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他会在雨蔷死后搬出主屋,因为那里充满了他们的回忆;难怪他会疏远可琪,因为可琪太像他死去的妻子!
痛!夏侬突然抚住胸口,神情有些惊吓,也有些错愕。
雷逸夫曾经深深爱着一个女人的事实,竟令她感到嫉妒!
不,多疯狂!她怎么可能嫉妒雨蔷呢?夏侬在心里猛烈地否认,她只是……她只是觉得像他那样冷血的男人,是不可能懂得爱的!
对,没错,一定是这样!
就在夏侬拚命说服自己时,梅父叹息的声音,适时地将她拉回现实。
“我从小看着雷小子长大,视他如子,他回报的却是伤害……唉──”
“梅伯伯……”夏侬难受地唤了他一声。“谁爱上了谁,谁又负了谁,非关对错。”她叹口气。“只是,爱情没有道理可言。”
“是呀,你说的没错,要是我那个疑儿子也能这么想就好了,偏偏他这么傻,放不开心,他竟然为了雨蔷自杀,差点丢命!真是傻啊!”
夏侬难掩脸上的惊讶,愀然地看着梅父,不知该说什么安慰话。
第八章
“你都知道了。”
“梅伯伯已经告诉我了。”
书房里,梅凡与夏侬相对而坐,而梅家夫妇则陪在可琪在楼上的房间看卡通片,他们极喜爱可琪。
“对不起,我让我的家人以为我在追求你,为你带来了不必要的困扰,你没道理忍受这一切。”梅凡神情抑郁地说。“我为了多接近可琪,竟然这样利用你。”
“我一点也不介意,伯父和伯母都是很好的人,我很喜欢他们。”这句话,她讲得很真挚。
梅凡松了一口气,他深深注视她,真心诚意地说:“谢谢你。你和可琪让我过了一个非常难忘的周末。”
夏侬轻笑起来。“没见过男人像你这样宠小孩的,你一定会是个好爸爸。”
梅凡神情略带哀伤。“如果我和雨蔷那时候结婚,孩子也该有可琪这么大了。”
他想起了雨蔷吗?喔,他一定很希望可琪是他的女儿。夏侬望着他的侧面。
“伯父很担心你。”她说。
“他告诉你我自杀的事吗?”梅凡苦笑。
夏侬不语。
“当时我太蠢了。”他轻叹口气。“雨蔷是我的未婚妻,而逸夫是我最信任的朋友,当他们宣布结婚时,我觉得我的世界崩塌了。”
“你恨他们吗?”夏侬问。
“说不恨是假的。”梅凡看了她一眼。“经过八年,我以为我可以忘了这一切,直到见到可琪,我才发现,我的胸口仍然会痛。”
夏侬安慰地握住他的手。“一切都会过去的。”
“你说的没错。”梅凡轻扯嘴角,笑容仍是苦涩的。“我明天就要回台北了,下个月要外派到纽约总公司一年,短期间不能回来。我想,我一定可以把这些都忘掉的。”
“包括可琪吗?”夏侬问。
梅凡无言以对。
“让开,我找梅凡!”冷凝的声音隔著书房的门板透进来。
“对不起,先生,你不能进来。”
碰一声,门被用力地推开,雷逸夫一身怒火熊熊地站在门口。
梅凡站起来,他挥手要仆人离开。
“好久不见了,逸夫。”与雷逸夫的视线相接,梅凡递出一抹浅笑。
雷逸夫的神情蓦地变得森冷,他没有搭理梅凡,只是直视他身后的夏侬。
“夏小姐,请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面对他阴骘的注视,夏侬迎视他,听过他的恶劣事迹后,她对他益加不满。
“我来拜访朋友。”她挺直身子。
“带着我的女儿?”他怒目相视。
“她总是跟我在一起。”她暗控他对可琪的忽略与冷落。
他们的视线紧紧相扣,谁也不让谁,他们对立的姿态就像西部拓荒时代的枪手,随时预备拔枪相对。
“你不要怪夏小姐,是我请她和可琪宋梅园作客。”梅凡插入他们之间,打断他们的凝视。
听到可琪的名字,雷逸夫的脾气爆发了──
“你为什么找可琪?你有什么企图?”他火爆地上前提起梅凡的衣领。
他的心中充满忿怒与恐惧,一方面来自夏侬,一方面来自可琪,更多的恐惧是怕埋藏八年的秘密因梅凡的出现而曝光。
“我探望老朋友的女儿有什么不对。”梅凡毫不挣扎地直视雷逸夫。
“你心里有数!在你对雨蔷做了那件事后,你能指望我相信你什么!”
