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快看快看,站在画舫上的是:花魁’杜六娘耶!”
“什么,那个京城里最美的名妓?在哪儿,在哪儿?”
“喏!就在挂着牡丹灯笼的那艘船上,她身旁还站着一个公子哥儿呢!唉!真希望站在她身旁的人是我。”
“哈!别作梦了,咱们倾家荡产也凑不出人家要的见面礼呢!”’
“说得也是!我看今晚这河岸边上的男人,都是因为知道杜六娘会来,才专程来看她的,只有她身旁那个男的,有机会一亲芳泽。”
站在柳凝湄右前方的两名布衣男子似乎喝了点酒,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根本没发觉后头已经有位女子在他俩的“指点”下,看到了她不该看见的一幕。
像是被冻结了,柳凝湄全身无法动弹,只能直盯着那艘华丽画舫上的一对男女。
不会错的,站在那两个男人所说的“花魁”身边的,正是她的祈哥哥!
他的手轻托在杜六娘纤细的腰肢上,让她倚靠在他肩膀上,两人手上各端着酒杯,赏月谈心,好一幅你依我他的画面。
“小姐——”
在喜春担忧的呼唤声中,柳凝湄麻木的知觉才慢慢地回复,她更突然发现自己的双颊不知何时已湿了一片。
“好奇怪。”
她抽出手绢,笑着拭泪。
“我怎么无缘无故就掉下眼泪来了呢?”
看见她这副模样,喜春真是后悔自己当初硬要拖她来这儿了!
“小姐,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想姑爷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不是认真的。”
“喜春。”
“什么事,小姐?”
“站在祈哥哥身旁的那位姑娘好美、他们两人看来郎才女貌,好登对。”
“才不呢!小姐您比她漂亮多了!而且姑爷和您才是天生一对,那个女人根本比不上小姐!”
喜春越说越愤慨。
“是吗?”
柳凝湄不再说话,也不再看画舫上的那对人儿一眼,带着有些疲惫的步伐离去——
第九章
唐茗为楚洛祈夫妇找的临时住处位在大街上,加上今晚刚好有一年一度的船河灯会,由他们的住处一直到河岸边的一大段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虽然是夜里,但灯火通明,所以柳凝湄和喜春主仆俩走在路上也不觉得害怕。
只是——
“小姐,我们快回家,别再待在这里了,好不好?”喜春如此惊惶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柳凝湄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绕到相隔不远、已成废墟的旧御史府,对着颓圯的大门梁柱发呆。
这一带,因为柳府闹鬼的传说,一入夜就像死城,家家户户紧闭门窗,静得只听得见风声。喜春不怕鬼,地狱她都走过一遭了,她只害怕当年灭了柳家的凶手还未罢手,万一被他们瞧见她俩在此徘徊,那就糟了!
可是,柳凝湄却恍恍惚惚地不回答,她只好先拉她离开。她们才刚走回热闹的大街上,喜春瞧见“阎王”远远地朝她们走来,吓得她趁对方尚未发现之前,强拉着柳凝湄躲人街旁小巷。
“怎么了?”
原本还神志恍惚的柳凝湄,被喜春像拎兔子一般强拉进巷子里,疼得想不清醒都不行。
“是那个刽子手!”喜春看过他狂笑杀人的模样,害怕得连声音都在发抖。“是那个带兵杀了你全家的‘金吾将军’,就算地化成灰我也不会认错,就是他!”
金吾将军,这四个字从她十六岁生日那天,拆开母亲所交给她的锦袋之后,就像用刀刻在心版上,令她不敢遗忘。
他,还打他的父亲。宰相刘崎。就是在皇上面前诬陷她父亲,害死柳家上下几十口人的罪魁祸首!
“是哪一个?”她将喜春拉到巷口,要她指认出来给她看。
喜春微抖着手,偷偷指向一名身着绿锦绣袍,腰上还悬着一口长剑的壮硕男子。
“是他?”
柳凝湄万分讶异地看着那名看起来有些凶恶的男子,如果她没记错,当年她和采恋上街选购奶奶的寿礼时,曾被一个无赖骚扰,那个无赖不就是他吗?
她怀里藏着楚洛祈当年离家前给她的匕首,她恨不得现在能立刻拔出匕首,冲上前杀死那个与她有深仇大恨的男人!
可是她不能,如果她莽撞行事,不只性命堪忧,恐怕连贞洁都会不保,更糟糕的是,会连累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的喜春。
但是,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杀父凶手在她面前逍遥呢!
只要能为柳家上下数十条人命报仇,她就算死也不足惜。
反正她已经失去所有,连最深爱的相公的心都轮给别的女人,这一刻,她活着的意义似乎只剩下“报仇”了。
“喜春,待会儿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不许走出这条巷子。”她心中已经有了复仇计划,“我去找那个杀人凶手,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就跟姑爷说,我掉进河里淹死了。”
喜春闻言大吃一惊,“小姐,您可别做傻事!那个人——”
没给喜春劝阻的机会,柳凝湄早巳走出巷外,朝着“金吾将军”刘申吉,以及他的两个跟班所在的位置走去。
* * *
“将军,您瞧那一位不是咱们在郢州发现的美人吗?”
