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其实我今天是为了莫邪来的。”
这话引起殷莫邪的注意,因而抬头,也因此与庄心语一直为曾离开的眼光接触。
似乎知道殷莫邪心里的疑问,庄心语笑道:“你说过,期望过安定无争的日子,你也说过人性本善,那么你一定不愿意让恨填满心胸,让仇替代了生命的意义不是吗?”
搁在膝盖上的双手轻轻一颤,殷莫邪垂下了眼。意义?心死了,命早也逝去,留下的不过是皮囊一具,还有什么意义可言呢?
“心语你这是?”殷莫邪尚未有反应,一旁的殷水痕就已经听出不对劲了。
庄心语继续对殷莫邪说:“莫邪,我们都知道被仇恨左右的人生是可悲也可怜的,当年你不也为了避开怨恨才选择远走他乡吗?”
是啊,我是选择避开,可是我换来的是什么?我得到的又是什么?一思及父亲的死,再想到孤儿院那些无辜的孩子,殷莫邪眼更冷,心更寒了。就在此时,一股温柔的力道自紧握的双手传升,怔仲之余才发现温软处来自身旁的殷水痕。
感受到殷莫邪翻腾的情绪,也察觉他激昂的怨恨,殷水痕伸手握住了殷莫邪的手,想给予安抚和支持。
抬头看着殷水痕,俊秀的脸、关怀忧心的表情,暖意压下了怨慰,回眸迎上庄心语,缓缓地摇摇头。
“莫邪?”庄心语不懂殷莫邪摇头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他的心思是什么,只能看着他拿起桌上早已准备的笔纸飞快地写。
“不愿仇恨沾身,所以离乡背井;期望弥补,所以忍辱负重;要身体,我给;要尊严,我抛;是人过着非人日子,求死去不能!得到的是什么?父亲被他气死,孤儿院因他而失,你让我如何化?如何放?”
字字全是长久以来的血与泪,句句皆是割肉剥心,声声指控着殷水遥残酷的心肠,看得庄心语无言以对。
“莫邪,如果仇恨深藏在心长达十六年,你认为有没有立即放下的可能?我明白你恨的不是水遥对你所做的一切,而是他恶意气死你父亲和迫害孤儿院,撇开殷老先生的死不说,之前我们一直不知道当年的真相,以为害我们的人是你,直到那天你和殷遥蓉坦诚‘相谈’之后,我们才知道当年的事并不能怪你。可是那时水遥他们无法说服自己暂缓怨恨的心,又困惑在矛盾之间,他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现在,却因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情的演变也让他无法为自己寻得台阶下,能够化解这场恩怨的人只有你了,只要——”
手指按上了唇,阻止他极力想劝解的话,庄心语只能再看着殷莫邪伏案而写。
“无所谓了。凶手也好、无辜也罢,我都努力过了,不放过我的是他,逼我的也是他,如今我什么也没有了,既然没有了我还能求什么?”
“但是……但是你还有殷夫人、还有水痕陪伴你——”
“不要再劝我了,心语。我感激你对我的关怀,也谢谢你一直谅解我,你的善良我明白,你的心意我也知道,但要我主动和殷水遥化解恩怨不可能!要我忘了父亲临死前的模样不可能!要我坐视殷氏集团落入殷水遥手中更加不可能!”
激动的情绪,颤抖的手书写出不稳、扭曲的字体,哀痛又冰冷的容颜透露出坚定的心意,看着眼前的一切,庄心语更感到忧心仲仲,难道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上演吗?无计可施的他不禁焦虑地皱起眉头。
第七章
自从和殷莫邪定下赌约后,为了要先取得“艾菲”代理权,殷水遥几乎将所有的心力全投在上面,想抢“艾菲”代理权的人并不只有殷氏集团,让他忙得不可开交。
不过他相信,他忙,殷莫邪也绝对闲不了。因为“艾菲”和“威信”对台湾商界来说是两块大饼,只要能分上一口就有争夺的机会。
所幸,以他的才能和殷氏的背景,让他在代理人的面前留下不错的印象,比起来,他算是占了六成的胜机了。相较之下,殷莫邪虽然和他一样有殷氏当筹码,但碍于后天的缺陷,他若想在“威信”代理人面前取得好印象必得花费不少功夫,优劣相比,这场赌约他绝对能赢得最终胜利。
这天,他正准备前往代理人暂住的饭店,心中是雀跃万分的,如果今天的交涉没有意外,那“艾菲”的代理权他是签定了。
将车子安稳地停在饭店专用停车场,殷水遥开门下车,却在看到窗外的情景时傻住了。
那是?
错愕、不信、疑惑、震惊各异的神情一一从俊脸上闪过,怒火也随之熊熊燃起。不自觉地,双掌紧紧握住。
原来你是用这种方式来谈和约的吗?殷、莫、邪!
“少爷、少爷你这是在做什么?大爷!”
