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平扯着澄净的袖子,努努嘴。
「啥?」
「问哪!」
「是你疑惑,当然是你问。」
「你就不好奇?」
细瘦的肩头一耸,澄净不置可否。
明明见孙大爷与孙大娘如胶似漆,感情好得不输阿爹跟娘,可偏偏他们的对话却怪得很,孙大娘喊自个儿的夫君「大人」,而孙大爷却冲着她喊「小人」,这小人不是句骂人的话吗?为何孙大爷要常骂孙大娘?她又没做错事。
其实他当然好奇,可是他拴得住好奇心,而澄平不行,既然是他想问,那他又何必嘴快?
果然!
「阿哥,有件事情想问问你。」没耐心的澄平开口,没法子,他就是无法将事情憋在肚子里,好奇心一起,不找出答案就浑身不对劲。
「问吧,兄弟俩净咬耳朵却不吭气,我瞧了都替你们急呢。」孙榷也很大器,手一摆,一副有问必答的神色。
虽然未足六岁,虚长双生子一岁,但大哥的气魄已然端得十足十。
「你阿爹是大人,你阿娘是小人,那……」澄平充满疑惑的皓眸眨了眨。「阿哥,你是什么人呀?」
「正常人。」
院子里的童言童语传进大厅,正在品茗的一群人听个正着,霎时笑声从偌大的大厅里狂窜而出。
「就说了,要你别再喊我小然,你瞧瞧。」被笑红了颊,邬然的粉拳捶向身旁的夫君。「小人,哼,你果然心存不轨喔。」
孙别稔只是摇头叹笑,啜了口热茶,又是一阵哂笑。
「别犯嘀咕了,反正他这么喊妳也不是一朝两朝的事了,他若真停了口,妳反倒不习惯哩。」
「呵呵,说得也是。」
「甭朝孙别稔笑得这么神魂颠倒了,妳是想让阿柯数落我不懂得什么叫温柔婉约的恬笑呀?」嗔笑着,甄平安掰开好友夫妇相视而笑的脸。「别瞧了,妳还要不要出门?」
「当然要。」
「那还不走?」
邬然走了几步,诧望着仍安坐在椅上的妹子。
「棻?」
「我也得去?」
「当然,阿然难得来大理一趟,妳是地头蛇,不陪她四处走走晃晃,说得过去吗?」甄平安不但插嘴,甚至已经性急的拉起她的手臂。「快点啦,我前些天发现街上有间铺子,里头卖的全都是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就等着妳们姊妹俩陪我进去开开眼界。」
然姊难得来趟南方,要她做陪,她自然是义不容辞,可是说起这地头蛇,平安似乎才该当仁不让呢。
不由分说的推着相视而笑的姊妹俩,甄平安的迫不及待明显到容柯忍不住摇头轻叹。
「等等,夫人,妳有没有忘了什么?」
「没呀!我确定身上的银两还有多带。」不放心,她还摸了摸腰间的小荷包。「而且若真忘了还是可以赊一下吧,拿出你容柯的面子,应该不会有人不买账。千万不能顶着阿爹的面子,丢脸。」
听她自言自语的认真模样,笑容在容柯眼底加深,他耐心的点醒她。
「是我们。妳们一票姑娘家上街去吃香喝辣,那我与孙兄呢?」还以为她转了性,有间新铺子开张竟都没见她喳呼着要进去闲晃,原来是要等邬家姊妹共襄盛举。
「你们?」
「可不就是我跟孙兄两个孤苦无依、被狠心的夫人摒弃在一旁的可怜男人。」
「两人不正好有伴?」俏眸一溜,甄平安又想到了。「等待会儿阿翼来了就更多伴,说不定他一个相谈甚欢之下,会很高兴的带你们去瞧瞧他珍藏的那些死人骨头呢!」
在一旁听闲话的孙别稔一口茶差一点喷了出来。
「死人骨头?」疑惑中带着点兴味的瞳子瞅向唇角勾笑的容柯。
顾名思义,他当然知道死人骨头是什么,可是这么听来,容翼珍藏不少这玩意儿?呃,容家二少对这玩意儿这么感兴趣?
