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那是不可能的。天下绝没有一种药物能迷倒万人,有的话,那岂不是天下大乱了?且绯姬娘娘那么做,能有何好处?荣华富贵的优渥日子,全是因为天下太平才能办到的。”
“孤王认为你不了解她,倘使绯姬制成她想要的‘仙丹’,那她为的就是想天下大乱。她想要毁灭天下,深藏在她内心中的另一个她,痛恨这天下,恨不能令它消失。”
瀚海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双耳。
可能吗?真有人能深恨这世间万物到巴不得要亲手毁灭的程度?再说,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已经预料到一切的王上,该不是想成全她吧?忽然,瀚海想通了,他明白新盘王先前所指的是什么意思。
共犯!
绯姬要毁灭天下,纵容她这么做的新盘王是有罪的。
明知新盘王与绯姬即将犯下的罪,却还是打算忠心耿耿地守护着他们的自己,踏上的是一条写着“共犯”的不归路。
“孤王是个自私的男人,瀚海。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不管绯姬想沉沦到何处,我都会陪着她走下去,不去阻止她。拖着天下人一起经历这场灾难,我自知罪孽深重。可是我别无他法能替她解开这仇恨的枷锁,我知道自己已经不配做新盘的王了,就算被众怒推翻我也毫无怨言,孤王已经有所觉悟……将成为褒氏一族的千古罪人。”
说到这儿,反而显得平静的新盘王最后说:“在那天来临之前,瀚海,你就帮我保护她吧!我只能仰仗你了。这不是君王对臣子的命令,这是兄对弟一样的托付。你会接受这个任务吧?”
嘴巴上说着不允许瀚海后悔,但新盘王到头来还是把最后选择的余地,留给他。瀚海可以想象到这男人的背上有多大的重担,在他的心中承担着比谁都多的重苛,也许千百年后,都不会有人同情他。
其中有几人能想象到,新盘王并非万恶之首,他不过是个因为错爱了一名女子,傻得把自己的人生也赔上的男人。可恨又可悲的,新盘王充其量不过是个心不由己的可怜人。
“请您吩咐吧,王上,臣会奉命行事的。”
至于身不由己的瀚海,一只脚早跨进这团泥泞当中,再要抽腿,已经不可能了。自己的下场,必定是与新盘王、绯姬共灭吧?
唯一的遗憾是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像新盘王一样,尝一尝何谓爱的滋味。一次也好,在他失去爱人与被爱的资格前……
早知有今朝,瀚海也会认真一点去寻觅能掳获他的心上人。
越过需要人通报的回廊后,瀚海灵巧地翻上屋檐,从二楼的栏杆翻身进入。
“恕臣冒犯,王上。”
蹲在窗外,瀚海小声地禀报。“属下岑瀚海,听说您要见臣。”
很快地窗户被人推开,新盘王招招手要他进来。屋内除了王一人之外,别无其他内侍。褒歆爵说:“不用担心,我已经先遣开他人。辛苦你了,瀚海,让你这样偷偷摸摸的。”
“臣惶恐。”
“不必拘礼,来吧,这边坐。”
两人坐定书房的花桌前,新盘王迫不及待地开口问:“今天绯姬拿仙丹给你了,是不是?”
“……”
新盘王从他的表情得到答案,先是长叹,接着伸出手说:“把其余的仙丹给孤王吧,我知道绯姬不可能只赐你一 颗。”
“王上,您这是?”
“瀚海,孤王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最器重的你,也成为那班鬼卒中的一员。是孤王派你到绯姬身边的,我对你有责任。”
瀚海摇了摇头。“只要臣能达成绯姬娘娘的命令,应该不必担心往后仙丹的来源。这是绯姬娘娘给小臣的试炼之一,我早习惯了。”
“拿来。”新盘王毫无退让之意地说。“以这些仙丹为底,我会命人暗中去研究,找出解药来的。”
“这么做好吗?万一此事传到娘娘耳中……”
“也只好赌上一赌了。瀚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的,我保证。”新盘王补上一抹自嘲的笑。“来自一名辜负天下万民的君主的保证,也许在你眼中早失去它原有的价值,可是我能忍耐失去天下,却无法忍耐失去你这样忠诚的好伙伴、好知己。”
瀚海从怀中掏出木盒放在新盘王面前。
“全在这儿了,王上。请您别再替臣担忧、为臣的安危耿耿于怀了。一日为您的臣子,我便是拋头颅、洒热血也无怨无悔的。”
新盘王打开木盒,望着那颗颗刺眼的红丹。“你吃过了吗?”
“……在娘娘面前,不得不……”
点头,表示他能理解瀚海的别无选择。“吃了几颗?”
“王上?”
“几颗?快说!”
