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葳,我给你们带点心来了。”思谦每次到小葳店里,总要带些吃的,因此,店里的小姐们都很欢迎他。
“哇!太好了,我正饿着呢!”小葳自柜台的帐目堆中抬起头来,高兴的笑着。她的朋友不多,而思谦是最勤于找她的。
“中午没吃?”
“是啊!好忙哦。”
“身体要注意,别累坏了。”
“不会啦!喂,大家来吃点心喽!姚公子请客。”小葳吆喝大家来吃东西。这么个年轻的女老板,和伙计就像姐妹一样。“你这样经常送点心来,教我们这些小姐的心全被你收买了。”
“是吗?公司筹备得怎样了?”思谦在小葳身边坐下。
“还好,都就序了。”
“你是愈来愈能干了……唉!”思谦有感而发似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
“家里出了点事,乱糟糟的。”
“什么事?思……”小葳想问思亭好不好,但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大哥惹了点官司,有人告他关说,一些……其实是派系间的斗争啦!你还记得那个施敏华吧?大哥为了竞选的事,和施家关系搞砸了,和施敏华口头上的婚约也不了了之。现在明知事情的关键在哪儿,却拉不下脸来道歉!爸那脾气你也知道,唉!愁云惨雾的。”
“哦!可是将军政坛上的朋友很多啊,不会没办法吧?”
“你也知道爸是淡出政界,主要做一些经济投资。政坛上的朋友,平时没事当然礼尚往来,一旦有利害关系,哪比得上施家的势力?”
“那……”
“其实也不会真拿大哥怎么样,我想,他们只是想杀杀大哥的锐气罢了!”
“思宓还好吧?”小葳旁敲侧击的,她其实最想知道思亭的情形,偏偏思谦的迟钝是有名的了。
“不好,全都不好。她离婚了!闹了半天,非但伦伦的监护权没拿到,还……唉!爸被她气得……身体差多了!”
“怎么会这样?那——”
“思亭是吗?”思谦替小葳说了。
“……”
“我真的怀疑……你就那么能憋?哼!他不好。写信给他都没回,打电话嘛,又常常答非所问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我知道,他并不快乐。”
“他……”
“他什么?你问呀!是你要他回美国的,对不对?你知道他离不开科学,所以要他回美国;可是,你可能没料到,他更离不开你……回美国前的那几天,唉!你没看见他那样子,我简直都要怀疑他随时都会结束生命……”
小葳泪水盈盈,却哑口无言。
“写封信给他吧!给他一点鼓励,也许,等他回国,—切都不一样了。”
“我……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小葳手足无措的把衣角绞成一团。
“写封信给他,不要管后果了,想那么多,只会给自己添麻烦!”他握住小葳的手。“我很喜欢你,但这其中敬佩的成分居多。可是思亭不同,他是真的爱你,从他的‘失常’就足以证明一切。缘份,错过了,不见得会再来。”
小葳点点头,也许,是该面对自己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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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葳想写信给思亭,但实在不知道该写些什么!长久的逃避,造成了她和思亭心灵上的距离;长期的压抑,使陌生取代了思亭在小葳心中的位置。那种既熟悉又遥远的感觉,让小葳半天写不出一个字来。
总是寄点什么给他才好。可是,寄点什么才好呢?
寄个有意义的东西,寄个能让他记起她的东西吧!可她身边又不像古代的人,有个从小佩带的玉佩什么的,拿什么寄好呢?
小-葳左思右想,东番西找,就是没一样妥当的!
她无奈的在镜前坐下,拢拢长了的发丝。
“发?对,头发……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是我生命的表征,思亭还赞美过它,梳理过它的……”小葳边想着思亭为她梳理秀发时的柔情,忍不住悲从中来,毫不犹豫的“咔嚓”,剪下一把乌亮的发丝。
随即使在纸上写下:
思亭:
你好吗?冰天雪地里,赤子之心是否依旧?
直升机呢?修好了吗?我一直在等,等哪天它突然出现轻敲着我的窗棂。
你怪我吗?恨我吗?还肯见我吗?
