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她的耳边吼叫哭泣?
谁是你的丈夫?你的儿子?
“你别装死,我的儿子和丈夫就要因为你少活很多年了,你快醒来啊……”
这个声音好熟悉,是钟夫人。她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是因为自己要死了吗?
她死,钟夫人是不可能掉泪的,一滴眼泪也休想要她掉,她恨死自己了。
“你让我的丈夫和儿子替你折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童水叶,你若是真想死,就痛痛快快的去死,缠著我儿子和丈夫做什么?”
儿子?钟夫人的儿子是钟彻……钟彻要为她折寿?
怎么可能?天要下红雨了。
“快起来,别装了。”罗银花奋力地将童水叶由床上拽起来,使劲地摇晃她。
她没装啊,她不是死了吗?为什么钟夫人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难道她没有死?可是她的心口真的好痛,是箭伤,一个很深的伤口。
“再不醒来是吗?那好吧,我就再刺你一刀,送你上西天,来世投胎别找姓钟的,咱们姓钟的不欢迎你。”
要再刺她一刀是吗?好啊,反正她也不想活了。
“娘,你这是干什么?”
童水叶感觉到自己突然被放回床上,耳畔传来钟彻的声音。她在他家?也对,这床铺好柔软,铺了软软的被褥,不像她住的水叶居。
“你们父子俩只管这个女人的死活,却不管我会不会伤心,想折寿是吗?有没有问过我?”
“银花,你又怎么了?”钟行厉声喝道。
“我又怎么了?我不甘心,为什么要折寿?为什么?”罗银花嘶吼出满心的不甘。
“娘,这是我自个儿的主意,我要用许愿草救活水叶,折寿是与诸神交换的条件。”
许愿草?钟彻提到许愿草!
不!她不要他们任何一人为她折寿,她欠钟家的已经够多了,再不要欠了,她还不起啊!
“不许折寿。”罗银花大吼。
可悲的她,大部分的时间不是对著丈夫,就是对著儿子大吼大叫,她也不想这样,她是被迫的,是童水叶逼她成为这样不堪的女人。
“娘,这件事,你不要插手。”钟彻心意已定。
“除非我死,否则你们谁也不许救童水叶。她这样躺著毕竟还有一口气在,我的艾儿却死了。”一提起女儿,她又悲从中来。
“娘,你讲讲理,水叶救了我,若有机会救醒她,为什么不让我试试看?”
“我让她躺在这张床上已经便宜她了,告诉你们,我能容忍的就这么多,你们要以折寿的方式救她,我会先杀了她然后自杀。”
“你这个人是不是真的疯了?如此疯狂的话也讲得出口?”钟行吓了一跳。
“我没有疯,再清醒不过。”罗银花掉下泪来。
钟彻对父亲使了下眼色,暗示父亲噤声。
“娘,很晚了,你先回房安歇吧,我和爹再商量一 下,看看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你们商量的内容我也要知道,我就坐在这里看著你们、听著你们。”她卯上了。
“彻儿,别说了,也别再商量什么了,就按照原定计画,由我折寿。”
“爹,原定的计画是由我折寿的……”
童水叶使力想睁开眼。她不要任何人为她折寿,她又没有死,只是不想醒来罢了;她要睁开眼,证实自己还活著。
“你们信不信我会杀了童水叶?”罗银花冷笑连连。
“娘——”
钟彻还想说些什么,突地被一句微弱的喃语打断。
“你们……别吵了……我不要你们任何人的寿命。”
第九章
童水叶张开水漾的美眸,长睫眨了一 下。
“水叶,是你在说话吗?”钟彻像一连打了十场胜仗般高兴。
“不要折寿。”她看著他。
“你醒了,我好高兴。”他答非所问。
“答应我,不要为我折寿。”她又说了一遍。
钟行轻轻拭去流下的泪,拖著罗银花走出房门。
“你干什么!”罗银花不断地挣扎著。
“让他们小俩口独处一下。”
在钟行的内心深处,他依旧没有放弃让钟彻娶童水叶的愿望。
“不能让他们独处,我要看著他们,隔离他们。”否则迟早会出事的。
“很晚了,咱们回房睡。”他不由分说地想拉走妻子。
闻言,罗银花停止了挣扎,问著另一件事:“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回房睡了。”
“你要回谁的房?”他已经很久不与她同房了。
钟行似乎想起了他们之间的情况,“你希望怎样就怎样。”
她像小女孩一样羞涩。“是真的吗?我希望怎样就怎样,是不是骗人?”
“今天我实在太高兴了,就任你放肆一次。”
“又是童水叶,如果不是因为童水叶,我是不是就没有这个恩赐了?”罗银花含恨地看著他。
“银花……”他自觉失言。
“我不希罕。”她冷冷地抛下这句话,然后高傲地转身离去。
***
“你躺著休息好吗?!”钟彻制止欲起身的童水叶。
“这里不是我家,我要回水叶居,就算要养伤也得在我自己的家。”她蹙著眉,手撑著床沿就要起身。
钟彻略微强硬地按下她。
童水叶呻吟了声,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你干什么?”