没心思跟夫君多杠几句,甄平安催促着忍俊不住的姊妹俩走快一些,免得又被容柯找了借口拖住时间。
今儿个她可是有备而来,早就拟好游晃的行程,满满地、充实地,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嘿嘿。
「容兄?」
「那都是一些从地底下挖出来的古老玩意儿……咳咳,阿翼他的兴趣是怪了点。」笑瞪着三个窈窕的身影出了大门,容柯这才收回视线。
「那不知待会儿是否有幸可以一睹……呃,他的珍藏品?」
有幸目睹?
「你在说笑吗?」容柯笑得有些讶异。
「非也,这世界无奇不有,遇到新鲜事,呵,不瞒容兄,孙某总习惯多瞄那 一眼以增长见识,所以不知可否?」
天哪,若阿翼知道孙别稔竟也对这玩意儿起了兴趣……忽然,容柯兀自笑得很诡异。
虽他不知道若当孙别稔跟阿翼一样迷上一堆死人骨头,温婉的邬然会不会跟他翻桌抗议?但他能确定的是,若换成平安,他铁定没好日子可过。
第七章
送走何国臣,容翼拍了拍自己灌满酒水的肚皮,心里大致有了个底。
这家伙虽然笑脸迎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可是眼神太过飘忽了,若往后真要一块儿开矿、干活,他得多加提防着点才行。
但话说回来,能摒除最好摒除,合作伙伴嘛,当然要选择自己能放手且放心的人才较妥当,对何国臣,他就是打心底扬起一份戒心。
「咦,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邬棻跟小嫂子她们。
汪汪!
「真巧!」他拍拍手,满意的见大昊吐着舌头、晃着尾巴,喜孜孜的在他腿际不住的磨蹭。
容翼的笑容加深,摸摸牠的大脑袋,甚至还顽皮的以指腹去搔弄牠的耳后。
还是大昊贴心,知道他猛地接触到三双审视的视线后,那种寒入心骨的感觉从脚底凉到头顶,有牠亲热的示好,心情好多了,而再多往邬棻脸上瞟了眼,心情又更好了许多。
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发觉,她正对着他笑呢!
「都还没走远呢,就遇到你,是真巧还是假巧?」
「妳说呢?」不跟小嫂子一般见识,他笑望着另两位姑娘家。
虽然几年来与邬然只有数面之缘,但他仍记得她,她爱笑的菱角嘴仍旧上扬,清妍中带着隐约的狐媚,这大姑娘的娇媚一如去年他见到时一般,甚至还多了一丝的成熟韵味;而邬棻嘛,柳眉、凤眼、芙蓉脸,内敛而显得谨慎,缺了姊姊仪态万千的狐媚味,姊妹俩并立,神似的五官中却有着迥然不同的神采。
若说邬然艳如春桃,那邬棻就像是深谷中的幽兰,清淡幽雅,恬意自然。
「谁知道,你不是说一早就要过来?怎么这会儿还见你在外头游晃?」说完,甄平安转头问郎然,「阿然,妳还记得阿翼吧?」
「当然,要忘记容家二少爷,满难的。」
「说得也是,阿翼这家伙就那个莽性很耀眼,所以才会三番两次遭人扫地出……嘻嘻,妳懂我的意思吧!」两个女人一个眉目传情,便侧首掩唇偷笑。
只有邬棻的神情未变,仍是一派闲适的伫在一旁,但容翼看得出来,她瞧他的眼光有些不一样了。
那柔煦且漾笑的凝视中多了一份情,不是激情,而是同情。
哼,小嫂子没将话挑明,他也清楚她在揶揄他在邬棻面前所吃的瘪,当下,没啥好气的犯起嘀咕。
「要笑就光明一些,别像只猫似的窃窃低笑。」语毕,就见她们放肆大笑,他一恼,「喂!妳们也别太过分,真敢给我笑得这么大声。」
「是你说的嘛,要笑就光明一些。」
「可是妳们也未免笑得太嚣张了吧!」他的语气有些闷了。这两人当真一点都不顾及他的感受,当面嘲弄他也就罢了,竟还这么嚣张?