千言万语,千思百想,无言诉衷曲。这一束青丝,你梳理过的,代表我飞越千山万水,寻你。
静盼佳音。
小葳把信封好,附上满怀的期待与相思,寄给远方的恩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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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谦一如往常,下班就直接回家,但他今天还没踏进家门,就感觉到家里气氛不对。
“奇怪?这时候管家应该在的啊!”思谦在院子及大厅里转了几转,竟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周伯!周伯——”还是没人应。
“奇怪?”思谦望望空荡荡的屋子,心底扬起—股不祥的预兆;但凡事都往好处想的他,心想可能大伙儿各忙各的去了吧!然后便回房看书去了。
冬季的夜来得特别早,大屋里今夜例外的,连一盏壁灯都没有,整个的笼罩在墨色里。
这样空洞的黑,过份的宁静,使将军府像个繁华落尽、鬼魅蛰伏的过气官邸。几世几代迷恋尘世的先祖、饮恨而死的子孙都要在今夜寻隙前来,在每一个生前死后依依难舍的角落里,哀悼回想过往的云烟。
思谦自房里出来,一阵冷风灌进衣领,他下意识的把衣服紧一紧,然后延着楼梯,扭开成排辉煌的壁灯,再将大厅的主灯打开。
将军府中,无论人在与不在,一律是灯火通明的!因为将军相信,明亮的大厅,是家运昌隆的象征。
“奇怪?都七点了,怎么没人回来?”思谦走到大门前,朝院子望了望,电话声正好响起。
“喂?——是,你在哪?怎么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什么?情况怎样?好,我马上过去!”思谦挂上电话,立即开车出去,半刻不敢迟疑。
“少爷!”“怎么样了?”思谦急急地问着管家周伯。
“东西都抽出来了,可是精神很不稳定。医生给她打了针,已经睡了。”管家周伯经一下午的折腾,疲惫忧心极了。
“怎么会这样呢?你知不知道老爷夫人去哪?”
“他们陪思环少爷赴宴去了,好像……是将军摆宴,请施老爷和他的外甥。我知道是为了思环少爷的事,所以不敢惊扰他们,怕节外生枝了。”
“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都是我不好,没好好照顾小姐,我早该料到,她从来不洗衣服的,拿漂白水做什么,可我怎么也没料到……这……我真笨啊!”管家跟着将军十几年了,几个少爷小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一阵心疼,竟老泪纵横了。
“好了,别这样,不关你的事,姐的脾气大家都知道,没人会怪你的。”
“可是……”
“没事了就好。要不是你早送医,恐怕不只这样呢!”
“我有先灌牛奶给她喝,当下就吐了不少,起先她还不肯喝,后……”
“好好!我知道。你先回去吧!家里没人,爸爸回来了会不高兴的。我去看看她。”
思谦将管家支开后,才进病房去。
思宓躺在床上,苍白得可怜。这些日子,失掉了丈夫的心、丈夫的人,紧接着还被迫和唯一的儿子分离。一连串的打击,让思宓疯了似的任仇恨在心中燃烧,如今,终于烧出这个可怕的结果来了。
更悲哀的是,离开背叛自己的丈夫,非但没有得到家人的同情和支持,反而要两方抗争,承受两方的责难。
思宓其实只是将军的一颗棋子,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但是,当她觉醒了,不愿再受安排时,却又要付出如此沉痛的代价。
“我不放过你的,我死都不……放过你……”思宓皱着眉,喃喃自语着,仿佛急欲从梦进边缘挣扎出来。
“姐,姐!”思谦握住她的手,好冰啊!
“啊——”思宓睁开眼睛,喘着气。看见了思谦,立即泪雨纷纷。“思谦……我不要活了,什么都没有了,教我怎么活,怎么活啊!……”
“姐,别这样,你需要休息。”
“不……我不会放过他的,我又没错,是他错了,为什么伦伦还要给他,为什么……”
“姐……”思谦有些手足无措;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事实已经这样了,所有的劝说,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小葳,找小葳来劝劝她吧!她应该是最懂得自挫折中自我疗伤的人。思谦想到只有求助小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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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洛凡服饰。”
“喂?小葳啊,我是美美。”
“美美,什么事那么兴奋?”
“你这次设计的图案很受欢迎哩!美国那边,我签了一笔大订单哦!”
“真的?”
“骗你有什么好处?对了,你的想象力真的很好哩!我实在很佩服你的设计量,有没有什么秘诀?说来听听吧!”
秘诀?小葳忍不住窃笑着。
说没有,其实是骗人的,但说有,听起来又仿佛有些可笑。
自从给思亭的信寄出去以后,小葳就成天期待着他的回信,幻想着他的生活、他看信后心中的喜悦、感动。
相思是容不得一点头绪的,只要抓住了—点点,其余的便要排山倒海而来,教人无法招架。小葳抑不住时时刻刻对思亭的想念,竟爱屋及乌的迷恋起显微镜下的世界。
刚开始,她只是偶尔看看毛发、细胞什么的:有一天,她无意中将一只打死了的蚊子放在显微镜下看,竟从中发现了蚊子的脚毛、翅膀的纤维纹路,在放大之后,都跃成一幅幅美妙的图案来。
小葳真是惊奇极了!宇宙无限的宽广是一个世界,万物在无限放大下又是另一个世界,于是她毫不犹豫的,将它们——记录下来,再加上自己的感动、想象,便成了这许许多多璀灿丰富的设计了。
以后,不管她看见什么,总要好奇的看看它在显微镜下的样子;看显微镜,也就成为小葳生活中的—部分了。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哦,有哇!哪有什么秘诀,随便想的。”
“好啦。总之,今晚我请客,好好庆祝这一笔公司未开张就先接获的大生意!”
