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不可思议,抱着她跃下望月楼,直接把她安置在自己的厢房里。
虽然他的风流名声远播在外,却从不带女人回房,甚至手下用的也是小厮。而眼前这位风姑娘,绝对是禁止入他厢房的那种人。下楼后,他就该把她交给府里的下人,让他们代为照顾。
然而,他却带她回了厢房!
路上他几回想撒手不管,但看着她泛起病态的红晕小脸,想起家里住满娘请来的其他人,他不愿她跟别人挤在一个屋子里而得不到良好的照顾,想着想着,自己的住处就到了。
唤过文宣去请大夫,他坐到桌边,拿起杯盏,心思却不在茶中。
他这是怎么了?他思忖着自己一反常态的原因。
「因为她病了。」不会,世上生病的人多的是,也没见他对哪个有如此慈悲心肠。
「因为她身上有两位皇子亟欲得到的东西。」虽然不清楚那是什么,但事关重大却不容置疑。
他只是为了方便追查,才将她带回厢房,等她好些,立刻赶她走!
想到这儿,文震头一仰,将杯中茶水喝尽。
他不愿自己对她太特别,尤其被娘知道后,不晓得要误会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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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千舞发着高烧,整个人像掉进火坑。
一直以来,她身体都很健康,极少生病,这次却是例外。
几天几夜被人追杀、无休无止的恶梦、两个姐姐的故意刁难、再加上被楼顶上的冷风吹着,都是导致她生病的原因。
「这位姑娘是风寒入侵,所幸姑娘体质不错,应无大碍……」
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在她身边说话。谁?她想问,却没力气开口。
又过了一阵,嘴巴里苦苦的,像被人喂进了什么东西,而后睡神迅速降临,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再次醒来,身体舒服了不少,全身虽仍烫着,精神已然振作许多。
眼睛刚睁开,就听见门外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大人,天不早了,要不要属下把隔壁的书房收拾出来给您休息?」
「书房?嗯,好的。」另一个声音有些慵懒,但也令人奇怪的似曾相识。「今晚这里就让给风姑娘,我去书房将就一夜,对了,大夫刚才交代的药还缺几味,你去看看买齐了没。」
风姑娘?是在说她吗?风千舞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厢房里。
「是,大人,属下这就去。」第一个声音回答。
越听,她越觉这两个声音耳熟,可偏偏想不起在哪里听过,风千舞蹙着眉,努力思索,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对不起,请问外面是谁?」她撑着身子坐起,将衣服拉了拉,确定自己的装束还算得体。
「妳醒了?」听见问话,门开了,身着便装的文震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有些意外,因为大夫说她明早才会醒。
他……好眼熟!
忍着敲破脑袋的冲动,风千舞盯住文震,直到他快走近自己床边,才虚弱地笑了笑。「这位公子……是您救了我吗?谢谢……不好意思,请问怎么称呼?」
「妳不认识我?」文震讶然,注视她片刻,看到她茫然的神情不像作假,这才一字一句道:「我是文震,文府的主子。」
「啊,你是文震!」风千舞坐在床上的身子几乎弹起。「你……」她紧张地吞了口唾沫,脸上挤出僵硬的笑。
「上次见到文大人是在两年前的元宵灯会上,所以,我记不太清楚……你的样子了……」声音越来越轻,可见心虚。
「记不清楚我的样子?」文震又是一怔,他今天错愕连连,全拜这位风姑娘所赐。看着眼前这位脸蛋泛红、眼中却并无半点迷恋的风姑娘,他不禁困惑,总觉得这不是一个爱慕他的女孩子该有的表情。
「风姑娘,妳今天病着,就住在我这里──」
风千舞一愣,抬头急声道:「不、不,文大人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但小女子不敢打扰大人休息,还是回自己的厢房比较好。」
急着要溜,果真不像一般爱慕自己的女子啊!
他锁住风千舞病得绯红的脸颊。「已经很晚了,姑娘要在夜里走来走去,很容易加重病情。」
「可是……」
她一开口,即遭拒绝。
「姑娘是在害怕什么吗?放心,我睡在隔壁书房,不会吃了妳的。」
风千舞一向知晓事情轻重,想着惹恼文震对自己并无好处,只好勉强笑道:「既然大人抬爱,小女子就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小女子有病在身,若有怠慢之处,还望大人见谅。」言下之意,先为自己找好退路。
她左一句大人,右一句小女子,听得文震很不舒服。他拉过张椅子,挨在床边坐下,再度打量她。
风千舞的确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尤其她的眼睛,清澈得彷佛一潭秋水,没有半点心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要说她是个野心家,恐怕没人会信……
她,真就这么在乎权势吗?
