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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马威 page 3 作者:刘芝妏

  「棻姑娘?」虎背熊腰的工头也嗅到了气氛不对。

  微侧身,她轻声吩咐已经收拾妥当的工人们先下山,唇角微勾,点头谢过工头想挺身护卫的心意,她不想再牵扯无辜的人蹚这浑水。

  好一会儿,仍旧飞烟灰散的山区,独留她和二笃、阿藩与仍对乱石长怔的容翼。

  天顶的艳阳高照却完全透不进枝叶茂密的树林里,静默的环境更添增林间森冷的氛围,恁是久居在山中的邬棻,依旧轻轻颤起了哆嗦。

  而容翼却似毫无所感,直到飞灰渐歇,林鸟也一只接着一只的重回枝头,他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起身,拖着蹒跚的步子退了一步,瞪着眼前那凹凸不平的半个洞口,双手环胸,久久,久久久久的不吭气,阳光般的亮瞳难得充盈着沉怒的阴郁。

  这,什么意思?

  「为什么?」他问得很痛心。

  被这么挖来炸去,土里埋的那堆死人骨头八成死得更彻底了,这下子他也甭挖了,直接拿瓦坛来装骨灰还省事点。想到土里的那堆骨头死了都不得安宁,心,好火呀。

  邬棻不语。

  又是一段冷凛的僵凝,四目相望,即使隔了段距离,她依旧感受得到他的痛,那彷佛是很椎心刺骨的痛楚,因为他的背脊挺得太直,双拳紧握在侧,那双瞪视着她的深炯瞳光比刀剑还慑人。

  「妳搞的?」

  不是她!

  但师父在她耳边嘀咕及擅自决定买火炮跟请工人时,她也没有开口反对,所以……耸耸肩,她沉默以对。

  她虽没出言嘲讽,但也不见解释,这令容翼更怒了。

  「妳这算什么?」他咬牙切齿,字句间像是在喷火。「说呀,既然敢做,何不大方承认?」

  怒归怒,但他不敢走向她或靠近她,怕在极怒之下,他会失了控制一掌将她击到顶峰山下。

  「承认?」他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妳这不是给我来个下马威?」

  「下马威?」

  「不是吗?」

  不是。

  顶峰山属于她,她要在山里炸东炸西与君何关?下马威?哼,他好大的误解呀。冷眼侧视,她心中一隅的同情在剎那间烟消云散。

  话说回来,与人正面对峙好累,尤其眼前这个身处劣势仍不掩凌人气势的男人更令人难以招架,举手投足都显现出咄咄逼人的蛮横,既激出她不易掀澜的淡淡兴味,也勾出她许久未显现的不悦。

  「说呀,这是妳给我的下马威?」见她犹豫,他怒颜逼近。「妳的胆子呢?舌头被猫咬了?说呀,我人就在妳眼前,现下没别人就咱们俩,真是妳搞的乱子就乖乖给我认了。」

  「对。」

  容翼傻了。

  万万没料到还真的是她,且在他强悍的威严逼迫下,她依旧毫不动容,连多说一句话也没。

  「妳说什么?」

  他真是个不容易死心的男人。

  按捺不住心中的厌倦与逐渐日落西山的苍凉冷寂,邬棻想快点打发他走,天快黑了,而她饿了,再任他这么死缠烂打下去,她往后会休得安宁。杏眸不畏不惧的正视他,她选择最直接的解决方法。

  「滚!」

  第三章

  容翼不是第一次在甄家大宅跳脚,也不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态的咆哮,可是他却是第一次暴跳如雷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气到了极点!

  「要水吗?」

  「免!」

  「仍这么火?先喝口水吧。」

  张嘴,容翼想悍然拒绝,嗓子却干到发不出声音来,下意识地,他直直的瞪着那送到眼下的凉茶。

  「喝吧,别将喉头给烧干了。」

  甄平安的安抚听在容翼耳里像是带着不怀好意的嘲讽,可是她说得没错,他的喉头真的干到连肺都像是着了火般的燥热。

  接过杯子他一口饮尽,凉水入喉,霎时像是任督二脉猛地被打通了般,满腔怒火化为言语,流利的脱口而出。

  没人附和,但也没人驳斥,一屋子的人全默不作声,任他咒骂到尽兴。

  「我看,你要不要干脆来几坛烈酒?醉到丑态尽出,这样骂下去也比较理直气壮些。」端着空杯子,逮着他换气的空档,甄平安再说。

  「妳别劝我,她真的惹毛我了。」

  劝他?