“好哇!你来接我吗?”
“OK。 ”
挂了电话,小葳很想立刻再写封信给思亭,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他给的灵感,她的一切成就也都将因他而变得更有意义。
小葳好想再一次被紧紧的拥抱。哪怕有些疼,也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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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的冬天,冷冻了河水,冷冻住了树的呼吸,冷冻住了屋子的门窗,冷冻住了人们远游的心。
纷飞的雪,染白了水牛城,覆盖了校舍的门窗和进出的道路。往年,遇到大雪的日子,思亭就索性住在研究室里;就算不住研究室,三两天雪不停,他也会冒着风雪去做研究。但这回,雪只是偶尔飘飘,他却已经半个月没进研究室了。
“怎么回事?会不会病了?”尼克是思亭的同学,也是他研究上的好伙伴,虽然偶尔意见不合,但总也还是最佳拍档。
“得去看看才行!”
尼克绕过北边的树林,直往思亭住处走去。他知道思亭这次回学校有些改变,常常自言自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以前,有看法不同的时候,一定坚持到底,但最近,老问一些似是而非的问题。连最简单、平常的运动定律,他都要问:“为什么定律一定是真的?”
“会不会……?”尼克有些担心,他边走边想着思亭的改变,觉得似乎和前二届的日籍学长有些雷同。 ”
其实不单是那位日籍学长,听教授说,有不少研究天文的人,因为宇宙实在太深奥,范围又实在太辽阔,因此往往有极尽一生的努力,仍无法一窥究竟的遗憾;于是转向宗教的探索、哲学的思考,去寻求自己的定位、宇宙存在的意义。
那位日籍学长,据说一毕业就出家当和尚去了。
尼克愈想愈担心,生怕一会儿见到一个光头的思亭,边敲木鱼边诵着那些他听不懂的经文。他不由得愈走愈快了。
“思亭,思亭!”尼克大声叫门,却没人搭理他。
叩叩叩!叩叩叩!尼克绕到屋侧,猛敲思亭的窗子,零度边缘的气温,冻得他手指发麻!
忽然,尼克听见屋里传来阵阵水声,好像是从浴室那边传来的。
“哦!原来是在洗澡!”尼克悬着的心,总算安定了。
思亭的浴室在屋后,对着一片松树林。尼克踩着脆弱的松枝残雪,抱着一身厚重,晃晃荡荡的走着,直到离浴室窗子的三公尺处,才抬起眼来。可这一抬眼,就把他惊吓住了!
今儿个气温虽低,空气却干燥得要把人剥掉层皮了,一眼望去,万里晴空的。偏偏思亭浴室窗外,却飘啊飘的下着细雪。
“这是怎么一回事?”尼克往前大踏几步,才发现思亭的窗子是开着的,而雪,正是从浴室里飞出来的。
“思亭!思亭!你在做什么?”尼克往窗里探去——天!这是一种新的实验吗?
浴室的莲蓬头哗啦啦的洒着热水,扬起的小水珠及蒸出的雾气,遇到外头的冷空气,立即凝成细细小小的霜雪,飘在窗里窗外,落在思亭泛紫的唇上。一丝不挂的胸膛上。
思亭只穿着一件内裤,坐在浴室地下——不,是一片奇异的雪景中,傻不楞登的呆笑着……
“嗨!”思亭抬起冻得如死鱼般的手,轻轻挥两下。
“思亭?这是做什么?你会冻死的!”尼克不加思索的跳窗进浴室,扯下一块大浴巾,将思亭团团包上,再关上穿子,推思亭到莲蓬头下冲热水,暖暖身子。
“怎么样?舒服点了吗?”
“喂,尼克……我发现一个大秘密哦!”
“什么?”
“我发现,世界上没有东西是不变的,水热了变汽,汽冷了变雪,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物质三态,小学就知道了,算什么秘密!”
“不,不是的。不只物质会变,所有的,一切都是变的!人在变,天在变,时间在变,空间在变……连定律、原则也都在变。也就是说,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也没有一定的,所以,真理根本就不存在。所以,再怎么深的感情,再怎么浓的爱,也不可能天长地久……一切瞬息万变,永远没有穷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