吵杂的声音由外传来,惹得大厅内的殷水痕不禁好奇地转头。才刚转身,就看到大厅的两扇门随着“碰”一声被用力推开,然后就见寒着一张脸的殷水遥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阻止不了的奶妈。
“大哥?”不懂殷水遥为何怒上眉梢,可是因为殷水遥早和殷家决裂而一人搬到外面甚少回来,没想到现在他却气急败坏地冲回家,下意识的反应,殷水痕脚一跨挡在殷莫邪面前。
像是没有看到殷水痕的举动一样,殷水遥直瞪向从他进大厅后仍未有半点反应的殷莫邪,寒声道:“殷莫邪,是男人就不要躲在背后不出声!”
“大哥,你做什么?好歹小舅也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
殷水痕不满殷水遥的态度而皱眉。
殷水遥依然没有理会殷水痕的责备,仍针对着殷莫邪叱道:“殷莫邪,你见不得人吗?”
“大哥?”
“是你自认做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丑事,所以不敢面对我,怕我说出来是不是?”
“大哥!”听殷水遥愈说愈难听,饶是脾气再好的殷水痕也不禁怒火上升。就在这时,感觉背后衣服被拉扯,转身才知道拉他衣服的人是殷莫邪。
“小舅?”
朝着殷水痕摇了摇头,殷莫邪拉起他的手再伸手在他的手掌里缓缓写着,“让我单独和他谈谈。”
“但是……”殷水痕略一迟疑,转头看了看殷水遥……他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时候让殷莫邪单独与殷水遥相处,他怕如果殷水遥突然凶性大发……
正当心头意念摇摆不定之时,只觉手掌被轻轻握住,再回头迎上的是殷莫邪坚定的神情。冷静的眼让殷水痕只得点头退让。
待殷水痕协同奶妈离开后,殷莫邪才缓缓的将眼光转到殷水遥身上,迎视那锐利如刀的寒光。
瞪视着殷莫邪比之更冷的皎美容颜,殷水遥表面上虽是不为所动,内心却感到惊异非常。早在董事会上他就已察觉到向来惧他数分、百依百顺的殷莫邪在性情上有所改变,但却没想到董事会一别之后他的转变更甚,大到让他几乎要怀疑此时坐在他面前的人真是殷莫邪吗?
然而一思及昨日在饭店停车场所看到的情景,轻蔑藐视的愤怒替代了原有的惊异,让他再度怒目相向:“原来你也知道要遣开水痕和奶妈,是害怕做的丑事被知道吗?”
讥讽的语汇换得的是殷莫邪不变的神色。他双手在胸前缓缓比着:“你今天只为了来说些无聊话吗?”
说他无聊?殷水遥怒涛更甚,冷笑道:“你说我无聊?那么我是不是要说你无耻?亏你在各位董事面前说得头头是道,什么以智慧为胜、以能力证明,原来你是用身体来证明啊?”
殷莫邪秀眉微挑,迎上殷水遥鄙视表情时,唇瓣轻轻勾出一抹冷艳的笑:“不论是智慧还是能力不都是出自这副身躯?那么,这副身躯当然也有利用价值,我不过是充分了解它的用途后再善以运用,有什么不对?”
“你……”没想到殷莫邪竟然“说”出这种话来,殷水遥气得额上青筋暴露,甚是骇人,“你竟然说得出这种话来?堂堂的殷氏未来总裁的合约,竟是用身体换来的,这行为和妓女有什么不同?”
“只要能得到目的,何必管它方式是什么?殷水遥,这也是你教我的啊。”
“我呸!我殷水遥行事正当,才不像你用这么下流无耻的手段!”
闻言,殷莫邪哑着嗓子笑了,沙哑的声音想从那两片红艳的唇瓣里冲出似的,扭曲的表情疯狂的眼神皆让殷水遥看了不禁生寒。
突地,殷莫邪猛然正色瞪向殷水遥,森寒的眸光看得殷水遥更是气虚三分:“你行事正当?我下流无耻?是啊,所以我这下流无耻的人才必须用身体和你这位正人君子交易,以保父亲和孤儿院的安危,也只有你这位行事正当的正人君子会在口头回答我的同时毁去双方的约定。是啊,可真是位正人君子!”
讽刺的言语看得殷水遥又气又恼无地自容。想反驳,却发现找不出任何一句话,在那双充满怨慰、愤恨的眸子注视下,他竟感到莫名的寒气直冲而上,随着流动的血液蔓延到全身……甚至那颗填满仇恨的心。
“那么这位君子今天是为了要责备我这无耻之人而来的了?那么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你可以滚了。”
“你!”本想来兴师问罪却被反讽的结果让殷水遥恼羞成怒,“你别得意,我绝不会让你的如意算盘得逞。”
“是吗?我等你!不过,可别让我等得太久,不然我是会早你一步赢得这场赌约。”
十足的挑衅惹得殷水遥愈加火冒三丈,只见他气极反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只怕你没有能耐承受!哼!”冷哼一声, 殷水遥愤然转身而去。
看着殷水遥怒气冲冲的背影,殷莫邪微微偏了偏头,随之扬起淡漠的笑意,精亮的双眼也变得黯沉、深邃,宛如一潭深渊难测。
“水遥?”乍见殷水遥出现在店里,庄心语迎上,一边疑问道,“你怎么——”
“你知道殷莫邪是用什么方式和‘威信’签约吗?”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庄心语目瞪口呆地愕然当场:“什么?”