「文大人?」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风千舞不知道自己有哪里不对。
「风姑娘,妳怎么会跑到望月阁的楼顶上?」反倒是文震,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
「我……呃……厢房里太闷、太吵,我想出去透透气,没想到北方好冷,竟把我吹病了……」
「风姑娘,我问的是,妳怎么会病倒在望月阁的楼、顶、上?」
「我会轻功,自己跳上去的。」风千舞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么高的地方,姑娘竟能带病跳上去,啧啧,功夫可不是普通的好,连我都忍不住要佩服姑娘了。」
「佩服?这不过是雕虫小技,我师父功夫才好呢!」她的声音不免骄傲。
「哦?不知姑娘的尊师是哪一位?」
「我师父是……」风千舞及时抿住唇,师父叫她来调查文震,她可不能打草惊蛇。「是个普通人,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的普通人教出妳这样的徒弟,江湖上真是藏龙卧虎。」文震轻笑,审视的目光扫过她的俏脸。「不过……听姑娘说北方冷,那姑娘肯定一直跟着师父住在南方啰?」百变神狐在南方也算是个响当当人物,不是吗?
看着她防备的微瞇起眼,他故作调侃道:「一个会舞枪弄棒的女子,野心若是再大些,小心没人要哦!」
感受到他眼神的异样,风千舞眉心一抬。「我才不会舞枪弄棒,会轻功又有什么错?!」她冲口而出,又奇怪自己干嘛同他浪费口水。
说话多了,喉咙里就开始不舒服。「咳、咳……咳……」她捂住嘴,接着便是一阵猛咳。
文震皱眉,端起床头还剩下的小半碗药,递到她面前。
嗓子里痒得难受,风千舞也不在意,接过药碗,舀了一匙药汁,含进口里,门外随之响起文宣的叫声。
「大人,风姑娘的药,文宣已经买齐,书房也准备好,大人可以休息了。」
「知道了。」
文宣?!
风千舞噗地一声,口中的药水全数呛出,再度喷了文震一脸。
「我……咳、咳……对不起……咳、咳、咳……」一慌,呛得愈发厉害,连胆汁都快抖出来。
知道她终于认出自己了,文震眼也不眨,直到风千舞的气息平稳了些,才举起袖口抹了抹自己的脸。
「风姑娘,妳没事吧?要不要再叫大夫来看看?」取回她手中颤得几乎要打翻的药碗,他将视线移到她的脸上。
风千舞还在不停咳嗽,原本清澈的眼眸如今满是惊惧,彷佛见到什么可怕的事情。
「那么……我去叫大夫。」文震起身。
「不、不用麻烦!」风千舞赶紧抓住文震的手臂。「我只是一时气岔……咳、咳……过一阵子就没事了……」
知道文震就是那天马车上的酒鬼,此刻她最想做的,就是从他身边逃开,她实在不愿因他而回想起那些天恶梦般的情形。
「脸色差成这样,妳确定自己没事?」
风千舞心慌意乱,冲动地跳下床。「我病好了,要走了……」她恨不能立刻逃回自己的厢房。
「不是说好,今晚妳在这儿休息?」他适时挡住她的去路。
「可是,文、文大人,我想……这儿不方便……这……」
听她又叫大人,文震不悦的感觉更甚,冷冷道:「没什么好想的,也没什么不方便。」
「可是……」
「休息!」他将她逼回床上。
「可是……」一手捏着被褥,她还想辩驳。
「记住,这儿我说了算!」文震袍袖一甩,转身出了厢房。
第四章
次日,雨下个不停。
文震上完早朝,坐着马车才转过青石铺地的横街往文府方向去,就有一名官员装束的男子冒雨赶来。
「文大人!文大人请留步……」
文震挑起车帘,见是同僚马政俞,随即笑道:「怎么了?马大人,为何跑得这么急?」
「文大人,下官有要紧事禀报。」马政俞言语间讨好之意甚浓。
「马大人,你我同朝为官,同为御史,下官两字,文某愧不敢当。」
怎么,难道二皇子这几日比其他两位皇子代理朝政的时间多些,他们就起了巴结之心?
