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料好自个儿的马匹,柏纳尾随著蓓媚儿的脚步踏进不久前才离开的磨坊,一进入空间狭小的磨坊,就看见蓓媚儿咬著下唇,环紧自己的身体,嘴里念念有辞。
「我一定要拆掉这座该死的磨坊,这儿简直小得不像话。」她像头暴躁的母狮在狭小的空间里走来走去,嘴唇渐渐泛白。
「重新改建的磨坊里,一定要有一座壁炉。你听见了没有,修士?一定要有座壁炉!」
她白著一张俏脸,朝刚进门的柏纳大吼。柏纳冷静地打量著她,很显然的,她冻坏了,刚刚那场大雨来得太急,深秋的风又太猛,把她未曾添加厚重衣物的身子浇出一身寒意和怒气来。
此刻在他眼前的女子是个怕冷的小女孩,根本不是什麽可怕的血蔷薇。
「把衣服脱下来吧,你冻坏了。」冻到嘴唇发紫,胡乱说话。
「这点雨我才不怕--」
「脱下来。你想得肺炎吗?」柏纳难得怒声打断她的话。
「我也不怕肺炎。」他可知道他面对的人是谁,居然敢对她这麽凶。「我一天到晚领军作战,早已习惯--」
「你习惯个屁!」这话令两人都感到惊奇,他居然口出秽言。
蓓媚儿惊讶地看著帕纳,柏纳也楞了一下,又很快地镇定下来说道:「把衣服脱下来,我不想和你争辩。」反正说都说了,或许上帝会原谅他无心的行为。
他带著平静的心情如是想,潜意识里却愈趋纷乱。他是怎麽啦?莫非他真的受到她的影响?
柏纳看著蓓媚儿的表情由惊讶转为惊喜,恼得几乎想杀死自己。他的意志力果真这麽薄弱?还是受到天时地利的影响,让他不得不迷失?
他的脑子里充满太多问号,然而蓓媚儿一直发颤的身子却很快地打散这些问号。他暗地里诅咒一声,无奈地朝她接近。
「你一定得这样折磨我吗?」他忿忿地动手,将她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下来。「身体是你的,你要怎麽虐待自己是你的事,但请别在我的面前表现得这麽愚蠢,我看不过去。」该脱的时候不脱,不该脱的时候又拚命解衣引诱他,当他很好欺侮是吧!
他狂乱地解开她的衣服,解到最後一件亚麻制的衬衣时,才瞧见蓓媚儿的表情。
她在笑,她该死的在笑,还笑得很甜美。
「我喜欢你骂我愚蠢。」她像小孩一样钻进他的胸膛,贪取他的温暖。「以前我父亲就常常说我不够聪明,感觉好亲切。」
她不够聪明?在他来看,她已经够狡猾了,她父亲到底是怎麽教育她的?
「我不是你父亲。」他僵住身体,难以忍受成为代替品的滋味,更无法忽视贴在他胸口的玲珑曲线。
「我也不希望你是。」她笑盈盈地抬头,轻抚了一下他的下巴。「是你的胡子长出来了,还是没刮乾净?很扎人。」以前她总觉得毛茸茸的男人很脏,可换到他身上却很有味道。
「我也不知道。」他避开她的抚摸,很有技巧地推开她。「看来今晚我们必须在此过夜,天色渐渐黑了。」夜晚一到,领地就会实施宵禁,除了主堡以外,一切出外活动都被禁止,道路也会黑暗到看不清,所以没有人会选择在天黑以後出门。
蓓媚儿当然也清楚这一点,要不然他们刚才这麽拚命赶路做什麽?