“阻止你的任性。”他不假思索地道。
“你怎么如此不讲理?”她被他控制住,浑身上下无法动弹。
“是你不讲理吧,伤口快要愈合了,让你这样动来动去,八成又会裂开。”钟彻也不想凶她,可此时此刻,他不得不凶,因为她发起脾气来一样固执得可以。
“钟家不是我该待的地方。”她虚弱地道。
他反驳:“你救了我,我有责任把你治好,要走,至少等到伤口好了再说。”
“我已经好了。”她的意思是指她已经醒了。
“你敢说你刚才丝毫也没感觉到疼?”
童水叶抿紧唇,一言不发。她不能否认自己的感觉。
“要反击我就快把伤养好,到时你要走,没人会拦你。”钟彻以退为进。
这句话果然有效,她安静地躺著,不再说话。她告诉自己,她是迫于无奈才留下来的,没有必要他说一句,自己就要应一句。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钟彻温柔地道,瞥她一眼后随即离去。
之后的每一天,他天天进房里探望她,直到她的伤势痊愈,无一日懈怠。
伤愈后,童水叶决定该是走的时候了,他再也没有理由阻止她了吧!
史炎吉和章兰希来接她,她没说声再见便离开了将军府。
钟彻看著童水叶离去的背影,心中突觉若有所失,那种感觉真的很奇怪,他不曾有过,仿佛像曾拥有的一件特别珍贵的东西不见了似的,心里怅然若失。
***
童水叶回到水叶轩后,看见铺子里的生意仍然门庭若市,心里高兴得紧。
“你们真是能干,生意比我在这里时好上许多呢!”
“水叶,好在你回来了,我和炎吉几乎快撑不住了呢。”章兰希一下子捶背,一下子捶腿,一副筋疲力竭的模样。
“是啊,兰希一天到晚嚷著你什么时候回来,她快要累挂了。”
“开铺子做生意没想到这么累人,我不过帮忙几天就受不了了。水叶,你之前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我并没有比你们好多少,一样觉得很累,是一股毅力支撑我走下去的。”
“了不起,这么辛苦的差事三言两语就交代过去。”史炎吉由衷佩服。
“好啦,炎吉,你可以走了,你爹不是要你把高升升的案子研究、研究,好提笔写状子?”
“是喔,你不提我倒忘了。我走了,晚一点再来。”
章兰希等史炎吉走后才道:“水叶,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童水叶被她问得一头雾水。
“你和钟将军啊,他是不是很体贴?是不是很温柔?”章兰希好奇得要命。
“钟彻体贴、温柔?怎么可能!”她失笑。
“怎么不可能?你救了他耶。”
童水叶淡淡地道:“那是我欠钟家的命。”
“扯平了吗?”
她想了想,“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一命抵一命,算来已经还了钟家一命。”
童水叶并不这么想。“我没有死啊。”
“什么?谁说非要死人才算数?”章兰希不以为然,她的标准没这么严格。
“不是吗?艾儿死了,我却活了下来。”
章兰希突然神秘兮兮地悄声说道:“听说钟彻找上了花姑,想用许愿草救你的命。”
她点点头。
“要折寿的。”
她再点点头。
“若是这样,你岂不欠他更多?”
***
慈心堂
童水叶没想到竟会在慈心堂看见钟彻。
“他老兄一早就来,帮著做了好些事,一会儿修这个,一会儿修那个,热心得跟什么似的。”章兰希附在她的耳朵旁轻声说著。
钟彻别过头,看见她,笑开了一张脸,“你来了。”
章兰希被孩子拉开,正好留他们俩独处。
“你为什么来?”
“我想你可能会在这里,所以来了。”他说得好自然。
童水叶心一动,微微愣住。
“有事?”见他如此温柔,她反而不自在起来。
“想看看你。”他又是一笑。
拜托,别再对她笑了。她在心里呐喊著,不要因为她替他挡了一箭而改变什么,这太沉重了。
“看过了,可以走了吗?”她直说。
钟彻敛起笑容。“怎么了?”
他的眸子闪过一抹复杂的眼神,像是惆怅。童水叶看不真切,几乎要以为是眼花。
“没事,只是觉得我们没有什么必要像这样见面。”那实在很怪异。
“你不想看见我?”
她胸口蓦地一窒。“是的。”
“要这么见外吗?”钟彻苦笑。
他自己也不明白情况为什么会转变得如此快速,她的伤,让他正视自己的感情,除了感激之外,好像多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我们本来就没有交情,你这样问我,教我如何回答?”她将自己的情愫隐藏得很深。
“有必要将关系分得这么清楚吗?”他道。
她轻轻地点点头。
“不能做朋友?”他嘴角一牵。
她拧了拧眉心,“我们从来就不是朋友,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钟彻瞪著她,心口涌起一股无法形容的感觉。“为什么?”
