。
石中御愣了一下,轻轻推开她。“怎么回事?”
初雪吸吸鼻子,原本她还只是半信半疑,无法确定那位妇人真的是她母亲。因为她抛弃了她十八年,如何认出?
后来当她回到房间后,无意中低头瞥见手腕时,她便明白了,因为她看到……“银锁片。”她指着手腕,泪水溢出她的眼眶。“所以,她第一次看到我时,一直盯着我的手,而且好诧异!”
石中御没有说什么。虽然她没有把来龙去脉交代消楚,但由她这两句话听来,他明白她是真的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