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日,看着我。”他突然轻声的说,“请你,看着我。”
莫逐日一愣,因他突兀的温柔而怔仲。
“逐日……”罗伊轻喃,彷佛无法承受这个名字的重量。
也许是他的请求太过温柔恳切,也许是靠死亡太近以至于矜持变得可有可无,她缓缓的看向他,看进那一双异色的双眸中。
一向邪恶耀眼的金眸在此刻意外的变得极为柔和,冰蓝色的眼眸则依旧深邃难测,分明是不同的颜色,却奇特的协调成邪魅的美丽,散发无形的吸引力,让人不经意便沉溺其中。
莫逐日甩了甩头,禁止自己对于眼前这个要结束她生命的男人有所遐想。
她喊叫着,“死神都不能让我有所畏惧,快动手,别以为我会哀嚎求饶。”
罗伊扬起一抹淡笑,靠在她耳边,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嗓音说:“追逐日光的画帝,死神跟我一样,没有资格拥有你。”
宛如上好丝绸被撕裂的声音,刀刃刺穿肌肤划开肌肉,尖锐的那端全然没入人体中,几乎贯穿。
血液溢满双手,莫逐日因震惊而无法动弹,刀柄易主握在她的手心,那大量涌出滴落至尘土中的浓稠液体来自罗伊,而他依然保持着那股淡然的微笑凝望着她。
他手推树干使力往后退,刀身被拔出的声音清晰可闻。
“令人遗憾,我输了。”耸耸肩,罗伊轻松的口吻彷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众人一阵哗然,葛拉蒂丝脸色苍白得像是要昏倒,她向前要替他止血,但罗伊却推开她。
他手一挥,冷冷的对莫逐日说:“你赢了,按照约定,在场所有人与永夜的仇怨纷争,从此烟消云散,你可以走了。”
莫逐日瞠大眼,清楚的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这一刻,生死攸关的转瞬,许多模糊的事都逐渐清晰了起来。
他帮了她一个大忙,替她解决了一直无法妥善处理的烫手山芋,用他的狂妄抵挡了所有挥向她的毒刃,就算代价是他必须与全世界的罪犯为敌……
莫逐日的身子晃了晃,用尽全身力气站直,当尖锐的那端刺穿他时,她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无尽的空虚侵袭了她,鲜红的血液灼热了她的眼。
她彷佛看见撒旦吹起邪恶的风,将她送至天堂的入口,即使黑斗蓬下的羽翼匍匐着妖魔袭击,他依然微笑如故,反过身后,撒旦走进更深更沉的黑暗中,扬起的镰刀却挂着无尽的悲哀。
为什么?这一切是为什么?
“怎么能就这样放过她?”耶娜妲尖叫。
“你有其他的意见吗?”罗伊反问,漠然的环顾四周,“有人要提出反驳吗?”
即使腹部多了个血窟窿,依旧丝毫不减罗伊一身邪恶魔性,眼眸底比极地更冰冷的无情让所有人选择闭嘴。
没有人有胆量上前挑战他的权威,近年来黑手党快速的扩张说明了,任何敢低估罗伊的人,下场会比死亡更凄惨。
罗伊勾起唇角,邪佞的睨着莫逐日,“这次算你走运,还不快滚,小心我改变主意喔。”
血液渲染了他白色的衬衫,似有若无的微笑,让他看起来就像是恶魔的化身。莫逐日的目光无法从他身上移开,喉咙像是火团燃烧般无法成语,沾满鲜血的双手沉重得握不住猎刀。
风魔从人群中走到她跟前,“画帝,永夜的专机已经待命,我们走吧。”
莫逐日很慢很慢的看向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脸孔陌生得令她心寒。
他冷眼旁观了多久?当她生命遭受胁迫时,他在做什么?他还是那个对她许下承诺的负魔吗?
