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风千舞愕然张大嘴。「呃……是这样的,我从小喜欢吃又苦又涩的东西,口味与一般人不同……」
「难得风姑娘口味独特,令文某大开眼界。」他接过杯子,拿在手里,两人脸庞相距极近,他注意到她瞥了他几眼后,神情不自然地挪开视线,轻笑着问:「看风姑娘的样子,没和男人这么近说过话吧?」
「啊!」风千舞差点打翻手里的茶杯。
「妳轻功很好,谈吐也不错,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妳其实还是个不折不扣的黄毛丫头,根本不知道男人是怎么回事。」
「你、你……文大人,请自重!」火烫的热气迅速漫上脸颊,风千舞不禁身体僵直。
她很想离开,但单独和他说话的机会又是如此难得,她很想看看能否趁机问出些什么,心里举棋不定。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面对她的浑身不自在,文震泰然自若地道:「女孩子或许应该守身如玉,但从没见过男人的女孩子很容易被骗,要不然书里、戏文里哪来那么多见了年轻公子就以身相许的闺中小姐?
她们都是太没见识、好坏不分的缘故。所以说,平时以正常心多接触些青年男子,绝对没坏处,以后也不容易上当。」
这是什么歪理啊?风千舞脸上勉强挂笑道:「文大人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但小女子不好男色,只怕没机会上当。」
拜托,她的师兄、师弟中,长相俊美的不在少数,可也没见她被谁骗过,倒是这位文大人,眼睛亮得过头,配上唇边那抹让人永远琢磨不透的笑,怎么瞧,都像不怀好意!
听见风千舞的反驳,文震也不在意,笑笑走到她身边。「我看妳一直站在这儿看这幅画,喜欢它?」
风千舞怔了怔,这才注意到墙上挂着一幅老昏鸦站在枯枝上,仰天悲鸣的写意画。
「呃……这画好……独具匠心。」
她总算找到个自认为妥贴的词来形容,她已经喜欢吃又苦又涩的东西,若要再喜欢这种风格的画,品味也未免太独特了。
「独具匠心?说的真好……就和这望月阁一样。」文震和她一同看画,低沉的声音彷佛有感而发,原本明亮的眼眸,此时也添了些许愁意。
「听你的口气……你并不喜欢这里?」风千舞好奇地问。
「是不喜欢。」他从不否认这点。
「那你怎么不改改这里的装饰?」应该花不了多少银子吧?她忽然明白「暴殄天物」四个字是怎么来的,就像这座望月阁,明明漂亮得很,却被人搞成像棺材铺一样,处处透着股凄凉劲。
文震见她满脸好奇,眼神中已不见先前的防备,内心莫名一跳,当下也不隐瞒地道:「我爹生前十分钟爱这座小楼,不但亲手布置了一切,连这画也是他亲笔所绘,所以,我不方便改动。」
「你爹?文伯伯吗?这是他布置的屋子?这画也是他画的?」风千舞好惊讶,只觉心跳加速,迅速扫视四周一圈,最后将视线重新落回画上,彷佛想从里面找出什么玄机。
文伯伯,哦,不,应该说是雷通元的三弟子雷无声,会在这儿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吗?
文震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风千舞脸上。他点的是安魂香,沏的是安魂茶,可为什么她一脸兴奋,反倒像用了醒神药?他暗自思忖。
「文大人,我一直很喜欢文伯伯,记得小时候他还抱过我呢!想不到今天能有这个荣幸看到他的亲笔画,我、我、呃……」风千舞忽然顿声,目光停在老鸦图的顶端,嘴里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文震循着她的视线往上看。「那是我爹生前最喜欢的一个玉环,以前常见他拿在手里沉思。他死后,我就把它挂在这画的上方,算是留个小小的纪念……」
风千舞深吸口气。「文大人,那个玉环上是不是刻着个『雷』字?」她问,声音略微发颤。
文震奇怪地看她一眼。「是啊,上面是刻着个『雷』字。」
说着,他抬头,发现仅凭屋中光亮,那个「雷」字根本瞧不见,心中惊疑。「妳怎么知道玉环上刻有『雷』字?」
「我……瞎猜的……」真不敢相信,师娘要的东西,她这么轻易就找到了。
「这种事也能猜得出来,姑娘真可谓铁口半仙啊!」文震一脸不信,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风千舞毕竟不擅长说谎,不知接下去该说什么,只能装作没听见。
文震觉得眼前这女子应该不是个复杂之人,可偏偏她的言行举止却古怪得让人生疑。
「风姑娘,妳一直盯着玉环看,也是觉得它别具匠心?」他试探着问。
「是、是、不,我是太……太倾慕文伯伯罢了。」她不再看画,转身回到桌边坐下。
「倾慕我爹?」文震看她片刻,也跟着坐回桌边。「风姑娘,妳厚此薄彼,很不公平喔!」
「什么?」风千舞一愣,看向他的眼眸带着不解。
「风姑娘,妳我两家世交,妳叫我爹文伯伯,叫我娘文伯母,为什么独独对我那么见外,一直叫我文大人?」
「因为……你是朝廷命官啊!」风千舞想了想,理所当然地说。
「朝廷命官?我爹也是朝廷命宫,妳怎么叫他伯伯,不叫他文大人?」
「因为……从我会说话起,就叫他伯伯,习惯了嘛。」
文震闻言,笑得更加讥诮。「所以我说妳厚此薄彼,不公平。」
「有吗?」风千舞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文震转而用商量的语气对她说道:「风姑娘,妳何不向妳的姐妹们学学,叫我文震哥哥呢?」
「啥?文震哥哥?」风千舞蓦地回神,结巴道:「你……叫你哥哥,未免……未免太……亲热了吧?」说实话,她连自己的亲哥哥都极少叫。
「亲热?」文震轻笑一声。「妳我深夜于此,孤男寡女,和我坐在一起说话不是更亲热?我以为女人里妳算爽直,没想到也是拘泥陈腐之辈。」
「我……」对上他别有用心的目光,风千舞只觉无力,根本不知该如何招架。
呵,终究还是个历练不足的小姑娘啊!