瀚海无奈地竖起一指,见状,新盘王迅速地从木盒中取出一颗仙丹,在瀚海来得及阻止前,他已经把它吞下去了。
“王上!”瀚海碍于龙体尊贵,不敢僭越,否则他一定把手指伸进新盘王的喉咙中,将未化的仙丹给挖出来。
“这样一来,咱们就是一体同命的真兄弟了。瀚海,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新盘王意志坚定地握住瀚海的手,真切地说。
瀚海不知世上有多少人痛骂新盘王的昏庸,可是他知道,自己仍旧会继续替新盘王卖命下去,无怨无悔。
花费了三天的时间,况贤作出结论,他把众人集结在都府宅邸大厅前的广场上,数百名的斩妖客将宽广的场子挤成黑鸦鸦的一片,满怀期待与担忧的无月也身在其中。
“被我点名的,站到右边。没点到的就往左靠吧!”
这真是折腾人。眼看伙伴一名名地往右边移动过去,虽然四周还留着许多人,可是不知道哪一群才是能到京城去的人,这让她的焦虑感直往上攀。不行,如果这样子就沉不住气,况贤一定不会答应让她去京城的。无月压住胸口,默默地等待着,但她的名字始终没出现在名单上。
“到此为止。”
这句话让无月高高吊起的心,直往下坠。
“站在右边的,你们的指挥者是商子乔、跟他到大厅里头吧!至于留下来的,一 样要分为两班——一 班是驻守在京城外作为后援,另一 班是要随金大人入京觐见的。”
咦?这么说……自己是可以到京城去的人!无月激动得几乎听不清楚上头的况贤在讲些什么。光是知道自己有机会实现这两年多来的心愿,除去妖姬,她的血液就全都沸腾了。
“后援的人,你们听田齐的指挥。方与我则轮流指挥与调度人马,这样子还有没有不清楚的地方?”
无月发现自己漏听了重点,连忙拉着身旁的人问:“我没听清楚,我是要做后援、还是进京的?”
伙伴笑着说:“妳也太不专心了吧?幸好所有的姑娘都是进京的。贤哥说姑娘家可以乔装成是金大人的家眷……谁叫咱们爷儿娶了一大堆妻妾,早就闻名天下了,呵呵。亏贤哥想得出这招瞒天过海的法子,相信京城的人想都没想到,弱不禁风的妻妾们,竟个个都是斩妖女英豪呢!”
京城、妖姬、鬼卒们,她替阿莫讨回公道的一日,总算来临!
“晚上,爷儿说要举行盛大的宴会,大家可别客气,尽情地吃个饱、喝个够,还没跟娘子、爱人告别的,就快点去告别。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取下妖姬的人头,为万民除害!”况贤最后以慷慨激昂的口吻,高举一拳地宣示。
底下所有的人也都同染这股蓄势待发的出征心情,纷纷在底下附和着。“杀了妖姬、新盘万岁!杀了妖姬、天下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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挤过重重人海,无月好不容易找到正和伙伴们把酒言欢的况贤,头一句话便是:“贤哥,谢谢你,我一定会照你的指挥行动的。”
“无月妳来得刚好,我给妳介绍一下,这位是子乔的新婚夫人水宁,她也是靖云的妹子。妳们还是头一次见面吧?”
“靖云哥的……”无月想起那位温文尔雅的男子,当她得知上回围城之役中,封靖云壮烈成仁后,便直感到惋惜。她向那位有着标致小脸的姑娘,伸出手说:“我是韩无月,请多指教。失去靖云哥这样的好伙伴,大家都非常难过,希望妳能节哀顺变。”
“谢谢,靖云哥有这么多人爱着、念着,他在天上一定很高兴。我代哥哥谢谢妳。”女子柔柔的嗓音和宁静的气质,相当讨人喜欢。
“无月也曾经受鬼卒之害,失去心爱的人。妳们可以慢慢聊。”拍拍无月的肩膀,况贤说。“我期待妳的表现,阿月,加油。我还要去那头应付那群酒鬼,不聊喽!”
两名女子望着他急呼呼地往成堆男人圈起的小桌靠拢,那儿似乎在赌什么似的,吆喝声震天价响。不觉地,一父换一眼,两女笑了开来。
“受不了,为什么那些男人如此热中喝酒闹事呢?”水宁吐个小舌说。“想到带头闹的还是我夫君,就觉得有够丢脸。”
“宁姑娘这次要陪子乔哥留守金华城吗?”
摸着肚皮,水宁含蓄一笑。“是他陪我留守。他原本吵着要去的,后来况贤激他,说他又不认弥天大人为爹,跟去保护金大人可会让人起疑的。子乔若老实地喊爷儿一声爹,大概就不会被刁难了,偏偏他还是不肯呢。后来,又知道我肚子里有了孩子,就注定他得留下喽!”