一语不发,莫逐日挥袖离开这座阴冷的森林,风魔跟随在后,在经过葛拉蒂丝身旁时,他和她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明了的眼神。
纵然脚踝肿大难行,莫逐日却加速步伐,她的心,每踏出一步远离那个受了伤却依旧傲然自大的男人,就像遭受凌迟般被割下一刀,很痛、很痛。
飞机在合之屿机场跑道上滑行,扬翼飞回遥远的东京,莫逐日将手掌贴在玻璃窗上,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想起罗伊的体温。闭上眼,她依稀还听见他的声音,那极轻的口吻说着:死神跟我一样,没有资格拥有你……
红点闪耀,风魔打开私人的通讯器,令人意外的,葛拉蒂丝出现在视讯萤幕上,她轻柔的吩咐,“全部按照计画进行,事成之后,地球和平解放机构答应让你接手永夜的一切。”
“知道了。”他切断联系,抬头,视线飘往前方沉默的莫逐日,他忽地开口问:“你的伤严重吗?”
她没回头,久久,才轻描淡写的回答,“已经没事了。”
风魔无声的凝视着她的背影,从合之屿一直到东京,这漫长的旅途,两人从此保持缄默,连一句话都不曾再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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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 东京
奇非十分担忧的望着眼前,背对着他面窗而立的女子。
从合之屿回来后,画帝就不太对劲,她好像有什么事没完成似的,有时会流露出异常焦虑的神情,要不就是忽然陷入沉思的状态,就像现在,他已经报告完毕许久,她却迟迟没有反应。
莫逐日的视线停留在那断裂的红色灯管上。
从高楼往下望,对面原先隶属于同一厂牌的两家服饰店,因股东分裂正在拆换招牌,联系彼此店面的霓虹灯线路整个被拆下来扔在路旁,玻璃灯管碎了一地。
那徘色透明的碎片,像他的血让她刺痛,更像彼此之间断裂的联系,从此咫尺天涯,再无理由接触。她迎向光明,他走入黑暗,曾经错身而过,不该留恋的,为何遗憾会这么深,深得几乎溺毙了她的心。
“画帝?”奇非忍不住出声。
意识到自己又恍神,莫逐日深吸口气,转过身说:“这个想法很好,就按照你的方案进行吧。还有事吗一.”
阖上手边的卷宗,奇非摇头,反问:“你没事吧?”
“再好不过了。”她耸耸眉毛,一副粉饰太平的无事样,“你去忙你的事吧。”
奇非无声的叹了口气,猜想是他多虑了。准备离开的他,手还没碰到办公室的门把,莫逐日却忽然叫住了他。
“地球和平解放机构最近有没有什么动作?”她问道。
这个以铲除所有破坏和平的犯罪份子为宗旨的组织,总是对永夜穷追不舍,尤其在天王、地神引退后,更是小动作不断,就算莫逐日一心漂白,他们依然故我。
奇非想了想,继而皱起眉,“没有。”
“你也觉得很不寻常吧?”她从他的表情解读出同样的困惑,地球和平解放机构最近和平得太可疑了。
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般,自从黑道中人不再挑衅找麻烦后,最近的太平日子过得让人心生不安。
办公室门忽地被人推开,莫逐日抬眼,不悦的看见未敲门就进入的风魔。最近他处处找碴,两人间的气氛又回复到去合之屿之前的僵持。
“我和奇非有正事要谈。”她瞪着他,很明显的下逐客令。
“我知道,我也有很要紧的事要找你谈。”风魔耸耸肩,一路走向她,双目虚实难测的紧盯着她,完全无视奇非的存在。
莫逐日站起身,因他嚣张的举止动了怒,“没有任何重要的事非得急于在这几分钟内,请你出去!”