文震再次打量她,见她眉目如画,漆黑的秀发随意束在脑后,素白的长裙被灯光一照,衬得她整个人都带着淡淡的银光。这么可爱的姑娘,若是不明不白死在这场权力斗争中,未免可惜。
「大人?」外面忽然响起男子的声音。
文震蹙起眉头,起身开门,瞧见文宣正站在青石台阶上。
他的站姿十分恭敬,身上的装束也相当正式。怪了,不是让他去休息,他怎么换了身见客的衣服,这么晚了,穿给谁看?
「大人,掌管宣华门的钱浩钱大人求见,属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没敢留他在客厅,带着他一起过来了。」文宣走上一步,嗓音压得很低。
钱浩?这个五皇子的亲信,居然半夜来访?
文震不觉抬眼,见到不远处的槐树下,有个消瘦的身影,正不停地来回走动。
风千舞也好奇地侧过脑袋,虽然不是有意,但敏锐的听觉让她没漏掉一个字。现在的人都怎么了,半夜不睡觉还跑到别人府中求见?难道跟她一样恶梦缠身,想找文震要安魂香?
瞧见文震看向自己,树下的男子急奔过来。「文大人,您一定要救救卑职!」带着哭腔的声音由远而近。
「钱大人,您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文震伸手搀扶住即将一把跪在他面前的身影。
「文大人,卑职悔不该当初错投主子,如今……如今……」钱浩说着,哽咽地举起缩在袖中的右臂。
什么下场?
风千舞听得好奇,但她这个角度看不见钱浩的动作,只觉声音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心中不觉疑惑。
「钱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见钱浩的右臂上赫然没了手掌,文震面色凝重。「如今升平世道,竟有悍匪敢伤大人?」
「如果是被悍匪所伤就好了,卑职现在就不用这么伤心了。」钱浩苦着脸抽噎几声。
难道是五皇子?
文震隐约猜出答案,却不好明说,脸上故作惊讶问:「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敢伤钱大人?」
「卑职……呜、呜……是被五皇子所伤。」钱浩垂泪道。
「五皇子?」文震状似不信地看了钱浩片刻,摇头道:「不、不、不可能,钱大人跟随五皇子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五皇子怎么可能下如此重手?他这么做,不是自毁长城是什么?」
钱浩闻言,眼泪顿时像泉水般涌出。「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文大人。卑职从十八岁起,就一直跟随五皇子,如今……只因卑职一时没抓到百变神狐,就被五皇子砍去右手,现在想起来真是、真是心寒啊……」
百变神狐?风千舞大惊,脸上蓦地变了表情。啊,她想起来了,这个钱浩就是那夜拦截她的首领大人!
