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握双臂、噙着笑,矗立在控音室内的殷水遥头过监视荧幕冷冷地看着宴会上的情景。
今日是殷遥蓉为殷莫邪所举办的生日宴会,宴会中所参与的人无不是商界众所周知的大人物,当然也少不了“威信”代理人。看着场中交谈甚欢的众人,尤其是殷遥蓉开怀畅笑的表情,殷水遥阴沉得意地扬起眉头。
笑嘛,再笑嘛,殷遥蓉现在你可以尽情地笑,只怕待你就要欲哭无泪了。
“水遥,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吗?”看着身侧的殷水遥,邵廷洛面露迟疑地问。
“当然。”不然现在他待在这里干什么?
“但是……”
“没有但是,我绝不会让他的计谋得逞,就算‘威信’代理人被殷莫邪迷惑,愿意将代理权给他,可若是让他看到殷莫邪照片中的模样,你说他还会不会将代理权给殷莫邪呢?”
“这样一定会影响殷氏集团的形象,也可能会影响你和‘艾菲’的约……”
“那又如何?”挑眉冷笑了声,“不管殷氏形象如何,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就算和‘艾菲’的约告吹,顶多重来,再说,若真因为这样失去‘威信’代理权,罪也不会落在我头上,真说来,我还是个无辜的人呢。”
“既然如此我也没话说了。”手也按上播放键。随之,从荧幕里头立即传来阵阵骚动声。
看着会上众人因为舞台上突然出现的影响而发出窃窃之声,殷水遥险些没大笑,可笑容才挂上几分,就让荧幕里的变化给惊呆,只能和邵廷洛露出相同的愕然之色。
原因无它,只为了那道在殷水痕牵扶下缓缓踏上舞台的艳绝身影。
皎美的绝世容颜薄施胭脂,杏眼盼顾间隐含柔媚之气,贴身的紫色礼服包裹着凝脂般的肌肤,纤弱身躯一览无遗,尤其是仿佛之欲断的细瘦蛮腰更让在场女子欣羡、男人着迷,那小心翼翼害怕跌倒的神情更加惹人怜爱疼惜。
谁呢?不就是投影在舞台上的主角,也是他要针对的主角殷·莫·邪吗?
愕然瞪着场中的变化,邵廷洛不禁喃声而道:“被反将了一军……”从没想到殷莫邪竟能猜得到他们的手段再反利用,刹那间,邵廷洛竟不由得为殷莫邪的深沉而打了记寒颤。
一个人可以坐享一辈子的权势,也可以在一夕之间变得一无所有。自古以来朝代替换本就是不变的定律,没有例外,亦无长久,就连殷氏集团也是如此。
一场条件悬殊的赌约,结局却让人错愕难信。一方是智勇双全、能力卓越的总经理,一方是后天缺陷、聪慧美丽的合法继承人,这赌约的结果本可猜到,谁料到最后赢得胜利的人竟是他们所没猜到的那个人。
令人错愕胜出虽叫人难以置信,然而大多数人要的还是最终的结果,管他接班人是谁,只要能为公司赚进大把钞票,谁当董事长不都是一样吗?
照理说,新主上任下属也会来场大风吹,左派右派日夜担心,怕明日就莫名其妙从经理降到课长,吃不好睡不饱徒生烦恼。所幸新任董事长人美心好,虽是言障,可行事公正无私、赏罚分明,最叫人心服口服的是他并没有趁机将竞争对手殷水遥踢出公司,依然让他续任总经理一职,这等宽大心胸怎不叫人钦佩。
殷水遥却深惑不解,对待一个形同杀父仇人的凶手,他才不相信殷莫邪真能有此宽阔的心胸!他该恨他、怨他、气他,甚至巴不得将他剁成肉酱,而不是像现在让他安稳过日,尤其是在他已经是掌权人的此时。
但偏偏他越是疑惑,殷莫邪的行为就越出人意表,从他接掌殷氏董事长以来,他交给他的全是极大的case,每一笔都攸关上亿损失,若没有受到绝对信任是不可能担此重任的。
因此,随着时光流逝,殷水遥的心情也跟着剧烈浮动,殷莫邪那无法捉摸的行为和想法让他愈感烦躁。今天,殷水遥的不满累积到最高点,焦躁难定的情绪逼得他几欲发狂!坐在办公室里,翻着公文,看着纸上文字,心却愈搅愈乱。急速翻阅公文的手猛然合上,发出“砰”然一声大响。星眸恶狠狠地瞪着桌上档案,仿佛那些档案是鬼魅魍魉一般。
“可恶!”咬牙切齿地咒骂了声,随之霍然站起朝办公室门口而去。与其在这里上不上、下不下,倒不如直接去问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寂静的办公室里,殷莫邪静静地凝望着窗外的景象。路上的车子来来去去,街上的行人三两成群,尽是朝着自己最终的目的地而去,可是他的目的地又是在哪里呢?