无月高兴地说:“恭喜、恭喜,希望妳能生个白胖的孩子。”
“嗯,我一直把这孩子当成是靖云哥的转世呢!有了这孩子以后,我觉得自己更坚强了,无论妖姬杀害多少人,她绝杀不死我们心中的信念。即使我和子乔都为此而牺牲了,还有这孩子可以继承我们的遗愿继续努力。一想到这儿,我便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呢!”水宁灿烂一笑。
和她比起来,无月觉得自己真是渺小。失去阿莫之后,她把自己禁闭在仇恨当中,从没想过……原来失去之后,不一定非得以泪水、畏缩面对,还有人可以越挫越勇,不被悲伤打败的。
“我听贤哥说过,妳一人跑去苍晓山,烧了敌人制造幻妖毒物的扮树,这真是太厉害了,妳这种作为不知拯救了多少人免于受害呢!”无月被她赞美得有些害羞。“其实光凭我的力量,根本办不到。是有人出手相助,我才能做到的。”
“有人?是谁呀?不是我们的同伴吗?”
想起岑瀚海,无月垂下眼。“我和他萍水相逢,在苍晓山上差点被活逮时,是他救了我。我不知道他来自何方、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物,只晓得他是位有着热血心肠的好汉子。”
“妳……爱上他了吧?”水宁敏锐地嗅出端倪。
无月摸着自己的脸。“我……”
“怎么,自己都没察觉到吗?妳方才谈到那人时,脸上的神情好柔、好美喔!我这个看的人都要脸红喽!”歪着头,水宁好奇地反问。
“我吗?”无月非常吃惊,她以为满心仇恨的自己,只有丑陋可形容。
水宁摇头叹气。“这么后知后觉,幸福可会在指缝间溜走的。我是过来人,相信我,该把握的时候,千万不要放过,人生会发生什么事,都很难预料的。不要等到失去后,再来后悔喔!”
“……可是我已经失去过一次,还可以有第二次吗?”心底的不安,无月到现在还是无法根除。
“为什么不行呢?”水宁轻笑着。“不要一让这么可爱的花儿白白枯萎嘛!”
也许……
无月心想:如果我能替阿莫出这一口气,告慰他在天之灵,那么我便有勇气去追求新的人生了。
就这么决定吧!等京城的战役结束,自己还活着,还能有余力去追逐幸福的脚步的话,那么她就要去寻找岑瀚海。不知道他人在何方?也许、水远也找不到,可是他有值得自己去大海捞针的价值。
“嗯,这么吧!”水宁拉起她的手说。“作为见面礼及鼓励妳的信物,我送妳一样东西,跟我来。”
“要去哪里啊?”
水宁神秘地一 笑。
远离喧闹的酒宴,她跟着水宁来到院落中相当僻静的炼铁房。水宁指着成排挂在墙上的剑说:“这些全是我近来替大伙儿铸的剑,让我找找,看看有没有合适妳的?”
琳琅满目的剑,一把把都是那样轻薄美丽,无月几乎都要看呆了。她竟然有眼不识泰山,水宁竟是深藏不露的铸剑高手啊?
“这把不错,妳要不要拿看看?”
有着笔直剑身、蝉翼般薄细的厚度,轻如羽毛的长剑,一下子就吻合她小小的掌心,天衣无缝。光是随意挥动两下,空气中便震荡出威力强大的呼啸声。
“好、好棒的剑!!”
水宁笑道:“妳喜欢就好。用这把剑去多杀几名鬼卒,最好是能除去妖姬,也不枉我铸剑师的辛劳了。”
“谢谢妳,水宁,我一定会好好地使用它!”
如虎添翼的神剑,让无月心中更增加几分信心。她要用这把剑开拓出新的未来,为了阿莫、也为了自己,更为了她心中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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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金弥天应允上京之后,鬼卒们不再蠢蠢欲动,过去经常发生的偷袭事件突兀地终止,让都府大人浩浩荡荡的车队平安无事地踏上这段旅程。
外人看来,都府大人金弥天携着大小家眷数十人,一路游山玩水地朝京城出发,就像是寻常的进一早之旅。不为人知的背后,为数高达五、六百名的斩妖菁英们,早就提前出发,化整为零,朝各自的集合地点前进。
为引开妖姬手下的探子注意,弥天大人每到一个城镇,不是夸张地连开流水席,便是豪奢地大肆购买珍金异宝给他的假妻妾们,强调出他颓废、浪费又无用的阔佬、高官形象。
“好累喔!想不到这样子装废物还挺累人的呢!”弥天朝况贤勾勾小指,说:“帮我捶一捶肩吧,阿贤。”
“爷儿哪点辛苦了?我要您做的,不就是平常您老在做的事吗?”况贤毒舌炮火猛烈地说。“明明就是天生的废物,就别再装了嘛!”
“阿贤……”呜呜地垮下脸,金弥天委屈地说。“我又是哪点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打击我?”
冷瞥他一眼,况贤咂了下舌根,还是走到他身后,替他掐起脖子。“我们已经到京城附近了,再赶段小路就会到。拜托您别再哀叫,丢尽众人的脸。那些姑娘家们照样是辛苦赶路,可都没你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