她赶紧扭回头,不敢将脸朝向大门,生怕被他认出。
风千舞的小动作没能逃出文震的眼里,他带上房门,对钱浩道:「钱大人,夜寒露重,你有伤在身,咱们去书房里小坐如何?」
「好,卑职全听大人吩咐。」知道自己有救了,钱浩感激涕零。
文震走下台阶,不忘回头朝楼里叫道:「风姑娘,妳喝完茶后马上回房休息,我保证妳今晚一定睡得安安稳稳!」
第六章
这一夜,风千舞确实没有再作恶梦,但翻来覆去也没能睡个好觉。所以,第二天晌午都过了──
「早啊,大家早啊!」
清脆的招呼声略显慌乱,身型玲珑小巧的她一阵风似的跑进花园,但在场的诸位佳丽以及侍女不屑地瞟她一记后,看书的看书、绣花的绣花,继续做着自己刚才做的事。
「哟,我说三妹呀,都晌午了,还早啊?」风家大小姐风千飘手里摆弄着一支玉笛,斜着眼睛瞟她。
「迟到也没个谱,以为自己是谁啊?」头不屑地从书中抬起,风家二小姐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般尖利。
「三姐,妳怎么来得这么迟?早上的赏花会早过了,现在妳就等着和大家一起品茶吧!」风家四小姐风千雅虽然同属被邀之列,但她年纪最小,大家又常拿她开玩笑,脾气自然随和多了。
风千舞不好意思笑笑,瞥见一株不知名的花儿开得正艳,立刻好兴致地跑了过去。
风千雅跟在她身后。「三姐,赏花会的时候,文伯母还特意问过妳呢!」她好心告知。
风千舞一愣。「文伯母?她没说我什么吧?」她知道缺席赏花会实属不敬。
「没有,文伯母人很和气,不会在背后说人坏话的,她只是关心妳的身体,说文府有上好的安魂茶,妳若再睡不安稳,她会派人送点给妳。」
听到安魂茶三个字,想起昨夜种种,风千舞的好心情一下子全跑没了。「那茶不管用,妳看我昨晚不是照样没睡好?」
风千雅盯住三姐懊恼的脸蛋,奇怪地问:「三姐,妳喝过文府的安魂茶?」
「是啊,文震煮的,说得神乎其神,其实根本没啥用。」风千舞随口答道,她话音未落,花园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纷纷竖起耳朵偷听。
「文震哥哥……煮茶给妳喝?」风千雅惊讶地大叫,三姐平时房门都不太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呜……她不信!
风千舞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我……呵呵,我在开玩笑呢,小妹,玩笑话妳也当真啊?」她扬起唇角,一副引人上当受骗后的开心。「唉!也不想想,文大人多忙的人,怎么可能煮茶给我喝嘛?」
她的笑声令周围的人全都松了口气,风千舞也松了口气,好险,她差点成为大家的公敌!
「原来是玩笑话,我说呢……」风千雅轻喃,不但声音舒缓下来,眉头上打着的结也不见了。「不过,三姐,这种玩笑以后可不能乱开。」她郑重其事地交代,为自己刚才过度紧张的表现找个台阶。
风千舞嘻嘻一笑。「知道、知道,不过我这人向来爱开玩笑,以后的事我可不保证,熟悉了,妳就习惯了。」
风千雅不满意地看她一眼,正想说话,忽然瞥见花园门口出现几道身影。
「文伯母!」她激动之下,想也不想拉着风千舞就往门口跑。
「啊,千雅,拜托,放开我啦……」她现在最不想的就是引起文伯母的注意,但是……看着花园里的人全都奔向门口恭迎,自己现在就算甩开小妹的手,也不好再往回跑,只好混在人群中。
「哪位是风千舞?」文老夫人身边一位个头颇高、神情倨傲的女子问。
「三姐,天香郡主叫妳呢!」天香郡主喜欢文府二公子文渊是众所周知的事,据说还非君莫嫁!如果能和她建立良好关系,说不定……风千雅心中惊喜,讨好地将自家三姐推出人群。
天香郡主的视线落在风千舞脸上。
「妳就是风千舞?」她问,脸上看不出表情。
「天香,妳带她去边上说话。」文老夫人适时开口。
「知道了。」天香郡主示意风千舞,随她一同走进花园门口的一个亭子里。
「请问……」风千舞停下脚步,刚说了几个字,就被眼前这位素未谋面的高贵郡主不耐烦地挥手打断。
「妳爹胆小如鼠,没想到养出来的女儿,倒是个个豪放得教人刮目相看。」天香郡主冷嗤,不屑又嫉妒地问:「这儿没别人,说吧,妳是怎样让文震大哥留妳入房的?」
「留我入房?!」风千舞一头雾水,呆滞地重复了一遍。
「难道不是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要我说得更具体一点吗?」
「我……」
「小门小户出来的女人就是小家子气,好吧,告诉妳个天大的好消息,文老夫人说了,只要妳据实回答,到时候她自会替妳向文震大哥讨个公道。」
据实回答?讨个公道?风千舞实在不理解郡主的话,不过,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形容成小气,就算和一般江湖儿女比,她都自认够爽快的了。
「妳还要装模作样到几时?」天香郡主不屑的声音变得尖锐。
「谁装模作样了?我什么时候被文震留在房里过了,就算妳是郡主,也请别血口喷人好不好?」风千舞有些生气,毫不客气的顶回去。
「妳……」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尚书之女态度竟如此嚣张,天香郡主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正想回去搬救兵,一阵低沉的笑声传来,文震出现在花园门口,文宣紧随其后。
「风姑娘,麻烦妳声音小一点好不好?要不然花园里所有人都知道妳在我房里过夜了。」文震笑说,同时向天香郡主点点头。「郡主,好巧,妳也在这里,回家路上我还见到文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