“我可不这么认为。”风魔狂妄的一笑,手指沿着桌缘移动,脚步轻盈如野生动物,冷不防的闪身至她身后,用冰冷的枪口抵住她的后脑。
“负堂主,你做什么?”奇非惊叫。
“没什么,不过是请画帝去参加一场宴会罢了。”他用枪口敲了敲莫逐日的后脑,“乖乖听话就没事了,知道吗?”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后的机会,风魔。恍她冷静的说。
“再多次都是白搭。”哼笑着,风魔用枪柄重击她的肩颈,莫逐日忍痛闷哼,他得意的吹了声口哨,“没想到画帝这么不堪一击,那我之前干么忌讳那么多呀?真是。”
“别乱来,风魔。”奇非斥喝,隔着办公桌与他对峙,却可恨于找不出他的破绽。
“安排一架私人飞机,清空航道,不许追踪,不许埋伏,只要让我发现不符合条件,我就——”他忽地拉开手枪的保险上膛,奇非一凛,风魔勾唇冷笑,“在她脑袋穿出一个洞。”
“没有什么条件好说的!奇非,停止谈判,召集枭鹰堂,绝不能让他踏出永夜大楼一步。”莫逐日大声下令。
她很痛心,没想到他还是叛变了,而且选择如此直接的方式——挟持她,难道他之前的表现不过是个幌子,目的是要松下她对他的戒心?
风魔扬扬眉,忽然以手刀击昏莫逐日,一手揽住她瘫软的身躯。
他笑睨奇非,“枭鹰堂堂主,你听谁的呢?”
背脊淌下冷汗,胸膛彷佛有巨石压迫,奇非来回看着莫逐日和风魔,骤然下了决定。
第八章
墨蓝色的天空,悬着一枚冷月,灰云层后直升机的轮廓渐渐明朗,螺旋桨转动的剧烈杂音搅破静谧。
机内共有七人,最后面摆放了轻合金铸成的牢笼,锁着一个比野生猎豹更令人胆颤恐惧的男人,除了牢笼内另一个因昏迷而沉睡的娇躯,没人愿意与他同座,生怕光是他伸出的利爪就足以撕裂人体。
“没想到,你会做出和你父亲一样的蠢事,勾结外人与我为敌,说说看,地球和平解放机构给了你什么好处?黑手党首领的位置吗?”
低头专在凝视莫逐日的睡颜,指梢缋蜷着她柔顺的发丝,罗伊却说出与他温柔的动作全然不协调的阴森话语。
葛拉蒂丝平静的启唇,“圣经说,犹大为了三十枚银币出卖了耶稣,可是我认为圣经说谎,门徒不可能为了区区三十枚银币出卖基督。”她笑了笑,眼中有很深的悲怆,“所以,我也不可能为了区区黑手党领袖的头衔而出卖你。”
对葛拉蒂丝而言,如果是无法获得的爱情,她宁可玉石俱焚。
“看来,你父亲的下场并没有让你学乖。”罗伊摇摇头,抬眼扫过众人,那金色眼眸在月晕映照下,彷佛妖火,他轻柔的探问比死神的召唤更感威胁,“经验与传说并不能阻止人们犯错,只有真正的死亡才能彻底的杜绝错误,我说的对吗?各位。”
葛拉蒂丝微微一颤。她很清楚,当罗伊出口胁迫时,他真正的报复才刚开始,即使有地球和平解放机构为靠山,她却依然惧怕这个已经成为阶下囚的男人。
“这句名言可以由你自己去验证,毕竟距离死亡,你也不过剩几步之遥。”艾布纳倨傲的走到牢笼旁,嗤笑的睥睨罗伊。
艾布纳是地球和平解放机构的精英探员,此次与他同来的,还有比他更资深的法兰克,以及驾驶巴德。
一次出动三个探员只为了押解一个罪犯,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事。艾布纳嗤之以鼻,关于罗伊的恐怖传说让高层的胆子都缩水了。
看了艾布纳一眼,罗伊轻轻搁下莫逐日,缓缓站起,“你叫什么名字?”他慢慢的从牢笼的一角走向他。
法兰克低喝,“你没忘记我们的任务吧?快回来,别跟他废话了。”
“艾布纳。”他并不听劝,反而挑衅的隔着栅栏与罗伊对望,“你最好牢记这个将你送进地狱的名字。”
“啧啧啧,这么好的名字用在你身上,更是太可惜了。”罗伊一脸惋惜,嘴角弯成嘲讽的角度,“在希伯来语中,艾布纳代表睿智,但是你却……”他手腕闪过精光的伸出栅栏,瞬间以韧丝缠住了艾布纳的脖子往后扯。
撞上合金栅栏的人体发出巨响,以及窒息前的呻吟,罗伊微笑,在涨红了脸挣扎的艾布纳耳边轻语,“你却一点智慧也没有。”
葛拉蒂丝捣着嘴一脸惨白,风魔则是冷眼旁观,法兰克狂吼着,“该死,他怎么会有武器?”
