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嘟喽两句“没名没姓真不方便”后,她非常严肃地绷着小脸说:“你是我的恩公,请记住,不管我为你做什么,都是我分内应该做的,不要再跟我客气,也别再让我听到什么‘麻烦’、‘厚脸皮’这类的话语。否则,我真的会发怒,翻脸无情喔!”
他一笑,说:“岑,瀚海。”仿效她先前的口吻。——
“啊?”
“我的姓名,妳不是问过我吗?我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卒,报不报名号都没什么差别。可是看在妳一位姑娘家都作了介绍,我怎好意思再拘泥下去?以后妳就叫我岑瀚海吧。但拜托妳千万别喊小生什么恩公喔!”
闻言,笑逐颜开的无月点头说:“请多多指教,岑公子。”
岑……公子吗?
两人邂逅至今,好象发生太多事,早已超越“公子”、“姑娘”的称呼了吧? 但瀚海还是接受她的决定,也同样点头说:“韩姑娘……妳笑起来挺甜的,为什么不多笑一笑呢?年纪轻轻的老是皱着眉头,小心会被人嘲为老气横秋喔!”
笑容顿时消失,她错愕地瞪着他。
“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她出乎意料的反应,让瀚海好奇。
“不,没什么,我去外头采果子。”
越是想极力否认,往往会显得越是可疑。瀚海敢以自己的脸皮打赌,韩“姑娘”的心中绝对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这点倒与他不谋而合就是了。瀚海撑不住地躺回原位,合上双眼,希望下次醒来时,他的手痛会好转点。
无月发现岑瀚海已经再度睡着后,她如释重负地卸下心中的大石。还好……他没再追问下去。
没经他点醒,她都不晓得自己在他面前笑了。
有多久没在人前微笑了呢?自从阿莫走了以后,她一心一意所想的都是复仇,该怎么样才能消灭妖姬、该怎么做才能让鬼卒从这世上消失等等,人生在她的眼中早失去了所谓的“色彩”,没有什么事值得人开怀大笑、也没有什么事需要激动,她的人生全为了与妖姬对抗而存在。
可是这几天,我不仅笑了,也激动过、发过脾气、为男人的痛苦而悲伤?
这意味着,阿莫的死刻划在她心头的影响,已经逐渐缩小了吗?在日复一日消逝的时光中,她把阿莫也遗忘了吗?
无月怀着复杂的心绪,曲起双膝,以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身躯,叹息地闭上双眼—— 还是不要想太多,岑瀚海不过是偶然出现在她面前的过客,他们的邂逅将在下山的一 刻结束。
它既不会延长,也不可能再度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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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无月在一阵冷寒中惊醒。
“喂!你们过来一下,我看那边好象有个山洞,要不要去查一查?说不定那两人还躲在附近。”
她圆睁双眼,自己醒来的时机真巧,要不是那阵寒风适时吹来,自己和岑瀚海恐怕都逃不过被捉捕的命运。她才想将他摇醒,却发现他也同样地睁开双眼,并且以指头竖在唇中央,示意她不要出声。
他们有默契地互换个眼神。无月悄悄地把包袱收拾好,熄灭小火把,只留下一根作为照明用。
“你可以起身吗?”她以接近耳语的音量,凑到岑瀚海身边问道。
他点点头,手肘撑地,步履不稳地起身,在她耳畔说:“现在该往哪边走?洞口外面就是那些追兵?”
“往洞里走看看吧?我们并没有深入洞穴的另一端,如果运气够好,说不定这山洞不是堵死的。”
“要赌一把吗?”他笑笑。
“你不愿意?”
瀚海摇摇头。“我是个运气不错的男人,素有打不死的苍蝇封号,赌运气,我想我是不会输的,走吧。”
往洞穴内走没多远,便可听到追兵们在洞内搜索的声音,他们加紧脚步,在漆黑一片的状态下,摸索着……不一会儿洞穴的路岔开为两条,逼得他们不得不停止前进。
“怎么办?有两条路耶!”无月抬眸焦急地往后眺望。“那帮人的声音越来越接近了。”
“不必担心,往左边的这条走吧!”瀚海留意到左边隐约可听到风声拂动,这——代表这一头的出口,应该是连接到外界。
无月再次佩服他的镇定。自己慌乱的心思,根本管不到那样的小细节,他却还有余力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顺着他的意见,挑了左边的路后,瀚海还指点她故意 在右边留下些许模糊脚印,好让那帮追兵产生错觉,争取一点逃亡的时机。
扶持着他,无月可以感觉到他与自己一样是汗流浃背、气息粗重,可是他们谁也没有发出丧气的言语,亦没有人主动说要放弃或休息,他们心中有着同样的信念:只要继续走下去,必定会有出路的!
一缕稀微的光芒映入眼帘。
“啊,你快看!”不由得提高音量,无月兴奋地捉住他手臂喊着。“有亮光了,那儿就是出口!”
