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为了妳的伤,王上似乎对王后有些些忽略,可……妳知道的,当时是妳不要王后这地位……”小凌儿有些急,话到这里竟说不下去。
茉儿懂她的意思了。“放心,我不是回来抢夺后位。”淡淡一句话,她安抚小凌儿的心。
她是回来……受死--为当年的错误。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当妃子也很好啊,荣华富贵,终生享用不尽,何况妳若是认识王后娘娘,妳也会喜欢她的,她不但精通琴棋书画,还读不少史书,常常提供王上治国之道呢。
只要拋弃心眼和嫉妒,妳们可以成为好姊妹,学习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创下人间佳话。”
那么好的一个女人在他身边,他再不会有缺憾了吧?应该高兴的,高兴她的挂念牵系得以抚平,高兴她不在弃身边,他也能幸福一生,然而……她尽力了,高兴却离她很远。
“我住的地方在王宫里面吗?”茉儿问。
“是啊,这里是冷宫……”话出口,小凌儿忙摀住嘴巴,瞠大眼睛望她。
“既是冷宫,妳还担心什么?”
“我、我,对不起,茉儿姑娘,妳是我的主子,我该专心向妳,可是王后曾救我一命,我不能不感恩图报。
之前我在玉贵妃那儿当差,玉贵妃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是刑罚伺候,上回我犯下错,玉贵妃要鞭笞我,要不是王后娘娘说了‘服人以德,不该用天生的优势迫人’,又定下一条法儿--不可动用私刑,凌虐下人,小凌儿恐怕已不在人间。所以……”
“没关系的,王后好是大家的福气。”茉儿浅笑,妄想将疼痛感驱逐出境。
“妳别担心,尽管眼前王上多少有点气妳,但等王上想清楚,他一定会像以前那样喜欢妳,因为妳真的很好,脾气好、温柔善良,又不像玉贵妃老犯嫉妒小心眼……”话收口,小凌儿后悔对她说这些,毕竟茉儿姑娘才刚清醒呢!
可馨儿已为这事,发过她几顿脾气,她要是不快快把情况挑明说,恐怕往后茉儿姑娘处境更坏。
嫉妒?那是得有权有资格才能谈的情绪呵,他对自己剩下的只有恨吧!
不想了,他想怎样就怎样,横竖是死,早死晚死对她何碍?
“妳不是要替我更衣吗?”茉儿提醒她。
“哦,对,这是御织坊送上来的,王上特地要他们裁的,妳看喜不喜欢。”
那是一套全白衣裳,没有红红紫紫的绚烂装饰,只在衣角绣了两只小小彩蝶。
彩蝶……茉儿眼望窗外,谷里的茉莉开得好吗?她本想采下来酿茉莉花酒,可她身陷王宫内苑,再回不去,那些茉莉只能任它花开花谢,一年复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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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窗而立,纤细身影尽落入轩辕弃眼里。
那日御医褪去她的衣衫,上面的鞭痕纵横交错,怵目惊心,御医在刮除她肩上焦肉时,尽管她已昏迷,仍痛得频频在梦中呼救。
轩辕弃压抱住她,心间的疼痛不比她少几分,几次,他以为她将离去,以为她将留下遗憾,幸而一个又一个的奇迹出现,她清醒--在他盼过无数个日夜之后。
茉儿听见他的脚步声,重重的,一个一个踩上她心版,震得她心疼,茉儿没回头,倾耳凝听。
他走到她身边,同看窗外初升新月,久久,两人不语。
茉儿轻叹息,转身,望他。
“我没有欧公子的消息。”
“这些年,你们在一起。”他指控。
“几个月前,他看破红尘,决定剃度为僧。”
“然后呢?”
“没有然后。”
“你们没互通消息?”
“他已看破人间俗事,怎会再执着尘缘?”浅浅微笑,她也得学会看破,不是?
“当年妳怎会和叛徒联手,意图改朝?”
“我没有,欧公子是送我一条红布,但当时我并不了解它所代表的意义。”
“妳又为什么离开密室,来到长宁宫?”
“我在密室里,想起师父送给我的锦囊,打开锦囊,里面有一颗续命丹,师父曾告诉过我,你有一死劫,只行我能助你度过,当时我顾不得局势是否混乱,一心想出去救你……”
每次想起那夜,仍心有余悸,仰头望他,望见轩辕弃若有所思的表情。
“算了,你不会相信,没关系,你就认定你所认定的吧。”早说过,她无所谓,失情失心,再次相见,她早有受死准备。
“妳为什么认为我不相信?”
茉儿错了,他信!因为令沐文不可能和她串通,编造故事欺骗自己,于是他相信她没背叛自己,相信她只是糊里胡涂,成了别人手下的棋子。
人很奇怪,在放弃固执与成见后,信任变得容易,同样的话,之前她说破嘴他亦不信,现在简单的相信二字,让累积三年的恨意,转瞬间消失。
“那夜对你……伤害太深,你复原了吗?宽怀了吗?人死孽清,你和母亲间的恩恩怨怨消除,别恨她,若有遗憾,留待来世弥补。”茉儿细诉,这些话她藏在心中好久好久。
“我不想听妳说教。”
“那就别听。”坐到桌边,她不勉强。
“这些年,欧旸御对妳……”
“欧公子是个君子,请你不要妄加揣测。”阻下他的话,茉儿回眸望他。
“是吗?他是个坐怀不乱的谦谦君子,我呢?”