  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她见自己完全控制不住怒狮的大嗓门,只好退而求其次,以眼神示意早就蹲在墙角挖耳屎的阿火婶行行好,将巴在门缝偷听的两个小子拐到房里去,不想让他们小小年纪就受到了污染。

  容翼浑然不察气氛僵凝,情绪越骂越沸腾。

  「太过分了!」忍了许久,她的耐性用光了。

  「对呀,你们也觉得她太过分了?」暴跳如雷算什么?他现在简直气到想拆房子。

  「是你太……干么啦?」怒气腾腾,回首瞥见扣在腕间的大手是自家夫君,而他不需言语,那双熠亮瞅着她的笑眸满满的柔情劝说便完全生效,顿时甄平安的气焰灭了大半。

  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就算是恼怒着容翼的无的放矢,甚至还胆敢叫嚣到她甄家来,换做是别人,早被她拿扫帚给打跑了,可好歹他也算是半个亲人,更何况他会气成这样,追根究底她也要负大半的责任,如果不是她鼓动三寸不烂之舌硬要阿爹将顶峰山给了阿棻,他也不会捉狂。

  好吧!就忍忍他吧,呵呵呵……

  嘘,别笑得太大声。

  好啦。

  夫妇俩的眼波交流酝含着只有彼此才懂的亲密,不自觉的,十指又是紧紧相扣,身躯贴在一起。

  而甄家所属成员莫不面面相觑,没一个点头赞同容翼的定论。

  自甄老爷听从甄丫头的建议点头后,那座鸟不生蛋的茂密山头就是棻娃儿的了。许久之后有一天,他们才赫然发觉到那个山洞竟成了她的第二个窝,但也尊重她的抉择,所以任她流连,而这外人……不自觉地瞟了容柯一眼,众人纷纷自动在心里更正──容翼这半个外人连个屁都没放,就大剌剌的吆喝手底下的人去棻娃儿的地盘耀武扬威,谁忍得下去呀?

  棻娃儿这下马威,给得好呀!

  「说到底,她也是小气得很。」

  棻娃儿会小气?

  甄家人这下更是不赞同了。

  谁不知道那小姑娘虽然像个闷葫芦般沉默,却有颗最大方的心,一定是容翼这半个外人惹到她,她才会怒言赶人。

  「她那个人啊!哼,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知道。」

  「娘?」不懂亲娘为何无端的硬要跳入火圈,甄平安讶望着她。「妳当真知道这来龙去脉?」

  「当然。」脸不红、气不喘,杜宝娘点头应是。

  谁管这事的来龙去脉是怎么走的?只要容翼能自动送上门来任她糗,任她玩,这才是重点。

  「甄大娘,既然这事妳一清二楚,就理当明白她这么做,简直是存心跟我作对,对吧?」

  「嗯,你说得有理。」

  他猛地一击掌,神情大喜。

  「太好了,总算有个明是非的人挺身而出……」

  「棻娃儿会将话说得这么重,八成也是没法子的事,谁叫你天生就招人嫌怨,棻娃儿铁定是被你惹得大动肝火了,否则那小娃儿性情极温婉,口德又是一等一的好,怎可能会跟你一般见识呢。」

