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媚儿瞄了他一眼,开始大打呵欠,并纳闷他怎麽会变成这般无趣的人。
「你要跟我讲什麽道?」她已经无聊到眼泪都快掉下来。
「做人的道理。」柏纳说。
不会吧!
蓓媚儿在心里哀嚎,郑重瞥了他两眼之後才发现他是认真的,他真的想教她「做人的道理」,她得想个法子反击……
有了!
蓓媚儿突然心生一计,找出一个不那麽快睡著的办法。
「在你开始你的大道理之前,能不能先为我念一本书?」她假装很有礼貌地问柏纳,表情显露些许难得的羞赧。
「念书?」柏纳被这突来的要求给楞住了,他还以为她的眼神别有用心。「念什麽书?」
「一本诗集。」她翻箱倒柜地搜出一本红色封皮的书出来。「我本来想自己念,但你知道我不识字,所以……」蓓媚儿越说越小声,脸色迅速泛红。
柏纳平静地接过诗集,间接化解她的尴尬。这个时代多是文盲,贵族之间忙著打仗也没几个有空学习识字,除了修道院的修士及修女之外,大多数的人都不认得文字,遑论是困难的诗句。
「我念给你听。」柏纳极有风度地翻开红色书皮,一点也没发现蓓媚儿眼中戏弄的光芒。
「从第一页开始。」蓓媚儿提醒柏纳。「听说这本书打从第一页起就很精彩,我可不想错过。」她将双手拢住下巴压紧床沿,聚精会神地观看柏纳平静的表情,她敢打赌,再过几秒钟他那张俊脸就会风云变色,千万不能错过。
柏纳清清喉咙,照她的意思打开写著「第一页」的地方,便顺著里头的文字大声念了起来。
「热情如火--的岛屿?」才念到由黑墨书写的抬头,帕纳就被大胆的文字吓到,表情显得很不自然。
「怎麽了,修士,有什麽问题吗?」蓓媚儿佯装天真地问柏纳,差点没被他羞赧的表情惹出笑声来。
「没事。」帕纳尽可能冷静,或许只是抬头刺激了点,不可太早断言。
「没事就继续。」既然对方冷静她当然也不能慌。
於是柏纳点点头,拿起书来又往下念。
「你的身体是一座热情的岛屿……」这是什麽诗句?「而我是勇士,带著无比锐利的刀剑,攻占你身体最深处……」他快念不下去了,这分明是--
「别中断,修士,我正听得入神呢!」她瞅著柏纳泛红的脸,硬要他往下念。柏纳只得继续。
「透过你的肌肤,我可以感受你奔流的血液。透过身体的抽动,我可以感受到你的柔嫩紧紧包围著我,带给我--够了!」柏纳重重地放下书,脸红得像快烧起来。「这分明是一首淫诗!」而他居然笨到为她朗诵。
「我没说它不是啊!」蓓媚儿耸肩,搞不懂他干麽这麽生气。「而且你没念完哦,它的下一句是:带给我欲仙欲死的快感,到死为止,我都不会放弃进出你这座热情的岛屿。」
语毕,蓓媚儿还孟浪地呻吟了几声,接连不断的嗯嗯啊啊声惹得柏纳的脸更红,蓓媚儿却还在大笑。
「你识字。」他不自觉地握紧拳头,他居然该死的被骗了!
「当然。」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蓓媚儿不否认。「知识是一种财富,你怎麽笨得以为我会放弃它。」
这倒是。野心勃勃的血蔷薇从不放弃学习任何有利於她的事,其中当然也包含了文字。
「你在生气吗,修士?怎麽这麽禁不起玩笑。」蓓媚儿懒洋洋地起身,下床拿走他手上的诗集,仰望著他道。
「这种玩笑太恶劣,请恕我没有幽默感,无法奉陪。」柏纳僵在原地,任她贴近他的身体,抚上他的胸膛。
「你的身体好冰。」蓓媚儿温热的气息顺势烙印在他的胸膛上。「之前的热水澡无法温暖你的躯体,也许我能够效劳。」
她眨眼,柔软的身体二话不说硬生生贴上去,摆明了考验他的耐力。
「恐怕我无福消受,抱歉!」柏纳明白这又是她的另一个试验,这女人相当知道如何挑逗一个男人。
「可惜。」呵呵,不急,猎物一次玩死也没什麽意思。
「既然你无福消受,那就算了吧,我们明天再谈。」她松手抽开身让他自由,柏纳不免有些错愕。
就这样?