童水叶低下头,无法直视他询问的黑眸,那眼神比她以前任何时候所看见的都要来得森寒。
“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
突如其来的,钟彻扣住她的手臂,抬起她的下巴,火烫的唇迅速印上她的。
童水叶完全没有准备。
“别这样,这里……有孩子……”她细细地喃语,试图推开他。
他完完全全地吻住她,没有松开的打算,扣住手臂的手进一步搂住她的纤腰。
他深深地吻著,以一种醉人的方式。
她不晓得应该如何是好,一颗心,其实绝望不已。
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们两人是难有好结果的,她不想一头栽进去之后才发现只是一场梦。
钟彻好不容易松开她。
“还觉得我们不能做朋友吗?”他问。
“不是朋友。”童水叶狠心地道。
钟彻发现自己遇上对手了,眸光更加深沉。“因为你不欠钟家了?”
“什么?”
“因为你觉得我们扯平了,所以不再有任何关系?”他很直截了当地问。
“是的。”
他摇摇头。“不可能的,我们之间还没完呢,我不打算这么听你的话。”
“你到底想怎样?扰乱我的生活还不够吗?”童水叶有点生气,她以前从未对他有过这种情绪。
“不够!”他答得俐落干脆。
“请你离开我的生活。”
“已经不可能了。”他不想骗她。
童水叶一头雾水,被他的此等反应弄得又想大发脾气。
“你不要这样,钟夫人会怪罪我的。”她提醒著,希望能唤回他的理智。
“我娘不是问题。”
“你明知钟夫人不喜欢我。”她说。
“她以后一定会像我一样喜欢你。”他应道。
童水叶不信,只觉得他的想法是异想天开。“你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说谎?”
“我喜欢你。”钟彻毫不保留。
“你——”想说的话全哽在喉头。
“吓到了?”
她紧咬下唇,美眸瞪著他。“请你不要寻我开心。”
他一笑。“不是寻你开心。”
“我不会相信的。”
“还要我再吻你以表心迹吗?”
闻言,童水叶吓得捂住嘴巴,睁大双眼盯住他。
“你的样子真可爱。”
她捂著嘴说话:“请你适可而止。”
正在僵持不下之际,一群孩子朝他们跑了过来,异口同声地喊著:“水叶姐姐,我们能不能和这位叔叔玩?”
“你们自己问叔叔。”她放下手道。内心依然震撼不已,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叔叔,陪我们一 起玩好不好?”
“你们要玩什么?”钟彻很自然地拉住孩子们的手。
童水叶看著他和孩子们自在地玩在一块儿,好像他们本来就是朋友似的。
她该怎么办?这样下去只会使情况更复杂罢了,会不会到最后,弄得钟家家庭破碎?
不!她不能。钟伯伯对她这么好,她不能害他们钟家痛苦。
***
“你这么坦白,人家不吓坏才有鬼呢!”吴友凡劈头就是一阵取笑。
钟彻白了好友一眼。“笑够了没?”
“真的很好笑嘛!没想到绕了一大圈,你们还是注定在一起。”
“感情的事是很难说的。”
钟彻打完一套拳,正准备开始打另一套拳。
“她接受了没?”
“现在没有,以后会接受。”
“这么有自信?我倒觉得要水叶姑娘接受你是迟早的事,你娘那里才比较难搞。”
钟彻停下出拳的动作。“为什么你也这么认为?”他语气沉重。
“在贵府住的这段时日,我对你娘的心态也略知一、二,你认为她会这么好心的祝福你们吗?”
“为什么不?”
“那简直像割她的肉一样痛啊!”
“我会说服她。”
“很难,我看不如你们俩偷偷在外头成亲,别留在苏州,待生下一窝孩子之后,再瞧瞧老太太会不会看在孙子的面上同意你们。”
“有的时候,我真怀疑我爹和我娘是怎么相处这二十几年的。”
“已经是这样了,我认为你也不用试图化解,勉强而为只会让你娘知道你爱上了水叶姑娘,反而给了她发脾气的借口。”
这段时日,吴友凡看多了罗银花大吼的咆哮模样,若是让他待在这种家庭里,
他想自己肯定会疯掉。
“我娘……以前不是这样的。”
“真是八年前的事影响了她?”
钟彻点点头,“爹一直不肯告诉我为什么选择先救水叶,只说时机未到。”
“你娘也不知道?”
“她要是知道也就不会这么苦了。”
吴友凡突发奇想,“把你想与水叶姑娘成亲之事告诉你爹,看他会不会告诉你真相。”
“你怀疑什么?”
“我怀疑水叶姑娘是你爹在外头的私生女。”吴友凡口没遮拦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