被属下这么一提醒,刘申吉赶忙睁大眼睛,朝他所指的方向着去。
没错!
就是眼前这个朝他走来。容貌似花的美人,害他在郢州莫名其妙被丢石头砸昏,当时追丢了她,还让他惋惜许久呢!
没想到几个月不见,她又更标致、动人,教他都快看痴了!
“美人、好久不见了!”
刘申吉大步一跨便拦在柳凝湄面前,并且以眼神示意属下替他留意周遭情况,就怕又飞来一块石头把他的头砸个大包。
“是你?”榔凝湄巧然一笑,“怎么,上回的教训还不够,你还想来招惹我?”
看见美人娇媚轻笑,他的魂都快飞了,就算下石头雨也打不散他的色心。
“在这世上还没有我刘申吉招惹不起的人!他口气狂妄得很,“再说,被我看上是你的福气,你要是肯乖的跟着我,我绝对让你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哼,锦衣玉食有什么希罕?瞧我这身穿扮,像是穷人家出身吗?”
她微微挑眉,带着一抹打量的魅惑眼光盯着他。
“我的眼光可是很高的,除了有钱,还得有权、有势才能教我甘心托付终身,我看你们几个不过是有点钱的公子哥儿罢了,而我未婚夫虽然粗俗了些,可也是江湖上的一帮之主,手下统御几百人,你们若想活命就快逃吧!”
“哈!统御几百人算什么,我的降下可有几十万人哩!”
“几十万人?”她故意露出惊奇又感兴趣的神情,“别唬我了、几十万人?除非你是统领万军的大将军,而我可不认为自己有这个福分,被大将军看上!”
“呵!姑娘,别怀疑,你就是有这福分尸随从之一搭话说,“站在你面前的这位公子,可是当朝宰相的独子,金吾将军。”
她一睑的受宠若惊,“真的?”
刘申古摆出一副踊模样,“当然是真的,所以你若跟了我,包管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别管你那个什么鬼未婚夫了,我会比他更疼你的。”他伸手想摸她的脸,却被她灵巧的闪开。
“如果你真的是大将军,我当然会选择你罗!只你是假冒将军头衔出来招铬撞骗!”
“不信?那我现在就带你回宰相府,真假立见。”他想抓住她的手,又被她躲过。
“谁晓得你会把我带去哪儿?这大街上人来人往,谅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但离开这里可又不知道了。”她做势思考模样,“而且,就算你真的是将军,若只想玩玩我而己、那我可不依。”
“不,我是认真的,只要你点头,我保证纳你为妾,绝不是玩玩而已。”他实在是越看越看喜欢她的娇媚,“不然,我跟你回家向你爹娘提亲,明天一早我就派人送聘礼,抬大轿迎你进府,这总行了吧?”
“倒也不必这么麻烦,”她瞧他已被她迷得晕了头,便笑道:“我爹娘已死,婚事由我自己作主。这样吧!明晚戊时,我会上宰相府,届时门房给不给我进去,就看你是不是真的宰相之子了。”
刘圭吉眉尾微扬,“你是想借机开溜吧?我可没笨到相信你会自己上门。”
“如果你真的是金吾将军,我为什么要放弃嫁入将门的机会呢?”她朝他抛媚眼,“老实说,我对我的未婚夫并不满意,但他手下那么多,我想逃又逃不走,如果你是将军,就有办法保护我不被他捉回去吧?”
他点头说:“那是当然,你若是担心,要我宰了他都行。”
“那太好了!”她准备结束谈话,“不瞒你说,我未婚夫就在前头和人谈话、虽然你贵为将军,但你现在身边只带着两个随从,他那儿可是有几十个劳刀的弟兄准备跟他去向某人报仇。我未婚夫可是个大醋桶,要是被他瞧见我跟你一起走,就算你是将军他也照杀,我看还是先瞒过他,明天我再偷偷去找你比较妥当。”
“可是——”
“哇!这条手绢为信物。”她将自己的手绢递给地,“快走吧!除非你不住宰相府,否则你明天晚上必定见得着我,如果你再拖拖拉拉,等我未婚夫来找我,你不被乱刀砍死才怪,他们江湖中人眼中可是没有律法的。”
刘申吉还在犹豫不决,他那两个手下可紧张了,若真有几十个带刀的男人杀过来,就算他们有九条命也不够死!
就这样,刘申吉拿着手绢,在两个手下半拖半拉下,半信半疑地离去,而柳凝湄则微笑自送。
“我怎么可能不去呢?我还要亲手送你上西天呢!”