看来还是邬棻厚道些,而且浮现在她眼底眉梢的那抹淡淡恬笑还满入他的眼……咳咳,轻咳两声,他赶忙收回停驻在她身上过久的目光,却忍不住又再偷瞟了一眼,唉!今儿个的她真的让他看得很顺眼。
她明明没刻意妆扮,也没学别的姑娘家抹胭脂、扑粉,只一如往常的朴实穿着,可不知怎地?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不往她脸上瞄去,她看起来似乎挺满足的,脸上绽现的稚笑与温柔极美,而且是他所不曾见过的,彷佛能将一个人的心魂都给迷了去。
甄平安喳呼了几句,容翼全没听进耳,她也不以为意,随意挥挥手,拉着姊妹淘径自踱离,大昊见状也朝他轻吠一声,屁股扭扭,兴高采烈的跟在女主子身后逛大街。
而心神不宁的他捕捉到邬棻偷瞥向他的目光,竟也不自觉的挪了步子。
「平安,妳小叔也跟我们一块儿走?」轻捏着她的指头,邬然小声问道。
「他哪那么大的精神陪我们呀。」
「那他跟着我们干什么?」
怀疑的回过头,讶见他果真是朝着她们的方向远远跟着,甄平安好奇的扬声询问:「阿翼,你要上哪儿?」
「到甄家……呃,妳们上哪儿?」怪了,他明明就是要到甄家去呀,怎么邬棻那双眸神只略略一瞥,他就像是失了魂似的跟了上去?
「去瞧瞧姑娘家的玩意儿呀,怎么,你也有兴趣?」
「甭说笑了。」
「那你是想绕一个大圈上我家喽?」
「我没那闲功夫。」
「这就怪了,甄家何时搬了位,我怎么不知道呀?」
容翼当然不想绕一大圈上甄家,而且他知道自己不快逃的话,小嫂子又要绕一大圈来兜他的笑话看。
恶狠狠的眼刀劈向朝他笑得贼兮兮的小嫂子,再不动声色却又带点不舍的瞅了眼邬棻,他袖子一摆,掉头走人。
「喂,你真要走了?」
「妳舍不得?」
「不是,只是想确定你没走错路?」话到尾巴,几乎是掺着笑意。
「哼!」不理她,他的一双长腿走得又快又急。
看吧!他就知道,只要逮着了小辫子,小嫂子绝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嘲弄他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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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妳们昨儿个有上山?」
「嗯。」
「妳……」
见夫君略略变脸,凝重的神色引来几个仆人的侧目,甄平安赶忙堆起笑脸,附带说明,「还有大昊,大昊也跟着我们,你也知道他凶起来有多吓人,所以甭担心,我们不是全都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我不是说过了,没我们几个陪着,妳别随意上山?」容柯语气仍旧带着一丝怒气。
听二笃提过,前些时候街上出现几张生面孔,虽然其中一人可能是阿翼未来在采矿方面的合作伙伴,可是他们的性情似乎不是很好,阿翼也不想太早就下定论,再加上武阳这几天恰巧出远门办些事,不在大理,若她们真遇到了不长眼的「鬼」,谁护得了?
平安这小脑袋瓜总是想得太简单,真是被她气煞!