“我已经卸掉他所有的武装了,那……那不是他的……”葛拉蒂丝颤巍巍的呢喃。
法兰克冲向前去,却惧于罗伊恐怖的笑出息,不敢轻举妄动。
道上传说,激怒罗伊,会付出比激怒死神更惨痛的代价,而今在场所有人正见证着这个传说。
艾布纳双手在脖子上乱抓,缺氧使他睑色发青,濒临死亡。罗伊冷笑,继续收紧手里的韧丝,突然间一双纤细修长的手却从他手上扯下韧丝。
“这是我的,没经过我的允许,你不能用它伤人。”莫逐日坚持的抢回,眼中充满对于他轻易杀人的谴责与不认同。
罗伊有瞬间的讶异,刚刚苏醒的莫逐日发丝松散,有股慵懒惺忪的美感,更讶异在这亡命时刻,她居然还有心对一意夺取她性命的人手下留情。
但随着莫逐日那责难的眸光,他的惊艳变成面无表情,阴沉的抿着唇与她僵持着。他的沉默让法兰克误以为,他连劝阻的女人也要一并杀了,毕竟在罗伊的传说中,除了杀人不眨眼外,找不到丝毫关于怜悯与仁慈。
但他却松手了,在法兰克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韧丝迅速卷回莫逐日的腰际。
那彷佛成为咒语的传说,在此刻迸列出一条想像不到的弱点,恣意妄为的罗伊居然会因为一个东方女人而改变决定。
捡回一条命的艾布纳连滚带爬的远离罗伊,他一面干咳,一面拉住法兰克咆哮着,“快把这个疯子放下去,让他们两个罪犯去自相残杀。”
法兰克真不想看自己同事的狼狈模样,他转身问驾驶,“巴德,还要多久才会到?”
“已经到了。”巴德回答,按下开启舱门的按钮。
直升机后座的舱门渐渐敞开,地上缩小的景物让人俯瞰心惊。莫逐日打了个寒颤,双手握着栏杆泛冷。他们打算将她和罗伊摔成肉酱吗?
无声的,罗伊自身后揽住她,他的臂膀像永不腐朽的依靠,静静的支撑住她,如覆丝绒铁块般坚实的胸膛,无形的赐予了她力量与安慰。
莫逐日心深颤抖。在此刻,她居然不想抗拒这会令人上瘾的依赖感。
法兰克沉下声对困在牢笼中的两人宣布,“地球和平解放组织从不肆立息动用私刑,因此没打算杀了你们,但你们将终生被流放在这座任何地图都寻找不到的无人岛屿,海浪永远只往岛内方向前进,所以即使是造了船,也是无法离开的。”
他正气凛然的望着两人,“就在这里—好好的利用你们的余生忏悔过去所犯下的罪行吧。”
“我们会的。”罗伊耸肩一笑,“我会好好想想该如何雕刻诸位的墓志铭,才足以酬谢今晚的盛情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