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要是让钟彻知道钟伯伯又往她这里送大米,不知又会怎样恨她了?
“是啊,我还多嘴地问了钟大人是不是要分月派送,一次就送这么多,若是让钟夫人知道了,反而会害了他。”
童水叶紧咬下唇。“我欠钟家的更多了。”
本来,她的生活是平静无波的,结果,因为钟伯伯的关系,钟彻介入了她的世界,将她的生活搅得纷纷乱乱。
天空好像有点暗,风也凉了。
“像是要下雨了。”典型的江南气候。她想著,走向窗前,轻轻叹息起来,思绪就是停不下来。
“屋顶漏水的问题我请人来看过了,也修好了,那个人真是好心,不收一文钱耶!”
“是谁这么好心?”童水叶打算请他到水叶轩吃顿涮羊肉。
“听说是大将军的军师叫什么……吴友凡来著。”章兰希打心底认定这个吴友凡是冲著水叶而来,否则岂会如此好心。
“吴友凡,他怎么会知道慈心堂?”
“他说他到水叶轩吃涮羊肉时听毛毛说的,毛毛这个人就是口没遮拦,所以说了不该说的也不自知。”
“吴友凡是个有趣的人。”她记得他。
章兰希咯咯笑道:“是啊,他真的挺好玩,爬上爬下的,还会在孩子们面前耍宝呢!”
“是呀,他确实是比钟彻亲和的人。”
雨说下就下,绵绵密密地在窗外织成一片雨幕,童水叶仰起首,沉沉一叹。
“怎么了?”章兰希眨了眨眼。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她惆怅地道。
“大将军回来了,如果你真的累了,为什么不去找他?也许你和他之间仍然大有可为。要不要我帮你忙?”章兰希一向乐观。
童水叶摇摇头。“逝水是不回头的。”
“对了,吴友凡问我可不可以常来慈心堂,我见孩子们都爱和他玩,也就没刻意反对,只要他别让孩子们的心玩野了,其他好商量。”
“你们……很谈得来?”
“是不错啊,他那个人不难相处,他告诉我他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我才不信,因为真的不像嘛!他还说自己是因为看见孩童们的笑容才跟著笑的。”
“他在苏州会停留多久?”她不想兰希陷入一场短暂的恋情而受到伤害。
“不知道耶,他停留多久干我何事?等等,你可千万不要乱点鸳鸯谱,我和吴友凡不过是一面之缘。”章兰希哇哇叫。
“有缘的人仅见一面就能缘定今生,不要小看今日一面的缘分。”童水叶幽幽地说道。
“你只会说我,你自己不也怕受伤害?大将军乃人中之龙,你不去求他原谅,只会在这里敲我和吴友凡的边鼓。”
没错,她是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可也不想自作多情弄得遍体鳞伤。
“我和钟彻的情况与你和吴友凡不同,如果没有八年前的事,我们或许还有可能。现在,我是不敢想了。”
章兰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声说道:“对了,我听说有一种‘许愿草’很灵的,只要把许愿草和水吞下,许的不论是什么愿望都会实现。”
“什么许愿草?”
“听说是一种三片叶子的草,我也没见过,不过咱们可以去问一个人。”
“我不想找什么许愿草,更不相信真有这么神奇的事,算了,该是我的终会是我的,不该是我的强求也不会长久。”她真是这么认为。
“一起去找许愿草嘛,不然你陪我去找,我倒要试试许愿草到底灵是不灵。”
“你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童水叶被她勾起了好奇心。
章兰希神秘一 笑,“现在不能说,说出口也许就不灵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和吴友凡没有关系。”
“你有心上人了?”她居然都不知情。
“有一点眉目啦。明天陪我去找笑姑,顺便上街买些种子,我想在屋后种些青菜,这么一来,咱们可以省下不少银子呢。”蒋花弄草是章兰希最擅长的。
“笑姑回苏州了?”她近日忙得没时间探问。
“是啊,她真有福气呢,听说女儿连生了两个儿子,媳妇也生了一对双生儿。你说这和许愿草会不会有关联,不然怎么会如此美满?”
“笑姑天天笑口常开,好运自然跟著她。如果你想找许愿草,不如问问笑姑哪里有许愿草的种子,咱们买回来种,以后你想许几个愿望都成。”童水叶随口道。
“就怕笑姑年纪大了,不记得许愿草长在哪儿了,不过没关系,就算笑姑没法子告诉咱们,有一个人也许会知道。”
章兰希人面广,知道许多三姑六婆的闲话,小道消息特别多,许愿草的神奇她虽然没亲眼见过,倒是听过不少传说,这些传说一则比一则神奇。
***
风和日丽,正是适合踏青的日子。
“改天带慈心堂的孩子们出来吹吹风、踩踩田埂,他们一定很欢喜。”
童水叶心情大好,铺子里的跑堂和掌柜全都能独当一面,让她得以偷得浮生半日闲。
她其实很少到净湖一带来,自从八年前发生那件事之后,她很怕来这里。
往事太清晰,清晰到足以伤人。
好在今天气候很好,若又像当日一样下著大雨,她想自己可能会崩溃。
“笑姑家搬到净湖附近,更清幽了。”章兰希深吸口气叹道。
“笑姑为什么要搬家?”