柏纳当场愣在原地,有好一会儿无法意会过来,她可是在叫他退下?
「又怎麽了,修士,莫非你想留下?」察觉到他呆滞的神情,蓓媚儿兴致勃勃反观柏纳错愕的脸,面露促狭的笑容。
「当然不是。」柏纳连忙回神,他好像看见她在瞄时间?
「那就出去吧。」她真的在瞄时间。「太晚了,该是就寝的时候。」
蓓媚儿的口气飘然,甚至带点急切,好像还有什麽事待做一样。柏纳耸耸肩,放弃猜测她多变的情绪,也不敢想像她又要去引诱什麽人。
他悄悄地关上房门走出塔楼,正走到转角楼梯的时候不经意瞥见一道柔美的影子,是蓓媚儿。
这麽晚了她要上哪儿去?
帕纳知道他不该好奇,好奇心可以杀死一只猫,可是他的脚步就是停不下来,彷佛中了蓓媚儿身影的魔咒似的,执意要知道她的目标。
柏纳悄悄地尾随在蓓媚儿的身後,跟踪她的脚步穿越重重的回廊,顺著狭小陡峭的阶梯来到另一座小塔楼,直至顶端的房间。
他看著蓓媚儿轻轻地推开木门,窈窕的身影钻了进去,由於她忘了带上木门,房内的身影清晰可见,壁炉里面燃烧的柴火发出熊熊的火焰,照亮房里的一切。
「母亲。」
帕纳听见蓓媚儿用轻柔的语调对著一位妇人说话,那妇人坐在一张巨大的椅子里,面对著窗外。
「我来向您请安了。」
他瞧见蓓媚儿蹲下身子,像个小孩一样将头靠在妇人的膝盖上,可是妇人却没有丝毫反应。
「我是蓓媚儿,是你的女儿,你还认得我吗?」她握紧妇人的手,仰望妇人的脸,透过炽焰下的火光,柏纳认出那毫无反应的妇人--前任赛维柯公爵夫人。
「你不认得我,对不对?!」
正当柏纳惊讶的同时,蓓媚儿倏然甩开赛维柯公爵夫人的手。
「你当然不可能认识我了,在你的心中只有你的宝贝儿子!」
柏纳无法正确形容出蓓媚儿脸上此刻的表情是愤怒,还是失望,或者是悲伤。
「他不会回来了,你听见没有!」蓓媚儿忍不住愤怒,抓紧赛维柯公爵夫人的双臂摇晃。「你的宝贝儿子不会再回来了,里奥已经被我赶出赛维柯堡,他不会再回来了!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有没有?!」
蓓媚儿拚命摇晃她母亲失去知觉的身子,希望她能给她一点反应,即使是生气也好。可是任她再怎麽摇晃她母亲,她母亲仍然不为所动,只有在听见她熟悉的名字时才转过头看蓓媚儿,两眼无神地说:「里奥……」
蓓媚儿最後一丝希望,被这两个简单的音节彻底击溃。她好恨,恨她母亲,更恨她那该死的弟弟!