“我说你知不知道殷莫邪用什么方式谈生意?”怒不可抑的怒吼惹来店里造型师及客人的惊讶注目。见状的庄心语赶忙抓着殷水遥往三楼会客室去。
一关上会客室之门,庄心语才转过身就让殷水遥猛然抓住双臂,力道之大让庄心语不禁痛得皱起眉头。
“你知道是不是?你一定知道是不是?”殷水遥怒上眉梢地朝着庄心语吼着。
“你、你先放……放手……”
“我!”
“够了!”纵是泥人也有三分上性,面对殷水遥莫名其妙的怒目相向,脾气本来就不能算好的庄心语怎受得了?于是叱吼一声,奋力挣出殷水遥的钳制。
“殷水遥,你很莫名其妙你知不知道?是!我是知道殷莫邪他用什么手段、用什么方式,不过那又如何?我实在搞不懂你现在到底在气什么?”
“你不懂我在气什么?”殷水遥冷笑一声道,“你知道殷莫邪出卖自己的身体,色诱‘威信’代理人,而你没告诉我也没阻止他?现在你说你不懂我在气什么?”
“所以我说你莫名其妙外加无聊至极!”揉着泛疼的双臂,庄心语义愤填膺地别过身,“第一、这是你们的赌约,不管他用什么方式我都没有阻止的权利;第二、就算他再怎么卑鄙下流,这也是他自己的作风,你都没将自己的方法告诉对方了,凭什么要我将殷莫邪的方式告诉你?从另一方面来说,这并不公平不是吗?第三、你不是恨他吗?那么看到仇人因你自甘堕落形同男妓,你该满足,不是吗?之前你不也亲手让他成了一个身份低贱的男妓吗?那么现在你究竟气什么?又是以什么身份向我发这顿脾气?”
“我——”殷水遥被骂得一阵语塞,满腔怒气也顿消五分,但他拉不下脸承认自己的错误。
他无语,庄心语却骂上了口:“你什么?你想说你没错吗?你想说你报仇理所当然吗?既是理所当然,那么我请问你,你还有什么不满的?怕输给一个男妓吗?”
“心语……”明损殷莫邪,暗讽殷水遥的话,听得他脸颊生热,心中隐隐作痛,不禁别过脸痛苦呻吟。
“干嘛!叫爽啊?”一想到殷莫邪的遭遇,再看到殷水遥的自私,庄心语就愈发怒火攀升。
“先前大伙以为殷莫邪是那件并吞事件的主谋,所以无法阻止,可是后来你们明明就已经从隐形监视器里明白当年的事他也是个牺牲者,可是你却视若无睹,继续残害他的身心,还恶意在他眼前将他父亲活活气死!你到底还要他怎么做才能满足?”
“我——”
“闭嘴!我还没骂完!”
气冲冲地截断殷水遥无力的反驳,庄心语神色难看地继续骂:“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不知道,你还想恨他恨多久我也不知道,多少年来我劝阻你们的话不下千万,现在叶风他们因为你的手段而和你决裂,为了报仇搞得自己众叛亲离,为了怨恨你分不清自己的情感去向,现在你还找我出气?干嘛?我是一副任人骂的脸还是天生犯贱,谁不能做朋友却偏偏选你?”
“别再说了心语!”字字句句无不深深敲进殷水遥的心,让他更加感到羞愧万分。没想到他在心语心中竟是如此的不堪……
自从家里噩耗突生,让他一夕之间变成亲戚间的烫手山芋,让殷遥蓉收养后,他的心一直是孤独封闭的,知道遇见“同伴”他才重新感受到人情温暖。尤其对庄心语他更是在乎,因为心语的善、也因为他果断的性情,更为他提得起放得下的潇洒。
因为做不到所以羡慕出崇拜,也更加在意自己在心语心目中的地位,此刻听到自己竟被崇敬的人说得如此,怎么不叫他痛如刀?
看着殷水遥,庄心语也自觉语气太重,不禁叹气引着殷水遥坐到沙发上,为他倒了茶,递给他的同时不忘说:“水遥,答应我一件事好吗?暂时将仇恨放一旁,然后想想今天你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为何而气?当然是因为殷莫邪那违反常规的手段啊!不然还能有什么?才想这么回答庄心语,庄心语却已早先他一步抢道:“不要这么早就下定论,想一想好吗?我相信你会知道我想问的到底是什么。”
皱起了眉,殷水遥只能无语对视,他很想说没有必要,可是另一股莫名由来的冲动让他将话又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