这句话显然击倒了梅凡,他的自信与优雅全不见了,脸上有着深深地悲恸。
“我不可能会伤害可琪的,我只是想看看她,相信我,我只是想看看她而已。”
“放开他,雷逸夫!”夏侬上前想拉开雷逸夫的手臂。“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听到她的话,雷逸夫怒火更炽,他忿而将梅凡甩开一旁,梅凡一个站不稳,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夏侬想去扶他,但雷逸夫猿臂一伸,将她捞回身前,眼睛恶狠狠地瞪视她。
“我倒要问问你,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他粗暴地咆哮,脸上的表情阴森冷酷。“你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的女儿私自带到它处,这已经构成绑架行为,你又该如何解释?”
“绑架!”夏侬惊呼。她想大声反驳回去,却张着嘴巴,无言以对。
没错,不管她对雷逸夫的看法为何,可琪是他的女儿,他有权知道可琪的行踪,她没尽到告知责任,于情于理,她都有错。
见她无话可说,雷逸夫冷哼一声。“可琪在哪里?”
“她跟我爸妈在一起。”梅凡说。
雷逸夫立刻拽着夏侬的手臂走出书房。
“爸爸!”可琪正站在客厅看到了他们。
原来梅家夫妇早听见楼下的争执,于是带着可琪下楼查看。
“打扰了。”雷逸夫对梅家夫妇徽微点头,弯腰抱起可琪向门口走去。
雷逸夫忿怒的脸令可琪害怕,她噤声不敢说话。
看见可琪的神情,梅凡追到车旁。
“逸夫,这全是我自己的主意,你别对可琪发脾气。”他眼底有着请求。
雷逸夫将可琪抱放进自己的车,回身猛然掐住梅凡的脖子。
“不要!”可琪惊喘出声。
“雷逸夫,你疯了!”夏侬抢上前。“快放开他,他快喘不过气了。”
“上次我没把你打死,是因为看在我们过去的交情。”雷逸夫冷冷盯视梅凡胀红的脸,说着只有他们两人懂得的话。“这次我可不能保证。如果你想继续活命,就远离我的女儿!永远!”说完,他狠狠地甩开他。
返身将那些猫狗安置到车上,雷逸夫摔上车门,走到驾驶座的另一边,打开车门,瞪视呆立在一旁的夏侬。
“你是要自己上车,还是要我把你丢进去?”
夏侬第一个反应是直接掉头走开,但,她知道这个男人绝对不接受拒绝,他会毫不犹豫地执行他说的话,把她丢进车内。而那将会使事情变得很难堪。
但她仍想反抗他,于是,她故意忽略前座敞开的车门,往后座走去,她宁愿与一群猫狗挤在后座,也不愿冒险与他待在前面。
“前座!”他恼火地拽住她的手臂,将她塞进座位。“我可不是你的司机!”