「你就守著里奥的名字等死好了。」蓓媚儿突地站起身,在愤怒下口不择言。「我不会让你见他的,我以父亲的名字发誓,这一辈子我都不会让你再见他任何一面!」
她忿忿地跑出房间,穿著白色羊毛睡衣的身影,就像一道失望的晨雾一样飘然远去,徒留沉重的木门慢慢地阖上,直至完全隔绝房内的灯火为止。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站在黑暗中的柏纳不得不承认他十分好奇,好奇这朵血蔷薇,以及这座城堡内发生的事。
或许,他没有自己想像中这般清心寡欲。
这是当晚柏纳脑中闪过的最後一个念头。
第四章
清晨的薄雾,弥漫在赛维柯堡的四周。
富含水滴的雾气,在微风的吹送下,停留在树梢附著在树干上,等树枝吸足了露水,後又冉冉上升与更多的雾气相结合,袅袅围绕这片广大的土地。
赛维柯的早晨,素来美丽,尤其在团团迷雾的衬托下,更是显现出一股遗世的美,令人无法抗拒。
抬头仰望灰蒙蒙的天际,柏纳也和所有赛维柯居民一样无法抗拒大自然的美,如果它的领主不要一大早就找碴的话。
「你一大早命人叫我起床,就是为了要听我讲道?」
站在赛维柯堡某个房间的正中央,柏纳按捺下怒气面对一脸顽皮的蓓媚儿,他猜这是她专用的书房,在这普遍是文盲的时代,极不寻常。
「是啊,修士。」手里拿著鹅毛笔轻拂鼻头,蓓媚儿一屁股坐在书桌上,对著他微笑。「我想趁著头脑还清醒的时候,听一点人生的大道理,希望你不介意。」
她的笑容灿烂,碧绿色的眼睛泛出点点星光,看得出她今天的心情很好。
帕纳静静地看著她,有点被搞糊涂了,昨天晚上她明明还很愤怒,怎麽今天一早就像换个人,快乐得像只小鸟似的。
「请坐。」他指指另一头的木椅。「我很乐意为你讲道。」柏纳决定暂时跳过她难懂的情绪,尽他身为神职人员的责任。
蓓媚儿则是挑高眉头,跳下书桌走向他指定的位置坐好。今天她穿著一身男人的衣服,在这个时代中,除了她之外,没人有此特权。
「你想听哪一方面的道理?」柏纳看似放松,其实充满戒备,昨晚的经验没齿难忘,他可不想再念一次淫诗。
「男女间的道理。」
果然,一大早就给他出难题。
「我想知道男女之间应该怎麽相处才算合宜。」蓓媚儿笑得无辜,柏纳却十分了解她一肚子坏水,故意挑一个最难回答的问题考他。
「咳咳。」柏纳先清清喉咙,悄悄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後回答。「圣经说--」
「圣经说女人是男人的肋骨,所以女人应该服从男人,这我知道。我要知道的是你个人的想法。」蓓媚儿不耐烦地打断柏纳的话,用另一个问题反问他。
「你读过圣经。」足足沉默了一分钟之久,柏纳才能找回声音回答蓓媚儿,内容却和她的问题八竿子打不著边。
「我是念过。」蓓媚儿耸耸肩,不怎麽在乎。「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瞬间,碧绿色的亮眼对上琥珀色的沉眼,仿佛在较量谁比较有智慧。
「很抱歉我不能给你满意的答案,有关於男女之间该怎麽相处,恐怕我比你还没经验。」一阵对峙之後,帕纳首先败下阵来,很有技巧地举白旗投降。
「你的意思是说……你还是处男喽?」柏纳是很有风度没错,可惜碰上蓓媚儿这个小恶魔,不得不乱了阵脚。
「这与你无关。」柏纳忍不住脸红,并暗地里诅咒自己的脸皮为什麽这麽薄。
闻言,蓓媚儿却只是大笑,笑了几声之後就没有再为难他。
还真是好玩哪,这男人。
「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大笑过後,蓓媚儿从椅子上站起来,邀请柏纳。
「去哪儿?」柏纳尽可能冷静,却发现那很难。
「到处走走。」蓓媚儿硬是搂住他的胳臂。「你已经好多年不曾回来过赛维柯堡了,难道你不想看看它改变了多少?」