原以为终生将与那些可爱又可怜的孤儿度过,谁知道突如其来的恶运由天降临,不仅打散了他的梦更碎了他的心。于情于理他是该恨那个毁了一切的人,为了报复那个人,他以最卑鄙的方式获得胜利。但是他——真的胜利了吗?如果是,为什么他没有感到一丝丝快乐?如果是,为什么他感到无限空虚不停侵蚀他?
身躯缓缓往后倚在墙面,皎洁的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玻璃上,室内的温度明明适当,可是他却感到一阵畏寒,让他不由自主抱住自己身躯,为什么会那么冷呢……
“殷莫邪!”突如其来的怒吼声,伴随着猛然被推开的大门,吓了沉思中的殷莫邪一跳,循声望去却看到满脸怒容的殷水遥和一脸惊恐的女秘书徐桦娟。
义愤填膺的殷水遥也在乍见到殷莫邪的刹那怔住,气结的心突兀地一记狂跳,是为了那寂寥身影。不得不承认,在推开门板看到那全身笼罩于黯然无助的背影时,心竟无来由地升起一股名为怜惜的感受,怜惜?他竟然会为一个仇人感到疼惜?殷水遥不禁为自己的念头感到震颤。
看着脸上阴情不定的殷水遥,早已收拾起脆弱,战线冷然外表的殷莫邪,只是以防备的眸子冷冷地看着他,最后眼光落到了正急得手足无措的徐桦娟身上,不由蹙眉暗疑她出乎意外的恐慌表情。如果今天这表情是出在姐姐遥蓉或水痕脸上他还能理解为什么,可是……这表情出现在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外人身上……那就值得好好思量了。
不动声色地走回办公桌前,朝徐桦娟挥了挥手,要她先退出去。见状,徐桦娟为难地看了看身旁气势凌人的殷水遥一眼,又看了看前方一脸坚决的年轻的老板,最后还是勉强点头转身而去,顺道关上了门。
待徐桦娟离去后,殷莫邪清冷的眸子直扫殷水遥,等他说明来意。而殷水遥也没让他等太久,突而发问:“你这什么意思?”强压下心头的震撼,殷水遥冷眼以对。
什么意思?殷莫邪因这没头没尾的话而愕然。什么是什么意思?“你指什么?”
“少跟我装蒜,殷莫邪!”脚步突然一跨,人已在气吼中来到桌前和殷莫邪冷然相向,“我既然输给你就准备承受你的报复,可是你现在这样算什么男人?”要杀要剐他殷水遥都不会哼上一声,但像这样的情况他无法接受!
相对于他的怒目相向,殷莫邪不急不徐地笑了:“必要的时候,不当男人也不会少块肉,你说是吗?”
“你!”星眸怒瞪,殷水遥气得额头青筋暴露。随之他笑了,是怒极而笑,“好!你想跟我耗吗?没关系!反正我时间多得是,我就陪你耗,看谁的耐力比较高一局。”
“欢迎,不过若你以后还是这么沉不住气的话,输的会是谁我想不用说你也明白吧?”
面对殷莫邪讥讽的字眼及毫不掩饰的取笑,殷水遥只是发出一声冷哼道:“彼此,但愿你可以继续漠视殷昊是怎么死的。”
以为祭出殷昊会让殷莫邪变脸的,哪知道结局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殷莫邪只是挑了挑眉,随之比着手语:“希望你没忘记你是怎么输的。”
“你!”糗人不成反倒打了一巴掌让殷水遥怒火再度死灰复燃,才想反驳却让殷莫邪先以手语截住。
“还有,我希望你能认清自己的地位,目前是公司处于新主替换、人心不定的状态,为了安抚人心,公司的进展是最佳也最有利的方式,所以你若有那时间跑来做这种无意义的示威,倒不如将心思放在case上,不要以为我对你曾心存歉意就可以公私不分,若你表现太差我一样有权力解聘你,如果真到了那地步,你脸上可不会太光彩。”
想踢他走?殷水遥嗤之以鼻冷笑道:“要赶我离开公司也得看你有没有那种本事!”
“老板裁撤能力差的员工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再说,我是老板你是员工,只要我高兴,用不用你当然是看我心情,这何需本事?”
一句话再度堵住殷水遥的嘴,也让他更加气恼。刚才他果然是神经错乱才会疼惜这家伙!看看他现在一副睨视天下的得意表情,哪里惹人怜悯了?真是……真是神经病才会可怜他!
殷水遥为方才闯进办公室刹那间所升起的疼惜感到怒不可抑,气冲冲地冷哼了声就转身而去,却在开门的同时差点撞上惊闻通报急匆匆赶到的殷遥蓉。
“水遥你……”生怕办公室里的殷莫邪出事的殷遥蓉,在看到殷水遥时立即端起了脸色。
“干嘛?担心里头那个吗?放心,没死也没缺手断腿,想装假道学去扮给里面那个看,犯不着对着我。”叫人看了恶心!
看着殷水遥从身旁闪过而去,殷遥蓉才恍然回神忙走进办公室,看到安然无恙的殷莫邪后才露出放心的一笑道:“莫邪,他没对你怎样吧?”