“嗯,就差一点点。”他莞尔。
此刻,终于发现自己孩子气的举止有多丢脸,无月急忙羞红脸抽回手说:“我们快点走吧!”
可惜的是,他们的好运气,似乎只到洞口为止。当无月站在洞口边,眺望着相隔一道深渊的彼端是高峻的峭壁时,她的心也从高处直往下坠。绝望令她乏力,她扑通地跪在地上说:“怎么会这样……只差这么一点点……要怎么办才好?追兵随时都可能会赶过来,我们又不可能再回头……一切都完了啦!”
“现在放弃还太早了。”
他的话上 无月难以置信地指着峭壁说:“你以为我们有办法爬上那顶端吗?不要说是你的手臂此刻的状态,就算是好手好脚的健康人,也不可能攀得上高达数 百丈的峰顶。”
瀚海由洞口边缘的小块突出地往下望。“我是说,爬不上去,大可往下跳啊!下面就是溪水,如果它够深,咱们跳进去之后,顺着水流到山下,反而是条最快的快捷方式。”
“往下跳?”无月张大嘴,他不是在开玩笑的吧?从这儿跳下去,起码有…… 十几人身长堆栈那么高耶!
“妳谙水性吧?”
“我……”无月摇摇头,胆怯地说。“我办不到,这太难了,我不敢。”
“是吗?”瀚海叹息一声。“那就没法子了。依我看,咱们只有……”
以为他有其余更好方法的无月,满心期待地等着他的下一句话,想不到她却等 到他无情地说:“……把妳的恐惧杀死,硬着头皮来了。”
“你、你想干么?”手被他一把握住,无月原本可以甩掉,可是她不想害他的伤口再次裂开。
“走吧,我保证妳死不了,我会拉住妳的。”
“不、不要!我真的不要!拜托你,放过我……哇、哇、哇!”被拖到绝壁边缘的无月,惨叫一声,在岑瀚海不由分说地强拉之下,蹬出山止足的小块天地,往半空坠下。
再见了,大伙儿!
无月心想,自己这条小命八成是保不住了。
第三章
我还活着吗?
噗噜噜地吐出一大口水,外加一把误入她小嘴的青苔,趴伏在岸边,与“出水芙蓉”一点儿边都构不上,反而更接近“落水狗”的凄惨模样。无月发誓,自己下回绝不再做这种冒险的蠢事。
当她咚地摔进水中时,她以为一颗心就要从嘴里活生生地蹦出了。
好可怕、太可怕了!脑子清楚的人绝不会就这样跳下那么高的悬崖……无月仰头再次确认他们跳下来的高度,除了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以外,她还想找一个人算帐!
“喂!你跑哪里去了?岑……”叫他公子未免太给他面子。“岑、瀚、海!”
无人响应。仔细一瞧,这岸边除了她,并无其他人的身影。
难道……他为了帮助她上岸,力气用尽,牺牲自己而……淹没在水中了吗?无月吓得脸色灰白,她匍匐地爬到水边,声嘶力竭地高喊着。“岑、翰、海——回答我……我拜托你,老天爷!”
四周一片寂静。
“我的天啊……”
霎时,脑中堆满种种绝望念头,滚烫的泪珠迸出眼眶,她掩着脸,不住地摇头说:“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拖累了你……天啊!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向你赔罪才是?岑公子……
正当无月以为自己的心被撕裂成为碎片之际,哗啦……破水而出的男子在溪水中心朝她挥动着手说:“哟,妳在叫我吗?”
他在月光下、邻邻水波中,笑得灿烂;她在岸边上,沙沙树影底,哭得凄惨。
四目隔着半条溪水相交,一边的脸色由惨白转为怒红,一边的脸色则由高兴转为惶恐。无月暴跳起身,瀚海狼狈地在水中后退。
“岑瀚海!你、你躲在水中装什么死啊!”
“这……冤……冤枉啊!韩姑娘,小生不过是觉得这冰凉的溪水宜人至极,舍不得离开而已,完全没有意思要让妳以为我溺水,害妳哭个半死的企图。再说,比起姑娘家梨花带雨的模样,我还比较喜欢姑娘家的酒窝笑笑呢!”
“哼!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相信你的说词吗?”一抹去眼角的泪水,无月满腹怒气无处发,直跳脚说:“还我、还我!把我刚刚替你哭的眼泪全还给我!”
苦恼地搔搔头,他歉笑着。“我可没辙了,在下可没听过归还眼泪的法子,这么着……妳打我两拳,消消气吧?”
“隔这么远,你叫我打啥呀?”
“是、是,我这就上来让您打。”振起一双有劲的臂膀,泅划着,三两下,他 回到岸边,浑身湿答答的程度和她有得拚,站在她面前低下头,屈就她的身高说:
“来,请打吧!”
无月的手是抬了起来,但在碰触到他的脸颊前,她却是撩起男子湿得一塌糊涂的黑发说:“还是快去把头发弄干吧!本来就虚弱的身子,哪经得起泡冷水又吹风的?傻子才会待在水中那么久!”