她用这个诱饵钓他,对於任何一个长期在外受训的骑士而言,受训地等於是第二个故乡,感情自是特别深厚。
柏纳犹豫了一会儿後点点头。或许在他的心里,一直忘不了那段年轻岁月,所以他才会自告奋勇妄想感化她,其实内心深处是想回来探望赛维柯,他的第二故乡。
只不过,柏纳万万没想到,蓓媚儿口中的「到处走走」竟演变成马匹、放鹰、弓箭等全副武装。
「我还以为你只是想要到处走走而已。」柏纳拒绝接受蓓媚儿递过来的剑,僵硬地看著眼前的马匹说道。
「我是啊!」蓓媚儿收回长剑挂回身边,不以为意地拢拢秀发。
「到处走走需要这麽大的排场?」又是长弓又是鹰集,摆明了打猎。
「有点常识,修士。」蓓媚儿不耐地挑眉。「我不知道你那颗脑袋还记得多少骑士准则,但我必须提醒你,一个良好的骑士是不能离开他的剑,除非他不要命了。」更何况她的脑袋很值钱,几乎每一个人都想要。
关於这一点,柏纳无法否认,佩剑是骑士的生命,在任何时候都不可弃剑而逃。
柏纳和蓓媚儿互看了一眼,随後双双翻身上马。骑士的守则是荣誉、是勇敢、是保护弱小和尊敬妇女,他不知道她能记得多少,也许只记得勇敢应战,愿上帝悯恤她可怜的灵魂。
两匹马就在沉默之间奔驰,一直到一幕怪异的景象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柏纳才愕然地止住马匹。
「教堂……不见了!」柏纳无法置信地看著不远处的空地,他记得这里以前有座教堂,教堂的门口上还装饰著圣经上的故事,是一座十分优雅的教堂。
「拆了。」蓓媚儿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让人想好好打她一顿屁股。
「你拆了教堂?」这像什麽话!
「嗯。」蓓媚儿点头,觉得他很烦。
「为什麽?」尽可能的忍住怒气,柏纳问。「你为什麽要拆了教堂,那是人们认识上帝的唯一机会。」那些门口的雕花,不但是用来装饰,也是用来教育人民,在这文盲遍地的时代,那些雕花很有用,却被她给毁了。
「因为我高兴。」干麽瞪她?「有个人一天到晚往这里跑,我心情一不爽,就派人拆了它,不行吗?」
她反瞪他,下巴抬得高高的,任性的模样宛若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
突然间,柏纳的脑中闪过另一个小女孩的身影,那是昨夜的她。
「是你母亲对不对?」柏纳平静的声调像闪电一样劈中蓓媚儿极力隐藏的事实。「你口中的'有一个人',指的就是你母亲,因为她每天都来教堂祈祷并且忽视你,所以你才会派人拆掉教堂,因为你想要获得重视。」
这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却要命的点中了事实。
他说的没错,这正是她派人拆了教堂的原因。可是他没指出的一点是,她母亲上教堂的目的不是为她祈祷,而是乞求上帝能够让她尽快找回她的儿子,所以她一火大就下命令拆了教堂,却没想到因此而害她的母亲发疯。
失去了儿子,失去了心灵庇护所,令她再也不想看这世界,再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蓓媚儿冷眼打量柏纳,不认为他有这麽大的本事得知赛维柯堡近几年发生的事,除非--
「你偷看。」难怪昨夜她一直觉得门外有人。「你该死的偷看我和母亲。」她边说边搭起弓,帕纳则是相当平静地看著她的举动。
「我承认。」她若要一箭射穿他的心脏他也没话说。「我承认我忍不住好奇,跟著你的脚步想看你是去找谁。」
「没想到一个修士也有这麽大的好奇心,背地里做些偷鸡摸狗的事。」蓓媚儿冷笑,转动著搭好的弓箭,瞄准他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