殷莫邪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以回答殷遥蓉。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真是叫我担心死了。”殷遥蓉一面说一面坐到沙发上,反复思量好一会后才神色一整道:“莫邪,我们可以谈谈吗?”
似乎知道殷遥蓉想说什么,殷莫邪只是点点头走到她面前坐下,待他坐正后殷遥蓉才开口道:“为什么不解雇殷水遥?趁这时候将他踢出殷氏就不怕他再有兴风作浪的机会了。”
“不,这个时候不能将他解雇。”
“为什么?”
“因为公司需要的是有能力又能独当一面的总经理,不需要只能靠着色相肉体签生意的哑巴董事长!”
“莫邪!”殷遥蓉呼叫了声的从沙发上站起,惊恐的丽眸直望着一脸平静的殷莫邪,“你在说什么啊,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不是吗?”
“莫邪……”
“为什么当初支持他的董事会在最后变卦倾向我,你以为是为什么?在条件利于他时我还能获得这场胜利,为了什么你也明白,除你和他之外,外界、甚至公司上下如何看待我的你也知道!你说,在一个男妓的领导下公司的未来能有多大前景?一个连句简单的不或愿意都无法亲口说出的哑巴如何和别人谈未来?”
“莫、莫邪……”明明……明明就听不到他的声音,可是为什么她的耳际边却充着令人心疼的嘶吼?殷遥蓉震撼得不知该做何反映。
“我恨他!恨他眼见爸爸发病而不救,恨他连那群无辜的孩子也不放过,可是……可是我却更恨一手造就出这场悲剧的我!”若没有那场“游戏”,就不会有今天的一切,若没有他殷莫邪就不会有这一连串的时间发生了!
“不,不是这样的——”
“是这样,是这样的!所以……所以才会连爸爸也在怪我!”颤抖的手、苍白的脸,道出让殷遥蓉骇然失色的话来。
“莫、莫邪!你在胡说什么?爸爸……爸爸怎么可能会怪你?”晶莹的泪珠也在刹那间夺眶而出,那无助又自责的样子让殷遥蓉整颗心纠结了起来。
“他怪我……他在怪我。怪我没有来得及救他,怪我用身体去换取合约,他怪我让殷氏集团染上污名——”
“莫邪!”惊疑的看着情绪激动的殷莫邪,殷遥蓉欺身上前,想将他搂入怀里,岂知殷莫邪竟然出现反抗的举动,“莫邪!莫邪你冷静点,冷静点听我说。爸爸他爱你、疼你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怪你?你不要胡思乱想。”
“我没有胡思乱想!我知道的,他在怪我,所以……所以他才会每天都出现在我床前用很哀伤、很哀伤的表情看着我——他在怪我啊!”
“不要胡说!”眼见殷莫邪情绪难以抑制,殷遥蓉只能抓住他双手,不让他再有“胡言乱语”的机会,“不要胡说,莫邪!爸爸他爱你,所以他不可能怪你,你会看到爸爸是因为你太想他了。你觉得爸爸的表情哀伤是因为你太善良,不是因为爸爸怪你,是你自己在怪你自己啊。”
是这样子吗?殷莫邪泪流不止地看着殷遥蓉,微启的唇瓣失色而颤抖。
殷遥蓉无比心疼地将他紧紧拥住:“相信我,你只是太累了才会产生这些幻觉的。”
也许是殷遥蓉的话生效了,也许是亲情的温暖滋润了殷莫邪紧绷的心,发泄过后是漫天的疲累,依靠在殷遥蓉身上,殷莫邪不禁缓缓闭上了双眼——这真的只是幻觉吗?
第八章
父亲的死让他暗中发誓不再表现出懦弱的一面,因为知道懦弱除了让对手看不起自己之外,什么也解决不了。但是沉积许久的情绪又能往何处发泄呢?独身一人来到公墓,静静望着墓碑上所嵌入的照片,脑中思绪却像投影片般不停闪烁。
继任殷氏董事长一职后至今已近半年,原先他也曾为了殷水遥的去留和殷遥蓉讨论了无数次,每一回殷遥蓉都主张要解聘殷水遥这颗隐形炸弹,但是他也每一回都否决。
撇开他们的恩怨,殷水遥的确是个人才。虽然公司不会因为他一个人倒闭,但绝对会有一定的影响!尤其殷氏才刚历经一场人事混战,正需要像殷水遥这种人才,此时解雇他着实不是件明智之举。
他也知道自己并不适合接任董事长这个位置,因为他是个哑巴。一个哑巴要如何沟通交谈?他总不能每次都依靠殷遥蓉来为他传达,短期间还不要紧,若长期如此,无法清楚表达自己意见的老板绝对无法让职员信服的。
爸爸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才好呢?爸……溢满无助的眸子静静地凝视墓碑上的名字,殷莫邪满腹凄怆却无处可申,混杂紊乱的思绪让他失了方寸,是怨是恨、是饶是恕,是该继续以仇还仇还是忘却一切?他已经无法做出明确判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