  容翼当场气结,骂不出声来。

  「坦白招来,你是怎么去挑衅她的?」

  说穿了,杜宝娘就是唯恐天下不乱,这会儿存心要火上加油,趁机对平素行径就嚣张的他落井下石。

  甄平安瞠目结舌,「娘!」

  「怎么,我说错了?」

  「娘……唉,我就知道从娘的嘴里听不到好话,可是娘呀,妳也别讲得这么诚实嘛,再怎么说他终究是阿柯的亲弟弟。」

  「有啥办法?妳也知妳娘我向来就这副直言性子呀!」

  「我知,可好歹妳也稍稍替他留点颜面嘛!」

  「啥颜面?」

  「娘,妳想想,毕竟被人这么三赶四赶的吆喝喊滚,又不是一件多光彩的事。」

  「妳说得也对,但偶尔也是要让他尝尝什么叫做滚的滋味吧!」

  听她们母女俩神情正经的一搭一唱,众人全都懂明哲保身之道,纷纷脸色微红的憋住笑,但容翼可就没这么悠哉自在了。

  脸色铁青,他的双拳狂猛的飞舞在甄家母女眼前,却哼不出半个字来,因为他已经气到舌头打上千千万万个结了。

  「唷喝,好威猛的拳风哪,真是吓坏我这老太婆喽。」遭武力恫吓,语出笑谑的杜宝娘仍面不改色。

  因为白族男人向来不施虐于女人,她不相信他会失控至此,更何况撇开勉强还能搬上枱面的女婿碍于手足之情不偏袒哪一边,她还有甄添南那老头子可以靠呢。

  唇畔噙着贼笑,心生同情的甄平安又递了杯水给容翼,他一把抢去,仰首咕噜咕噜的饮尽,任督二脉这下才又再度打通。

  「我以为你们就算心偏得厉害,但至少也能稍微公正一点来待我,没想到……」真的好想捶心肝,懊悔自己识人不清。

  「我们很公正呀!小安呀,妳评评理,娘说的可都是实话?」

  「娘!」这次,她没陪着娘加油添醋。

  虽然他平时气焰滔天,常将她气得半死,可现在瞧瞧他……啧,还真有那么几分的可怜样,再瞥了眼夫君那双无可奈何的笑瞳,好吧,这回她就口下留情,别对他太赶尽杀绝。

  「容翼,我的实话都还没说完,你就这么走了?」杜宝娘追在他身后嚷嚷。

  垂头丧气的他斗志全消,神色凄沧的跨门离去,下意识的往布满腮帮子的胡髯捻抚。

  「真不理我呀?」见他捻胡,她嚷嚷,「唷喝,还有心情玩胡子?你呀,除了将容家的产业打理得还过得去之外,这五年来,我看你最大的丰功伟业就是留了那把大胡子。」杜宝娘终究还是忍不住唠叨起他来。「你不是才二十四?年纪轻轻偏爱学老头儿留了把胡子,真搞不懂你那颗脑袋到底在想什么。」

  容翼将她的话听进耳里,但意志仍消沉,连话都提不起劲来答。

  甄平安见状有些担心了。

  「欸,阿翼他会不会有事?」忧忡的望向夫君,她忽然良心不安了起来。

  方才会不会讥讽得太过火了?万一将阿翼激过了头,他会怎样?

  「先让他静一静。甭担心,他不会有事。」看出她的担忧,容柯轻捏了捏掌中的温软柔荑,淡然一笑。

  也对,毕竟阿柯跟阿翼做了二十几年的兄弟,她没他那么了解阿翼的火爆性子,既然他不急,她也甭大惊小怪。

  回了夫君一笑,两人眼神一溜,不约而同的往侧厅移动,兀自携手谈情说爱去了。

  见没戏可看,大屋的众人也纷纷起身,捶肩、叹笑,重新忙起自个儿的事,再没人多往门外的容翼瞟上一眼。

  冲进甄家大宅时,他气到胡子都竖直了,而丧气走出甄家大宅时,胡子也依然是竖直的。

  捻扯着浓胡,他生平第一次尝到什么叫做欲哭无泪。

  一想到他投注了不少心力的死人骨头就这么长埋地底,甚至可能烟消云散,光是用想的他就快发狂了。于是战斗力旺盛的他昂首阔步,一心一意只想替自己讨回个公道,却没料到竟是受尽嘲弄的悲惨下场。

  惯于被吹捧奉承的容翼怎吞得下这口窝囊气?埋怨天道不公,当他跨出大厅时,差一点脚软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栽倒。