「你也把衣服脱了吧。今天晚上我们不抱在一起取暖是不行的,我可不想你得肺炎。」
蓓媚儿把他说过的话丢回给他,让柏纳的心跳速度加快。
她说的没错,今天晚上他们若不互相取暖,铁定冻死在这简陋的磨坊内。可他真的有办法抵抗她这麽迷人的诱惑吗?他怀疑。
「我好冷。」在他迟疑的当头,她直打哆嗦地蜷曲在角落。「你再不过来,我就要冷死了,这里甚至连根茅草也没有!」
这倒是。
柏纳环顾四周,发现这儿除了地板之外还是地板,贫乏得可以。
他叹口气,默默解下湿浓浓的衣裳,仅留一件内衣走过去坐下和她紧紧相依,一起聆听滴答的雨声。
「你的身体好暖,比柴火还有用。」蓓媚儿靠在他身上打盹儿,今天早上太早起床,她好想睡。
柏纳则是尽量不去看她迷人的身体,眼睛直视正前方。
「你会为我建壁炉吗?」昏睡之馀,她没忘记她的愿望。
柏纳沉默了一下,很想求她有点知识,在磨坊里建壁炉,摆明是要烧麦子。
「我讨厌冷,所以你一定要记得帮我加盖一座壁炉。」她不喜欢没人抱的感觉,那感觉好冷,可她却一直没人抱,没人肯抱她……
不知不觉中,她抱紧柏纳,像个缺乏爱的小孩子一样不肯放手。
「帮我盖壁炉。」意识模糊前她再度要求。「一定要帮我盖……」
然後,她一下子就睡著了,留下柏纳一个人面对著天花板发呆。
我讨厌冷……所以你一定要帮我盖壁炉……
蓓媚儿临睡之前最後一丝声音飘过他的耳际,使得他不自觉地垂眼,凝望她不设防的容颜。
她不是讨厌冷,而是怕冷,这种害怕是由心底深处发出的,和实际的寒冷无关。
「我会为你盖一座壁炉,我保证。」柏纳凝视她细致的脸庞,忍不住伸出手指抚摸她的面颊说道,并且逐渐低下脸。
安详入睡的蓓媚儿笑了。梦中似乎有个人正轻碰她的嘴唇,那个人--
是谁?
第六章
离比武大会不到两个礼拜的时间,赛维柯堡周围的土地,纷纷扰攘起来。城堡四周搭设起帐篷,以应付即将来临的人潮。
比武大会通常持续三天。一般来说,比赛从黎明时分做过弥撒就开始了。但由於蓓媚儿已经把教堂给拆了,因而没有弥撒,改以号角直接揭开大赛的序幕,跳过宗教那一关。
整个人倚在巨大的拱窗观看城堡底下忙碌的人潮,面对这熟悉的景象,柏纳不知该作何感想。记得多年以前赛维柯堡也举办过类似活动,当时他就在堡底下忙进忙出,帮忙前一任的赛维柯公爵张罗比赛的事,现在他倒悠闲,什麽事也不必干。
当然了,你现在的身分是修士,是寄居的客人,哪有什麽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想到自已尴尬的地位,他不免嘲笑自己,在赛维柯堡里,他到底算什麽?
苦笑了一下,他讪讪地离开拱窗,没想到房间里早有一个人在等著他回神,是蓓媚儿的贴身侍从--杰森。
「不要接近蓓媚儿大人!」
柏纳方才掉回视线,杰森就恶声恶调地说道:「我不准你接近蓓媚儿大人,听清楚了吗?!」金发的杰森张牙舞爪地咆哮,气愤之情溢於言表。
「相当清楚。」尤其清楚他迷恋蓓媚儿。「但我想这话你应当自己留著对她说,恐怕你找错说话对象。」
柏纳的语气虽平静,但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很快便激起杰森忿然的脸,这该死的修士。
「你以为自己的行为很了不起吗,修士?」杰森脸红脖子粗地开骂。「你现在做的一切等於是在毁灭她,你知不知道?」
蓓媚儿大人就是靠她的无情、残忍,才能在男人的世界中打出一片江山,如今倒好,居然没事就跷头跑来听这修士讲道。底下的人都在窃窃私语了,她仍然我行我素,一点也不像过去的她。
「我不懂你的意思。」柏纳问,为什麽和他在一起就是毁灭?