“我娘说笑姑的房子被官府的人打烂了,没地方住,只好搬来投靠她的妹妹香姑。”
“官府怎么可以这么无法无天?”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那些府衙捕快喝醉了,到笑姑家大吵大闹,说什么要笑姑交出藏宝图,房子打烂了,连屋顶都给掀了—闹得整个苏州城沸沸扬扬。”
“文大人没处理吗?”这般目无主法,天理何在?
“文大人要那些捕快负责把笑姑的房子修好,现在正大兴土木,所以笑姑才住到香姑家里去了。”
童水叶知道香姑,可是同她不熟。记得八年前她和钟艾在净湖钓鱼时,有个妇人也在湖边捉虾,后来听人说她就是香姑。
“香姑没有子女吗?”童水叶随口一问。
“有啊,一个女儿住在杭州。”
“嫁人了?”
“应该是吧!否则怎么会到杭州住不管自己亲娘?”章兰希不置可否地答道。
她们边走边聊,来到香姑家时,笑姑和香姑正好在屋前晒萝卜干。
见到她们,笑姑先是对她们微笑。“你们来找什么人?”
章兰希开门见山地道:“我们想问笑姑哪里可以找到许愿草。”
“你们要找许愿草?”笑姑看了香姑一眼。
童水叶仔细端详著香姑,确定她就是八年前在净湖边捉虾的村妇。
“世上根本没有许愿草。”香姑断然地说道。
闻言,章兰希自然是一脸错愕,“什么?怎么会呢?我明明听家里长辈提过许愿草,都说许愿草很灵的。”
明明是自信满满的事,怎知竟是误会一场。
“你听错了。”香姑斩钉截铁地道。
两位历经风霜的老妇,站在她们面前,否认她们要找的许愿草曾经出现在人世间。
“不可能啊!水叶,我真的确定世上有许愿草,一定是笑姑和香姑自己想独占,才不告诉我们。”章兰希一时心急,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小姑娘,你说你确定有许愿草?怎么我们连听都没听过?”这回是笑姑开了口。
香姑则哼笑了声,“若是你们真的听说过许愿草,就去问问告诉你们的人啊。”
“告诉我的人也是听笑姑说的呀。笑姑,你怎么可以否认你会经说过的话?”章兰希心里急了。
“大姐,你曾经向谁说过你见过许愿草吗?”香姑侧首问笑姑。
“早忘记了,我已是行将就木的人,哪里还记得这些事?就算真有人说过关于许愿草的事,也一定不是我说的,她们认错人了。”笑姑一口否定。
“笑姑,我们这么尊敬你,你怎么可以说谎?”章兰希觉得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算了,兰希,咱们走吧!也许这世上真的没有许愿草,不要为难笑姑和香姑了。”童水叶赶紧出来打圆场。
“不能就这么算了,事情明明不像她们所言。水叶,我相信真的有许愿草,可能是因为数量有限,所以笑姑姐妹才不肯告诉我们。”章兰希一口咬定。
笑姑听了哈哈大笑,“你们真好玩,一直说咱姐妹俩听不懂的话,什么许愿草?如果真有这样的东西,咱姐妹俩已经发财了,何苦窝在净湖边的破草屋里?”