  这儿不是容家大宅、不是他容翼的地盘,纵使是衔怒前来,讨不了太多的便宜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但他没料到竟败得颜面荡然无存,原来他的人缘之差天下第一。

  心,凄凉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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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嘘。」

  容翼隐约听见几声嘘声,可是他懒得抬眼张望,此刻的他只想速速回到自己的地盘窝着,做什么都好,最好是将头埋起来直接闷到死,一了百了。

  嘘声大了些。

  是澄平。容翼听出他那稚嫩中带着几许蛮横的语调,但他不想理会这小家伙的招唤。

  这小子姓甄,这会儿,全天下姓甄的人都碍着他了,哼!

  「过来啦。」

  过去?哼,姓甄的人全给他滚一边去。

  「快过来啦,爷叔!」性急的小家伙不懂看人脸色,童嗓一开,催了。

  甫被羞辱一顿的容翼压根就不想移樽就教,可是瞧了眼,人小鬼大的澄平一脸神秘兮兮,似乎真有话要跟他咬耳朵的样子,他无奈的边摇头叹气边走向他藏身的矮树丛。

  反正此趟讨公道之行,他的面子跟里子都受伤惨重,再多听几句狠话也无妨。

  心急的澄平也不啰唆,一把扯住他就往墙角蹲。

  蹲墙角?容翼霎时眼眶泛起酸涩的微红。

  有没有搞错?竟叫他这么个顶天立地的壮汉蹲墙角,好像真要商量什么杀人越货、见不得人的勾当,心酸难抑,他眼眶泛起薄雾。

  「曾几何时,我容翼竟沦落到此等不堪的地步?」仰天长叹,止不住胸口那股翻腾的英雄心酸。

  「爷叔,你嘀嘀咕咕的说啥呀?」

  「唉,你不懂的,大人的眼皮子所瞧、所想都好现实、好残忍。」

  「残忍?这是什么词儿?哎呀,爷叔,别犯嘀咕啦,我只是想跟你说,你这样子硬搞是不行的啦。」

  闻言,容翼怔愕。

  「哪样不行?」

  「你还不懂?」小家伙学起他先前的感叹。「难怪你会被嬷嬷欺到底。」

  容翼好气又好笑的往他脑勺轻敲一记。

  「甄澄平,把我拖到墙角来蹲,就是想接着你嬷嬷的棒子来讽我?你是要我揍你吗?」

  「好啦,我这不就要说了吗?爷叔,你就这么大剌剌的冲进我们家,先是对棻姨咬牙切齿,然后对娘凶巴巴,甚至还对嬷嬷大呼小叫,爷叔,莫非你忘了这是谁的地方?」

  甄家的。

  没错,他是忘了阎王好说,但小鬼难缠,而甄家就有杜宝娘跟甄平安这两只舌刁嘴利的讨厌小鬼!

  「连我阿爹都对嬷嬷很忍让呢,爷叔你会比我阿爹还行呀?」

  这年头事情都反了,他竟被个四岁娃儿数落得这么彻底?哑口无言,容翼已挫败得叹不出声了。

  「所以喽,你做事这么不长脑子,难怪会被人家……呃……」

  被人家?

  等了等,不见歪着脑袋扯发丝的混小子说完下文,早就积暴成怒的容翼又敲了他一记爆粟。

  「被人家怎样?你说完呀。」

  「好痛,爷叔你敢揍我,待会儿我就告嬷嬷去!我是要说呀,我只是还在想那个词儿该怎么讲……啊,对啦,扫地出门。」想出了答案,童颜大喜。「是不是就这个词儿呀?爷叔?」

  怒眼翻白,容翼的脸色已经黑到不能再黑了。

  看吧,连向来都挺他、护他的澄平也对他落井下石,他就知道今天的日子相当难过。

  「咦,爷叔,你站起来做啥?」

  「哼!」

  「爷叔?」小手扯着他的裤管,不放行。「你要上哪儿?我还没说……」

  「说说说,你到底要说啥?快讲完,我没耐性听你啰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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