「因--」
「你的话好像稍嫌多了一点,杰森,找不到事做吗?」
就在杰森即将说明原因的时候,蓓媚儿柔美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语调轻快地阻断杰森的解释。
「呃……不……不,蓓媚儿大人,小的还有很多事待做。」无可奈何地,杰森只得硬著头皮把到嘴的话吞下,以免遭殃。
「那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她笑得像天使,对她的侍从颔首,只有杰森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小的告退了。」杰森弯身告退,在经过门口的时候听见轻轻一句:「小心你的舌头。」连忙加快脚步,一刻也不敢耽搁。
「多嘴的仆人。」她笑呵呵地走进房间,看似漫不经心,但柏纳并没有被她轻松的态度蒙骗过去。
刚刚杰森到底要跟他说什麽?他所说的「毁灭」又是什麽意思?
「准备好了吗,修士?」敏锐的转移话题,蓓媚儿笑著提醒柏纳。「我们说好你今天会带我去见识一下你平日的助人工作,不可以黄牛哦!」
她边说边张开双臂,要他为她今天的穿著打分数,他这才发现,她穿了一套不知打哪儿弄来的粗布衣裙,和她绝美的脸一点都不相配。
「你的头发太显眼了,容易引人侧目。」他走过去从她手臂的吊篮中,抽出一条丑丑的围巾盖住她的头发,弄了好一会儿才满意。
「这样就好多了。」至少不会一眼就被人认出。
蓓媚儿耸耸肩,她可不想去照镜子看自已现在的模样,一定丑得可以。
「该带的东西都带了?」柏纳没空管她丑不丑,或是漂不漂亮,他只关心篮子里面的食物。
「都带了。」蓓媚儿翻了翻白眼,搞不懂干麽带这些。
「你都有按照我的吩咐准备吧?」柏纳不放心,翻开盖巾一一检查。
「当然。」真罗唆的男人。「要蔬菜,不要肉类。可以带鸡蛋,但是不能抓鸡,我都有依照你的吩咐做啦,你不必担心。」
蓓媚儿虽然搞不懂他的用意,但还是尊重他的专业,就像她尊重他对磨坊的改建计划,绝不会多插嘴。
「很好。」柏纳仔细检查了一下。没错,她都按照他的吩咐去做,没跟他调皮。
「我还是弄不懂,干麽要带这些东西。」要带也不带豪华一点的食物,这些粗饭粗菜简直难以下咽。
「我们是去做家庭拜访,记得吗?」柏纳捺下性子解释。「在修道院,我们自给自足,顶多只能出产些鸡蛋和蔬菜,你一下子带大鱼大肉去,铁定马上露出马脚,所以我才不许你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鸡鸭鱼肉也算乱七八糟的东西吗?真不懂他是怎麽想的!
再一次大翻白眼,蓓媚儿决定随便他了,反正她没意见,谁叫他是换装秀的老大。
手提著竹篮子,脚上穿著粗鞋,他们悄悄地从城堡的地道偷溜,怕被人撞见堂堂的领主居然穿成这个样子,这带给她无形的欢乐。
她一面笑,一面握著柏纳的手跟在他的後头弯腰踏脚,越走越觉得有趣。原来私奔是这种感觉,难怪会有这麽多男女热中此道。
「你笑什麽?」听见她的笑声,柏纳回头瞄了她一眼,她看起来好快乐。
「没什麽。」她说,就是不知道上帝会不会容许她跟一个修士私奔了。
她一直笑,笑声无法停止,一直到他们出了赛维柯堡,她还在笑。柏纳拿她没辙,只祈祷她待会儿去探访村民的时候能够严肃些。
幸好,她一到了村子里立刻变得很严肃,和刚才的轻浮判若两人。
「小心点,尽量别开口说话。」他先和她约法三章,就怕她语不惊人死不休,又来战争是理所当然那一套。
「我懂。」她又不是呆子,自暴身分还有什麽乐趣可言。
柏纳点点头,相信她不会那麽笨。为了隐藏她的身分,他们特地绕了一段路才离开赛维柯领地,免得被人一眼认出她就是血蔷薇。
他们挑了一户柏纳过去时常造访的人家敲门,敲了好一阵子,却没有人出来应门。
不会这麽衰刚好碰上了楝空屋子吧?