“我不懂,为什么要拿你们相较,你们本是不相同的二人。”
“因为妳选择跟他走。”
“我没有选择,是他从卫兵手下救了我。”
“他救下妳?说得真好听,我有说要杀妳?谁要他出面充英雄。”对于欧旸御的做法,他嗤之以鼻。
“他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让我成为他们的一分子,对我,他有亏欠。”
“妳当真完全不知情?我不相信,妳能读人心、知未来,妳会不晓得当时的他想做什么?”
“自从中毒之后,我的能力大不如前,只能断断续续看到一些画面,拼凑不出完整,我劝过他,为帝为寇天命注定,我希望他改变心意。”
“这些事情妳有机会告诉我的,但妳没有。”
“我不希望自己的多话,害死一条人命。”
“妇人之仁!妳知道结果是什么?是血流成河,在那一夜,多少家庭失去父亲儿子,多少家庭面临破碎命运。”
他存心的,明知道她说不说都改变不了战争的命运,可他偏要将罪恶归咎在她身上,谁让她害他三年难过。
“对不起,我没想过会变成这样,我以为他被我说动。”
“妳太低估男人的野心。”
“或许吧,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些年,你励精图治,泽被苍生,你的帝位已牢固,谁也抢夺不去。”
没错,天下是他轩辕弃的,谁都抢夺不去;但她的心还是他一个人的吗?三年朝夕相处,有没有改变她的心意?
茉儿续道:“无论你承不承认,你们身上流着相同血脉,还记得你错手杀死亲生母亲时的悔恨吗?即使她恨你,你仍舍不下这份亲情的,不是?
而今,你为什么非要找到欧公子,难道再多杀一个表兄弟,会让你觉得快意?”
“连我们之间的关系,他都告诉妳?看来他对妳相当重视,所以妳非要为他脱罪不可啰?”
浓眉一挑,怒气尽现,他最火大的就是她的态度。
幽幽地,茉儿轻语。
“我不是为他,我是为你呀,你怎不放过自己,令自己多开心一点?”
她的声音很轻,但他听见了,那心意……一如多年以前,她在担心他被诅咒、被怨恨?
这层想法让轩辕弃松开眉头,怒气尽敛。
换过话题,轩辕弃问:“妳说他是君子,所以他没禁锢妳?既没禁锢,为什么妳不离开他,回来找我?”
他问住她了,她能说欧公子以他的性命相要胁吗?不,他们是兄弟,不该反目。
“我不适合王宫,不管是三年前或三年后。”茉儿避重就轻。
“适不适合,由我作主,不是妳。”
他对她的霸道,一路走来始终如一,他要她做到的,她唯一的选择是义无反顾。
茉儿不说话了,她觉得累,讲话耗去她太多元气。
“妳累了。”
轩辕弃打横抱起茉儿,走向床边,拉过棉被,盖住她的身子。
她是累了,可怎又由他作决定?
张开眼睛,不肯闭合,这个男人强势得教人无法形容。
抓起茉儿纤细手腕,食指在她腕间摩蹭,那道狰狞疤痕看来吓人。
“这道伤是怎么来的?”他问。
她要说是为求自保划下的吗?不,她摇头不语。
“妳一向对我有所保留。”他浓眉上扬,摆明不爽。
“这个伤不会对你有所影响。”
摇头,茉儿手指下意识顺过那两道浓密,顺过、再顺过,顺他的心、顺他的火气,她要他平平顺顺,无灾无气。
“有没有影响,由我来决定。”
轩辕弃一句话否定她的说词,拉住她欲缩回的手,翻过,审视那道伤口。
“你要杀我吗?”茉儿问。
“妳认为呢?”
“站在朝廷立场,一个叛贼除了死刑,没有其它判决。”她看开也认命。
“我是王,怎么说怎么算,目前我不想杀妳。”
“为什么?”
“为了引出欧旸御。”这番说词,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我引不出他,我再三说过,他已是方外人士,不理会俗世纷扰。”
“那可不一定。”
轩辕弃拉开她的被子、躺进她的床,他不理解自己的动作,也不打算费精神去理解,这种事……随意即可。
“你?”侧望他,茉儿摇头。
“我什么?整个王宫都是我的,我想睡哪里就睡哪里。”
他的霸道让两人同时忆起桃花源的生活。当时,他要喝山泉水,她就得乖乖上山挑;他要吃肉,她就得认命去杀鸡。
似乎一直以来,她都在将就他,而她亦将就得快乐惬意。
难道自那时候起,她就爱上他,愿意为他献上自己?难道是初相见,一身伤的轩辕弃就烙上她心底?