夏侬气得说不出话。
雷逸夫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一会几,引擎跟他的人一样充满暴戾的怒吼了几声,随即咆哮地向黑夜奔去,将站在孤灯下的梅凡抛在身后。
“你对梅凡的行为实在太粗暴了。”夏侬双手抱胸。“我以为你们是朋友。”
“我们不是朋友!”他咆吼一声。
后座传来一声惊喘,夏侬回头,看见可琪瑟缩在角落,一脸惊惧。
“你吓坏可琪了!”她责怪他。
“那先请你闭上尊口,不要和我说话。”他冷冷地说。
“你!”夏侬胀红脸,直觉地想反击他。
“别说!”雷逸夫盯着前方,他的唇紧抿成一直线,下巴绷紧,两臂肌肉偾张,握紧方向盘的指关节泛白。“一个字也别说,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就不要试图挑战我的限度,否则我不能保证我会不会在盛怒之下把车开去撞山壁!”
夏侬噤声。
沉默像夜色一样笼罩住他们。
※ ※ ※
今晚,程威带了一枝玫瑰花到黑暗之光。
黑暗之光今晚没营业,半拉下的铁门透出晕淡的光线,轻柔的乐声从里头泻了出来。
程威将铁门拉上,他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店里的摆设。
所有的桌椅被堆到墙边去,没有开灯,屋子中央放置了许多蜡烛,围成一个圆,而罗兰就穿着他送的红色洋装与高踉鞋,披散着乌黑的长发,坐在圆圈中。
“我一直在等你。”她说。火光映照她的脸颊,像梦一样地不可捉摸。
程威走到地面前,“你真漂亮!”他赞赏地看她。”鲜花赠美人。”他折去茎干,将艳红的玫瑰花别在她耳际。
“请我跳支舞吧。”她扬唇微笑,伸出一只手。
程威低笑一声,伸手将她拉起,他拥住她,在烛火中,随着音乐轻舞。
他们一曲接着一曲跳,在这过程中,他们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注视着对方。
当所有的蜡烛都熄灭,只剩一支提供微弱的火光时,他们停下脚步。
“我要离开了。”程威瞬也不瞬地凝望她。
“我会想念你的。”罗兰伸手轻抚他的脸。
“你永远都是我的野玫现。”程威抓住她的手,举到唇边轻吻一下。
“小心,玫瑰是会刺人的。”罗兰轻笑。“我宁愿当你的姐姐,永远疼爱你。”
“不,我不要你当我的姐姐。”程威缓缓俯下头,他的唇边有抹邪笑。“因为──”
倏地,最后一根蜡烛熄灭了,室内陷入一片黑暗,程威的唇印上她的。
“因为弟弟是不会这样亲吻姐姐的。”
※ ※ ※
一回到筑梦牧场,夏侬摔上车门,拉着可琪就往屋里走,把雷逸夫丢在后头。
“夏小姐,”雷逸夫的声音像恶魔般迫在她身后。“我们需要谈谈今晚的事。”
夏侬忿忿回头,只见雷逸夫闲适地斜靠在引擎盖上,慢条斯理地为自己点上一根烟。
她气呼呼地正要走向他,蓦地,一双小手扯住了她的衣服。
回首,可琪一双黑漆漆、亮莹莹的眼睛眨巴地看她。
“不要和爸爸吵架。”她小小声地说。
看见可琪担心的神情,夏侬知道她和雷逸夫的冲突已经吓坏她了。
夏侬拍拍她的手,无言地承诺。
走到雷逸夫面前,知道可琪还待在门边看他们,夏侬尽量友善地说:
“在谈话之前,你不跟可琪说几句话吗?例如『晚安』么的。”
雷逸夫莫测高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可琪说:
“进屋里去,可琪。这个时间你该睡觉了。”
“是的,爸爸。”可琪担心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奔进屋里去。
一股怒气直冲上喉头,“我敢说你从来没跟她说过晚安!”夏侬虽然一再提醒自己,为了可琪,不要发火,但她还是忍不住。“你真够冷酷!”
“你可真了解我。”雷逸夫低笑。“你对我的观点已经不是新闻了。”
她怒睨他一眼。“你究竟想跟我谈什么?”
他看了她一眼,单刀直人地切入话题:“你怎么认识梅凡的?”