蓓媚儿简直想仰天长啸,怎麽她第一次以平民的身分溜出来玩,就遇见这种鸟事,太不公平了!
她不耐烦地点点脚尖,点了老半天还是不见有人出来开门,终於决定离去。
「我们走吧,看样子没人在家。」她放弃,这儿多得是寒惨的大门,想必里头的人们一定很乐意吃到一顿像样的晚餐,没必要坚持。
「好吧。」柏纳也同意她的说法,他们确实敲了很久的门。
他们同时转身,此时,门板内忽地传出一阵微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人的呻吟。
「救……救命啊……好……好痛……」
微弱的声音似乎是由一名妇人的嘴里吐出,他们不约而同的互看了一眼,一起破门而入。
怎知,门是被打开了,但蓓媚儿宁愿它再关起来。屋子里头居然躺著一位待产的妇人,正满头大汗地哀嚎!
「我出去了。」蓓媚儿後脚跟一转就想开溜。
「别想溜。」柏纳眼明手快地拦住她,把她揪回来。
「你不能强迫我留在这里。」她看著妇人的大肚子猛吞口水,她上过的战场加起来都没有这屋子来得可怕。
「你不能走,现在只有你可以帮她。」他是个男人不方便,可是妇人的羊水已经破了,再不快点帮她接生,会有危险。
「但是我不知道怎麽帮啊!」蓓媚儿急得大叫,她只会杀人。「我又没有生过孩子,哪晓得怎麽做?」噩梦一场,她发誓下回再也不偷溜出来玩。
「很简单,鼓励她用力,然後顺著她的推力把孩子的头抓出来。」他听说接生是这样的。
「你说的倒简单。」她急得额头冒汗。「既然你这麽厉害,为什麽不自己去做?」干麽叫她。
「因为我是男的。」这就是结论。「别罗唆,我先去烧开水了,记得叫她用力。」
「啪」一声。
屋子唯一的出口就这麽被柏纳卡死,留下一个待产的妇人给蓓媚儿。她吞吞口水,慢慢地走近妇人,发现妇人的表情很痛苦,一双手像想抓住什麽似的在空中挥舞。
她毫不犹豫地握住妇人的手,等她碰到妇人冰冷的肌肤才吓了一跳,她居然也会做这麽恶心的事?
「求求你……小姐……」妇人睁著一双迷蒙的眼睛央求蓓媚儿。「求求你……帮助我生下这个孩子……我的丈夫外出工作还没回来……他……他若回来……一定会很高兴看见这个孩子……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一定要帮我接生这个孩子……」
妇人说得满头大汗,眼中盛满对丈夫的爱,蓓媚儿却无法理解她的感情。男人对女人的爱情真的那麽重要吗?难道在她的眼里,从来不曾怀疑自己只是泄欲,或是传宗接代的工具?
「我会尽力,但你也要帮忙才行。」她允诺,输给妇人那对似她母亲的蓝眸。
「用力推。」她依照柏纳的指示鼓励妇人。「只要你肯用力,你的小孩就会没事,我保证。」
蓓媚儿的语气坚定,绿眸犀利。既然她已经决定帮她,就不允许死神跟她作对,非让他们母子平安不可。
也许是她的自信影响了妇人,在她的驱策之下,妇人顺利的生下一名婴儿,蓓媚儿高兴得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