讶异她和口吻截然不同的温柔举止,瀚海扣住她同样冰冷的小手说:“妳不生我的气了?”
“气啊!”一个白眼送给他,把手抽了回来,悻悻然的无月扁着嘴说。“气归气,可现在最重要的是你不能再受风寒,所以本姑娘不与你计较就是。”
“那可真是……哈啾……谢啦!”
“看吧,才说呢,果然会觉得冷了吧?”无月把他推到岸边的树下说。“你快把身上的湿衣脱下,裹上毛毯,我去找些柴薪来烧。”
转身,她急忙张罗去了。
“妳等等,韩姑娘……”叫喊着,瀚海想追过去,偏偏她在陆地上灵活得有如狡免,三两下便不见身影。“竟然就这样走了?啧,还真是急性子。”
见她消失在林子里,瀚海的手提挂着属于她的包袱,还来不及告诉她,裹毛毯也没用,谁让这毛毯与包袱同遭水难啊!
“算了,反正总有办法可想的。”频频哆嗦着,决定先把身上的湿衣脱下来, 瀚海再次打了个大喷嚏。
带着干柴回到岸边的无月,发现男人再度上演失踪记,空荡荡的岸边留着她的包袱。这次无月学乖了,她懒得发怒,双手插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地说:“岑瀚海,我不要再和你玩你藏我找的游戏了,快点出来。”
“我没躲啊!”声音从后方的巨石阴暗处传来。
“那你干么不出来?”
“我怕我出来,妳会更生气!
这是什么意思?无月一翻白眼,两手掌心向上摊。“这实在很荒谬!!麻烦你出来,行吗?”
“这……好吧……应韩姑娘所请,小生这就出来喽!”
阴暗处现身的鬼祟影子,一站到月光下,赤裸而毫无遮掩的,他光身暴露在无面前时,她登时尖叫。“你、你为什么一丝不挂啊?”
适时地打个喷嚏,揉着微红的鼻子,瀚海微笑说:“妳说错了,韩姑娘,我挂了片树叶在身上,怎会是一‘丝’不挂呢?”
是、是这么说没错,但……那该死的树叶根本就远不住他的“全部”好吗?她在村子里时见多了光着屁股到处乱跑的小鬼,也不是没看过打着赤膊的庄稼汉,照理说,她没啥好大惊小怪的才是。可是,那和眼前的“裸男”绝对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你、你干么不裹毯子?”害她看上、看下就是不敢再去看他。
“姑娘,讲讲理,那条湿透的毯子裹了也没用吧?”
“那、那你躲回岩石后头去……等、等我把火生起来后,你再……再出来。”
结结巴巴的舌头差点和牙齿打架,无月努力想甩去“那一眼”的震撼,可惜自己那一眼看得太仔细,他的体格由上到下都翔实地烙印在脑海中。
撇开“羞愧”两字,平心论述的话,无月不得不承认岑瀚海结实的身材、剽悍的筋肉与平坦、无赘肉的腿、腹,远远超出她对于男子体格之美的认知。她以前从——没想过,男人的身体曲线也能套用“美”这种字眼。
“妳还真难伺候呢!”叹息着,他也学她插腰说。“这么吧!我有更好的主意 ,妳回岩石后头去把身上的湿衣脱下,轮我为妳烧柴。反正我被看到也不会少块肉,可是妳就不同了。”
“我、我没关系,就算穿著……”
“去脱下!”他没二话好商量地说。“要不然就由小生替您服务,帮您脱了。”
唔地扁起嘴,虽然知道他不可能付诸行动,无月还是想尽量避免再与他有过多接触的机会,乖乖地躲到岩石后方。
“把脱下的衣服扔到这边来,我帮妳晒在树枝上。”算准她或许会假装脱衣,他故意嚷着。
无月怀疑他背上该不会也生了双眼睛吧!不情不愿的,她把衣袍一件件拋出去,也学他摘了几片树叶,暂时蔽身。
“这些真是全部了吗?妳没暗藏一件起来?”
她干么要在大半夜,和一 名男子争论自己身上穿多少衣服啊?好,没错,她是留了件亵衣在手上,因为她再丢脸也不会在没成亲前,就让男人家看光她全部的“底细”。
“你好啰唆,去烧你的柴啦!
旁人听起来,这简直就像是对恩爱夫妻般的吵嘴,一点儿也不像是才相逢三天的男女该有的对话。
不久之后,在岸边生起的火堆,总算驱离部分寒意。岑瀚海极有君子之风地背着火堆,坐在朝向水的那一方,好让无月能不尴尬地离开岩石,一起烤烤火。这个时候,没有蛙鸣、鸟啼,万籁俱寂,暖暖的火烘得人软酥,而带点寒意的风又将它中和得恰到好处。
想想这两年来,她久未有过如此平静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