“我们在台北的时候就认识了,上次在小镇街上遇见他。”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你是什么意思?”夏侬一时无法了解他话中的意思。
“你们是情人吗?”他阒暗的眸子盯住她。
“不是!”非常斩钉截铁的语气。
听她这样说,雷逸夫的胸口舒坦了一点,但──还不够好!
“那么,请你不要再跟他来往。”
夏侬冷抽一口气。“你没有权力支配我交朋友。”
雷逸夫看着她,双眼像深不可测的湖水一样难解。
“那么,我必须请你离开可琪。”
“你说什么?”夏侬瞠目结舌。
“你听见了!”雷逸夫又点起一根烟,双眸透过迷蒙的蓝烟审视她的表情。“我不要梅凡接近可琪,也不要他接近你,我要你们避他远远的。”他顿了一下。“与梅凡断绝来往,或者离开可琪,你选择一项。”
又是选择题!“你、你简直英名其妙!”夏侬跺脚,她气得来回踱步,发泄怒气。最后,她停在他面前,“我不懂,你为什么那么恨梅凡?”她抿紧唇。
雷逸夫吐出一口烟,他的嘴角微微扬起,有一抹嘲讽的意味:
“如果我说我只是单纯地看他不顺眼,你信不信?喔,你肯定抓住机会好好挞伐我一顿是吧。”他兴味十足地盯住她恼怒的俏脸蛋。“喔,夏侬……”
他喃喃低念她的名字。这是雷逸夫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如丝绸般轻柔沙嗄的嗓音,轻撩慢捻地滑过夏侬的心间,引起她一阵轻颤。
“你是如此地善良,又是如此地正义凛然,令你总是毫不犹豫就帮助人,如可琪、如梅凡,一心一意想帮他们讨回公道。你像是上帝派来的天使,以拯救天下弱者为己任,呵,你的勇气真让我佩服。”他沙嗄地轻笑,轻佻地抓起她胸前一缕发丝,倾身嗅闻她的发香,阒暗的眼睛却定定持住她。“但是,你不觉得在你眼中十足混帐的我,才是你该救赎的对象吗?”
他话里的暗讽令夏侬双颊又是一红。
“没人救得了你!没有人!”她将头发从他手中扯离,用力之猛,头皮传来一阵疼痛。“你连好朋友的未婚妻都敢沾惹,天知道,你还在乎什么!”她冲口而出。
雷逸夫微怔。
“喔,原来那家伙都告诉你了,他是这么说的吗?我抢了他的未婚妻?你一定觉得我很可恶吧。”黑眉不驯地一扬,他仰声一笑:“也许你说的对,我天杀的什么都不在乎!”
他无所谓的姿态更激怒了夏侬。
“今晚,我看到一个男人,他完全不记你抢妻之辱,待可琪如亲生女儿般地呵护,那深深感动我。”她痛心地说。“我真搞不懂,你既然对可琪不理不睬,为什么不让梅凡来爱她、亲近她?”她摇摇头,眼里有着怜悯。“你自私得让我看不起你,梅凡比你还像个父亲!”
雷逸夫像被针刺了一下,脸上有一瞬间的扭曲,他隐忍地别过头,从口袋里掏出烟,以手遮风,点起这半个小时内的第三根烟。夏侬讶异地发现他的手颤抖得几乎点不着烟。烟一点燃,他焦躁地猛吸几口,然后沉默不语。
夏侬也在此时冷静了下来。话一出口,她立即就后悔了,她实在不该说那些话,不管雷逸夫是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她都没资格指责他。
雷逸夫将半截的香烟夹在指间,抬眼看她,认真地问:
“在你眼中,我是如此地不堪吗?”
“啊?”夏侬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看他,他很在意吗?他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吗?
夏侬无言以对。她其实不是如她表现的那么嫌恶他,她只是好气他,因为他总是那么容易惹她生气,让她变得如此尖锐,让她变得不认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