侧眼,他的眼睛也在看自己,轩辕弃的五官线条变得柔和,眉宇间不再有戾气,是谁改变他?岁月光阴或是他深爱的王后?
“这些年,处处有人歌颂你的德政。”
茉儿的话让他心得意满,轩辕弃没搭腔。
“百姓说你是一个好帝王,希望你长命百岁,带着国家朝廷走入康庄。”
“这种歌功颂德的话,妳也相信?”这些话他从没听进耳里,但由茉儿口中说出来别具风情,他--爱听。
“大臣们在你面前说的,你可以当成逢迎巴结,毋庸置信,但你若不是真好,百姓不会背着你称道。”
哼一声之后,他不再说话,大大的手横在她腰间,头凑近她的颈子,嗅闻那股让他安心的气味。
茉莉花再度在他心间开放茂盛,春天来临……
第四章
她又开始缝被子了。
小凌儿替她张罗来许多旧布块,在宫廷中多的是绫罗绸缎,要想找到既温暖又柔软的粗棉布可不容易。
拆开缝线,一件件浆洗、剪裁,她得找些事情来做,以防自己胡思乱想,夜夜猜测轩辕弃的心意。
“茉儿姑娘,妳瞧,我给妳带什么东西来。”小凌儿从屋外一路蹦进门,手上捧住一包物品。
“什么东西?”茉儿放下刀剪。
“是茉莉香味的熏香,馨儿给的。”
“馨儿?”茉儿不记得这号人物。
“妳忘啦?上回我跟妳提过的,她是王后娘娘身边的人,从小就服侍王后娘娘,并陪嫁进宫的呀!她又机伶又聪明,许多事儿,我都得问问她的意见,才敢做呢。
这些香是我跟她要来的,她很慷慨呦,我才开口,她也没问我啥用途,就二话不说全送给我。”小凌儿吱吱喳喳说个不停。
“这好意思吗?”茉儿很怕收礼,总觉得自己还不起人情。
“什么好不好意思的,我和她情同姊妹,要点东西也不为过嘛,何况这香儿,王后娘娘又用不着,搁久了会走味儿的。”
早几年,知道茉儿喜欢茉莉花香,小凌儿总趁清晨去摘下几朵含露芬芳,用碟子盛着,送进屋来摆在案头,这几年,宫中茉莉花全砍光了,想摘也没处采。
“这是王后的东西?”茉儿问。
“是啊,馨儿说,王后娘娘最喜欢茉莉花香,嫁进宫里时,家里准备了一大堆焚香、熏香当嫁妆,全是茉莉味儿的,可惜听说王上不喜欢,就全收进箱里不用。”
他不喜欢茉莉花香?哦,明白,是为了她,他憎恨起所有和她相干的事物。
小凌儿用打火石点燃熏香,淡淡的茉莉香散发出来,这是她习惯、他却憎恨的味道。
“其实,王上哪里是不喜欢茉莉花味,我猜,王上是害怕闻到味道想起妳,偏偏妳又不在身旁,才会命人砍去茉莉花。”
是吗?茉儿没有小凌儿乐观,她认为她猜错了。
“茉儿姑娘,妳暂且将就,它虽没鲜花清香,但总有那么点雷同味道,等王上不气恼妳了,我们再请人在花园里种上几株。”
茉儿但笑不语。
她并无在此长住的打算,能够的话,但愿能说动轩辕弃放下恨意,不再记仇当年,让她搬回谷里长住,从此落日斜阳了此残生。
“茉儿姑娘,妳为什么不说话?妳在生气吗,别气了吧,后宫嫔妃全在吃妳的醋呢,她们一个、半个月都没能见着王上,哪像妳和王后娘娘能常常见到,王后娘娘就甭说啦,她是最大的嘛,王上自然要见的,对妳……那可是大大的殊荣了耶。”
“有吗?”她怎不知道他常来?
“有,妳喝药睡下后,王上常来看妳呢,我要把妳唤醒,王上说要妳多休息,好几次一站就站到二更天。”
他来了,却又不教她知晓,为什么?她实在摸不透他的心思。
低眉,茉儿的注意力回到针黹篮中,小凌儿往她身边一坐,拿起篮中碎布,停不下来的嘴巴,叨叨说个不停。
“我真不明白,这些小碎布有什么好的,妳一天到晚缝它,王上一来也老对着它看……宫里的好东西还少吗?真搞不懂你们……”
在同一个王宫里,也有个叨叨说不完的小宫女,她是馨儿--老忘记她家小姐已成为王后,而她已成了需要多注意道统节礼的小宫女。
“小姐,妳不知道那个林茉儿多可恶,仗着自己貌美吗?算了吧,我怎么看,她都比不上我们家小姐。
自她住进来后,王上来朝阳宫过夜的次数少了很多,贵妃们常聚在一起说,要是照这情形发展下去,早晚,这王后娘娘的位置要换人坐啦!”
她手扠腰,火冒三丈,满脸忿忿不平,真不明白小姐怎还安安闲闲念那劳什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