「今儿个摆宴款待阿然他们一家,还有别的人,你要不要收收你那吓人的脸色?」压低嗓门,甄平安提醒着稍微失态的夫君。
「但就只有妳们三个姑娘家!」
拧眉,她双手扠腰,微带不满的瞪着他。
「阿柯,就我们三个姑娘家又怎样?有我、有阿棻,就算阿然不济事,你以为在大理,有谁敢动我们一根寒毛?」
「若是这里的人,我当然不用担心。」
「就算不是这里的人,你又怕什么?别忘了,这是咱们的地盘。」
争执的嗓门逐渐加大,虽然两人都没忘记场合,但就是止不住越燃越旺的话焰。
冷不防,一声笑喝伴随着击掌声,制住了小俩口的你来我往,他们不约而同的住了嘴,瞪向那个胆敢冒出头来穷搅和的七月半鸭子。
「终于!」拍拍哥哥的肩头,容翼朝他竖起大拇指。「阿哥,我挺你。」
「什么意思?」
「咦,你们不是在吵架?」
「我们?吵架?」
「哪有呀!」
异口同声的否认,夫妇俩相视,不约而同的叹口气,波波生涛的论点霎时全消,四目相望,笑意重新浮现在眸底。
方才,好像真有那么几分吵架的味道哩!
「别欲盖弥彰了啦!又不是只有我生了一双耳朵,呵呵,听见你们夫妇俩大呼小叫的吵来吵去,真是教人开心。喏,小嫂子甚至将手都给扠在腰上了,啧啧啧,终于有了第一步,接下来是不是该备些锅碗瓢盆给你们摔?」
「阿翼。」容柯叹了声。
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阿弟,是存心替自己招祸不成?
「你闭嘴!」
「好好好,要我闭嘴还不简单,只要小嫂子的一个眼色,我这不就乖乖将嘴巴给缝上了。」闷了几秒,容翼还是忍不住好奇的笑问:「说来听听,究竟是什么事情能将妳那不动如山的夫君给惹毛?」
本不想再掀波起浪,但实在是憋不住胸口的那份委屈,见有人关切,甄平安当然是全盘说出。
「还不就是昨儿个,我们一时兴起,就跑到阿棻的洞里去探探,结果你知道吗?那洞里竟还有地道,阿棻还提到山里有好几个洞穴都是这样,甚至有的还四通八达,不知可通往哪儿。只是好奇归好奇,见里头鸟漆抹黑的,也不知道有没有长虫,所以都没踏进去,只有大昊偷偷躜进去逛……」
听不进她的分享秘密,容翼满脑子全被一个事实给占据──
「就只有妳们三个姑娘家?!」他怒着眼,几近咆哮的斥责,「妳们有没有脑子呀?」
眉心一纠,她也生气了,「连你也吼我?」
「不吼妳吼谁?」如果不是她靠山雄厚,他简直想揍她几拳。
邬家姊姊远道而来,她不懂事也就罢了,可她不该不小心谨慎点呀!就算那顶峰山是邬棻的山头,可毕竟全都是女人家,几套花拳绣腿,有哪个男人会怕呀?
「又是我?我怎么这么倒楣?好啦,你别学你阿哥,我们知道错了,行了吧?别再乱乱吼,吼得我脑袋都疼了。」
「疼什么?妳还有脑子可以疼吗?」
他这是什么话?
又辣又呛的反击已经溜到唇边了,可是不小心瞄到邬然她们边走边聊地朝这儿走来,大大小小的脸上全都挂着笑,若呛开了,岂不是破坏今儿个的气氛,虽不甘心,甄平安还是硬生生的将话全吞回肚腹里。
「不说这个了。你不是还邀了朋友?怎不见人呢?」没关系,来日方长,这口气她迟早会连本带利的呛回去。
哼,敢惹杜宝娘的女儿?他的皮最好绷紧一点。
「何国臣晚点才到。」脸色极差的回着,容翼打鼻孔哼着气。「甭等他,都到齐了就布菜饭吧……」
何国臣?!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见兴匆匆走向他们的邬家姊妹在剎那间全都变了脸色,陡然僵直的身躯几不可感的打起颤。
除了三个开心打闹的娃儿外,其余的人全都嗅到了异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