「当得,当得……」马政俞用手抹着顺额而下的雨水,眼睛却不停瞟向坐在车前的文宣,迟迟不愿说出来意。
文震心有不耐。「文某家中还有要事,马大人若不方便说话,本官告辞了。」
「文大人……」马政俞再度用手抹了抹额头,终于道:「近日五皇子脾气暴躁异常,昨晚又为了点小事割了一个小丫鬟的舌头,文大人可曾听说?」
「文某并未听说。」今天早朝前曾有二皇子的亲信向他提起,五皇子昨晚宫中有异动,但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要他多留意,他当时心有旁骛,并没有太当真。「五皇子脾气直爽,会体罚下人,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那丫鬟只不过是收拾屋子时,不小心将荷包掉在书房里,她半夜想起去拿,就被五皇子割去了舌头。」马政俞补充道。
「哦?马大人对这事知道的可真清楚。」
「下官只是一时气愤,忍不住要为那小丫鬟叫屈,也顺便请文大人提醒二皇子以后多注意些……」
气愤?叫屈?只怕后面那几个字才是他要说的吧。
马政俞丝毫没有注意到文震愈加不耐的脸色,还凑近他小声地说:「那丫鬟是下官第四房小妾的一个远房亲戚,据她说,当时有位异族人士正在书房里和五皇子促膝秘谈……」
「马大人,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文震眉峰一挑。「那丫鬟舌头被割,又怎能开口说话?」
他知道,御史大夫这个职位清闲,大有按捺不住寂寞的官员想往上爬,趁着局势动荡投靠新主子,无疑是一条事半功倍的捷径。这家伙无缘无故讨好告密,不过是见到圣上病入膏肓,下赌注找靠山而已。
「文宣,回府!」他轻喝,不想再看马政俞那张阿谀奉承的脸。
「文大人,请听下官解释!」马政俞急跑几步,抓住车框不放。
「下官的小妾原本是书香门第,家道中落后才嫁与下官为妾,那小丫鬟也念过几年书,昨夜逃离后,忍痛把事情经过写下来,交给下官看了。」
「马大人,五皇子生性豪爽,就算结交异国好友,也无需惊讶。你家那个什么远房亲戚准是偷听主子谈话太多,才引得五皇子做出如此过激之举。」
马政俞额上冷汗再起,混着雨水一同淌下。
「是、是、文大人教训的是,下官也狠狠责备过她,可她说,当时只因五皇子声音太过激动,一个劲儿骂七皇子无耻,只会派个叫什么狐狸的鸡鸣狗盗之徒干些暗箭伤人的事,才起了好奇之心。」
「百变神狐?!」文震脱口而出。
「对、对,就是百变神狐,这名字古怪,下官一时忘了。」
见文震兴致转浓,马政俞连忙凑上脸接着说道:「而且,他们还提到南边的琅邪王什么的……」
琅邪王!真有这么回事?文震蹙起眉头。
皇子之间争权夺利乃人之本性,没什么大不了,若要借助外族势力,可就另当别论了!
「可惜就在这时,下官的远亲被人发现……」
文震没心情再听马政俞表功,直接叫文宣驱车回府。
到了府里,他仍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想厘清现下的情况──
这几天,不仅五皇子,就连七皇子手下,都在四处搜寻一个年轻女子。
他现在明白,风千舞一路携带入京的,准是能决定五皇子生死的重要把柄。可他一直没弄懂,她为什么没将东西交给七皇子?
奇货可居,难道她想待价而沽?还是另有一方的势力介入,引得她做出如此举动?
「文大人?」
清亮中略带嘶哑的女声响起,文震慢慢回身,在府里会叫他文大人的,恐怕只有她了。
「多谢大人出手相救,小女子在这儿向您致谢。」
细密的雨丝,白茫的空气将风千舞年轻的脸蛋衬得更为美丽,她撑着油纸伞,整个人亭亭玉立,娇美动人,可不知怎么的,她眉眼间弯弯的浅笑,看在文震眼里却假了点。
「风千舞?」他迟疑地唤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大人居然记得小女子的名字?!」风千舞笑容加深,眸光中透出惊喜。
文震瞇起目光,注视着眼前这张带着讨好笑容的面容。「风姑娘那么特别,本官怎会不记得?」
「文大人谬赞,小女子哪有什么特别,只不过……」脸蛋做作地红起。
「妳身体不好,不在房里好好休息,到处乱跑做什么?」
「大人在关心小女子?!」风千舞受宠若惊,声音夸张地尖起,又蓦地哑下,似在害羞。「小女子在这里等大人……」
实在不对劲!这真是那个让他惊艳的风千舞?
不、不可能!他昨天认识的那个风千舞不是这个样子,他昨天认识的风千舞,淡雅秀丽,有脱尘飘仙之美;而眼前,同样的面容,同样的装束,眼角眉梢流露出的表情却是那般令人生厌。
就算明知她的爱慕有利于自己问出五皇子、七皇子相互争夺的内幕,但他已没半点兴趣同她多说什么。
如此做作的女子,他竟会看走眼,错将顽石当美玉!
「文大人?」见文震半天不吭声,风千舞试着走近一步。
哼,她还想向他献媚?
「风千舞,妳真令人失望!」文震甩下一句话,转头就走。
文震明显的怒气让风千舞一时摸不着头脑,傻愣愣站在原地。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什么,他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
早上醒来,她思前想后,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自己,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接近文震。至于见到他时的表情、动作,是她苦苦思索了一个上午才想出来的,表演起来更费了她九牛二虎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