“或许是因为你们不想太招摇,贫穷只是你们掩人耳目的方式,如果你们真是如此贫苦,为什么府衙里的捕快要向笑姑讨藏宝图?”章兰希不假思索地反驳。
“算了,兰希。我们走吧!”童水叶拉著章兰希就往来时路走,一边朝笑姑和香姑颔首,“不好意思打扰了。”
“不能算了,明明就有许愿草……”章兰希仍不放弃。
“你们要许愿草做什么?”笑姑突然问道。
“还会有什么事?女孩子家不是为情就是为财,说到底还是为情多些。”香姑冷冷地一笑。
“你们回去吧,世上若有许愿草,就不会有如此多的悲欢离合了。”笑姑也笑了,笑意淡然。
“水叶,她们真的很不老实,明明就有许愿草,是她们不肯与外人分享。”
香姑听到章兰希的嚷嚷,霍地恍然大悟,“你叫水叶……童水叶是吧?八年前被救起来的小女孩就是你。”
重提往事,童水叶顿时僵住。
“你怎么会知道八年前的事?”章兰希亦是一惊。
“因为我就在现场,一个活了下来,另一个死了。”香姑喃语。
童水叶身子颤了下,不寒而栗。
“你既然在现场,为何不帮忙救人?”章兰希不解地问道。
“那天雨很大、很大,湖水都满溢了出来,我不会泅水,没办法救人。钟大人来了,他救了你却没救成他自己的女儿。”
香姑完全陷入回忆里。八年了,一切却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她自己也被那一日的情景吓了一大跳。
童水叶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几乎站不稳,轻吁一口气后才颤声道:“兰希,我想……回家……我要回家……这里我是一刻也不想留下来。”
章兰希从来没见过她如此痛苦的模样,也吓了一大跳,连忙扶著她往回走。
“别再来找什么许愿草了,世上根本没有那种东西,日子要过下去得认命,别想用这些毫无意义的花花草草来解决生活的难题。”笑姑对著她们离去的背影抛下这些话语。
闻言,章兰希不死心地回眸。“我还是相信世上有许愿草,你们若是执意不肯告诉我们也不打紧,我们会靠自己的力量找出来。”
香姑不耐烦地回嘴:“去找吧!找到死也不会让你们找到,因为这世上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许愿草了。”
见她们渐行渐远的背影,笑姑突然笑不出来了,叹道:“真是个可怜的女娃儿。”
“你说谁?”香姑问。
“童水叶啊。”
第四章
湖边柳外楼高处,望断云山多少路。
阑干倚遍使人愁,又是天涯初日暮。
轻无管系狂无数,水畔飞花风里絮。
算伊浑似薄情郎,去便不来来便去。
宋 欧阳修 玉楼春
净湖一行回来之后,童水叶病倒了。
章兰希请来大夫为其诊治。
大夫把了脉后淡淡地道:“水叶姑娘没什么大恙。”
“既然并无大恙,为何镇日躺在床上,毫无精神?”章兰希被童水叶的病吓了一大跳。
“心病一样折磨人。”
“什么?您说水叶得的是心病?怎么会这样?我看她昨天还健健康康的啊。”章兰希看了一眼在床上闭目养神的童水叶。
“是啊!心病就是这么奇怪,可以让一个原本健健康康的人突然一病不起。”
大夫收拾起药箱准备离去。
“大夫,您还没开药方呢!”章兰希追了出去。
“水叶姑娘不是真的病了,老夫也毋需开药方,你只要到街上的草药铺配几帖滋阴补身的药材炖猪肉,让水叶姑娘补充体力即可。”
“真的不用吃药?”
大夫摇摇头,“真的不用吃药。除了心情不佳之外,我实在看不出水叶姑娘有什么病症。”
章兰希一听,这才放下心。送大夫离开后,她上街买了滋补的药材以及一些猪肉、猪大骨,顺便绕去水叶轩,唤住毛毛:
“请厨房的程大叔把这些药材连同猪肉、猪大骨一起炖著,炖好后送去水叶居。”
“姑娘怎么了?”毛毛用布巾抹了抹手,接过药材和猪肉、猪骨。
“受了点风寒,不碍事。”
章兰希扯了点小谎。她也不想说谎啊,可要解释原因得从净湖的笑姑和香姑开始说起,那太累人也没有必要。
“客人都在问怎么没见到姑娘。”
“就说姑娘到慈心堂帮忙去了,倒是你们几个,可别因为姑娘不在水叶轩而怠忽职守。”
“不会的,我们一向安分,这点姑娘可是比谁都清楚,你看铺子里生意还是同往常一样好。”毛毛指了指四周,果然座无虚席。
“那是只有一天,如果水叶连著七天没进水叶轩,这里的生意还是一样好,客人也没有牢骚和抱怨,同水叶在时没两样,我才真的相信你说的话。”
“七天?姑娘要休息七天啊?”毛毛担心地问。
章兰希自觉话说得太快,急忙解释:“我是打比方,水叶不是神仙,自然也会疲倦想休息。”
“姑娘真的不要紧?”
“怎么?你不信吗?收铺后你们可以自己去水叶居瞧瞧,我说不碍事就是不碍事。”
***
同日傍晚,章兰希提著一袋水梨走进水叶居,童水叶正坐在床沿,双眸盯著窗外。
“毛毛他们来看过你了?”章兰希见桌上堆满一桌的吃食,做了合理的假设。
“刚走,我要他们回去照顾水叶轩的生意,晚上客人多,竹笙和冬青会忙不过来。”
“他们怕极了你一病不起,吓得赶紧来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不碍事。”
章兰希拣了张椅子坐下,拿起随身携带用来防身的小刀削起水梨,削了一会儿,就听得童水叶长叹一声。
“我没病,只是心情不好罢了。”她神情黯然地道。
“是不是被笑姑和香姑吓得心情不好?”
章兰希递上削好的水梨,童水叶摆了摆手。“你吃,我真的没什么胃口,毛毛刚才强迫我喝了半碗补品,我到现在还饱得吃不下任何东西。”
章兰希点点头,也不勉强,自顾自地吃起水梨来。
“我也觉得奇怪,笑姑为什么否认曾经见过许愿草?一定是如我所想的,许愿草已经不多了,所以她们自私的把所剩无几的许愿草藏起来,打算留著自己用。”
“无论如何,我们没权强求笑姑她们拿出许愿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