看着他们消失在路的那端,她脸上的微笑退去,双眼立即迸射出满满的杀气。
第十章
一整天,楚洛祈都心神不宁的。
不知是否是他太多心,他总是觉得柳凝湄今天早上特地送他到大门的举动有些奇怪。
昨晚她又被噩梦惊醒,但她反常地未寻求他的呵护,反而睡离他远远的。
他靠近她想搂抱她,可她却突然跳下床,说她听见喜春在叫她,要她去陪她睡,结果就一夜未再回房。
他还以为一定是他早出晚归冷落了她,她才故意疏离他,跟他赌气,怎知一早醒来,她又亲自下厨做他爱吃的家乡小菜,还带着一睑笑送他出门“谈生意”。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临出门时,她还在他耳边轻声说她爱他呢!
若不是答应了杜六娘,他今天会去为她捧场,听她弹新曲,怕错过三皇子或好相送信的时机,他一定会留下来询问妻子。
杜六娘看他端着酒杯,斜倚窗边,那副微皱眉头的忧郁模样,真是令人着迷。夕阳西下、在淡淡的霞光中,他俊美的侧脸宛如潘安再世。
她以眼神使退了在房内服的小丫鬃,再故意将披在身上的薄纱外衣拉退,以微露香肩的性感姿态,款摆腰肢地朝他走去,像软了骨似的,一靠近他便贴倚在他怀中。
“今天晚上,你愿意留下来过夜吗?”她将手上的酒杯放在窗槛上,牵引他的手放在她的腰上。“我已经吩咐啻儿在阁楼外挂上红纱灯,任何人我都不见,今晚我是你的了——”
楚洛祈压根没料到她会主动“送上门”,他浑身紧绷、冷汗直冒,表面上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心里却在盘算该怎么阻止她辣手摧“草”!
“呃,六娘,我——”
他不知所措,但杜六娘可勤快了,她非但故意让薄纱滑落脚边,只着件兜的娇躯直往他身上磨蹭,更进一步吻着他的颈顶,小手也不安分地想解开他的衣带。
“糟了!”
楚洛祈急中生智,伸手拂落搁在窗槛上的酒杯,发出清脆响亮的碎裂声。
”怎么了?”杜六娘既被碎裂声吓到,也被他的喊叫声吓到,欲火当下冷了半截。
“今天是我娘的生日,临出门前她这嘱咐我今天不得晚归,我差点就忘了!”他满脸歉意,补偿性地在她唇上轻轻一吻。“我十分愿意与你共度良宵,只可惜今晚不行,你不会生气吧?”
她难掩失望。却又不得不装出善解入意的温柔模样摇摇头。
“既然是伯母生日,你自然应该早些回去为她祝寿,我怎么会生气呢?”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好不容易保住“清白”,楚洛祈赶紧逃出“盘丝洞”。
杜六娘满是遗憾地目送他离去,心中已经开始期待地明日再访,却不晓得他一走远便掏出手帕用力拭去她残留在他唇上的胭脂,心里满是对娇妻的愧疚,根本毫不眷恋这烟花地。
* * *
心意已决的柳凝湄前脚才踏出家门往宰相府而去,喜春后脚便跑去杜六娘的住处通知楚洛祈。
她怀里藏着柳凝湄临行前托她明日交给楚洛祈的锦袋,还不放心地用单手紧紧按着,颐不了路人的目光,她跛着脚快走。
“姑爷!”
像是上天也感应到她的一片忠心,让她在半路上便遇见提早返家的楚洛祈,她放声大喊,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喜春!”
远远在街头那端的楚洛祈,一瞧见喜春哭着朝他奔来,当下便有了不好的预感,连忙也跑过去跟她会合。
“是不是凝湄怎了?”他的眼皮突然猛跳个不停。
喜春连忙以眼神示意他,将他带入一条幽静的死巷中。
“姑爷,您一定要想办法去救小姐!”她说着便朝他跪下,“小姐一个人去宰相府,她打算为柳家的所有冤魂报仇,可是她此去就只有死路一条,根本是自投罗网。”
“她要去宰相府报仇?”这下可好,他完全听不懂,“什么柳家所有死去的冤魂?凝湄到底跟刘崎有什么恩怨?”
她知道柳凝湄一直未将身世告诉他,而此时一切已无法再隐瞒了。
“其实,小姐的父亲就是前御史大夫,柳卫柳大人。当年御史府遭金吾将军领皇命灭门一事,姑爷您时常往来京城,应该也曾听闻吧?”
他完全愣住了。
那件惨绝人环的灭门血案,他怎么可能不知情,就是在刘崎父子干下这件令人发指的罪行,还以斩杀逆臣的“功迹”受赏,才让他更加坚决要帮太子及唐茗揪出奸相罪证,非要他们以命偿命不可。
他曾听闻柳夫人当年携女逃出,但大家都猜测她俩已死在深山野地,所以无论好相事后派出多少人追捕都毫无消息,而他怎么也料不到,原来忠臣遗孤就在楚家,而且还成为他的妻!
“可是,她为什么突然一个人去闯宰相府?”他实在想不透,“实在太鲁莽子,她以为宰相府是什么地方?她一个平民百姓根本进不去,更别提碰刘家父子一根寒毛了!她如果自曝身分,不过是去送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