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我……也……”谢玉莲喃喃道。
“当然,我也认识一些懂得自我修持,以品德而非财势得到乡里敬重的大户,对他们相当佩服。”贝天豪续道。
“可是我……没有看不起人呀!”谢玉莲想为自己辩解,洗清自己在贝天豪凡中的不良印象。
她最多任性了点、爱闹了点、喜欢指使人了点,才不是他口中的败家子呢!非洗雪恶名不可。
“你呀!还得再加一桩,死不认错。”
“咦?”谢玉莲正想打破沙锅问到底,忽然觉得脚下好像踩到什么,反射性低头一看,是一条褐色粗长的……
“蛇!哇!”谢玉莲高八度的尖叫声,再度震得贝天豪耳膜疼痛。
贝天豪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花容失色的谢玉莲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进他怀里,颤抖的双手紧抓住他的衣襟。
“你啊……真是……”贝天豪竭力忍住大笑冲动,然而实在忍得太辛苦以至用发抖的手轻拍谢玉莲后背,她正因恐惧抖个不停。
“是……什么蛇?有……毒吗?”谢玉莲余悸犹存,没发现自己倚靠的身躯微微轻颤的原因迥异于己。
“应……应该……”贝天豪努力地抑制,以免狂笑逸出。“我会……死……吗?”误以为贝天豪不语是对她发言的默认,谢玉莲感到去见阎罗的时刻一步步逼近。
唉,她还有很多事没做,很多话想说,很多人该见哪!
“你……”贝天豪才说了一个字就被急着交代遗言的谢玉莲打断。
“听我说,自古红颜薄命,我谢玉莲也不例外……咳咳!”一阵咳嗽让她更加深信自己命如风中残烛。
“你胡说什么?”贝天豪瞪眼。
这女孩的想像力令他五体投地。他不得不对这位大小姐重新评估。
看来她不只是位娇纵任性的富家千金,而且是一个不切实际、喜爱幻想的小麻烦。
“不用安慰我了,如果对我有那么点同情,请替我转告爹娘我很抱歉,早知此行便天人永隔,我应该听话点多孝顺他们;还有荷香,我所有的珠宝首饰送给她,不负我们数年相依之情;对了,请爹娘帮我找回那条掉在路的黄色发带,当作我的陪葬品;最后……”
“慢着!”贝天豪实在听不下去了。
“你啊,连我在人世间的最后几句告别也不想听?”死亡在即,谢玉莲顾不得赌气,幽幽问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对!”他可没有看她唱戏的闲情。
瞬间,谢玉莲脸色变了,落寞黯然地写满脸上。
贝天豪见状心一软,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你根本不会死,不是说讨厌你。”她不适合凄怕的神情。
或者该说是他不想看悲伤爬上谢玉莲清丽的面容?
“咦?可是我被毒蛇咬了……”她连回答都变得有气无力。
“大小姐,你是脚咬了,还是手被咬了?”贝天豪没好气地问。
“好像是……”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谢玉莲诧异道:“好像没被咬耶!没有地方疼痛。”
“这是当然的。”
“但我明明踩到一条……”谢玉莲没勇气回头看一眼。她毕竟是位娇生惯养的姑娘,哪个女子不怕蛇?更别说从未单独出过远门的她。
“麻绳!”贝天豪接口,好整以暇地待谢玉莲的反应。
“什么?麻……麻绳?”她大吃一惊,回头一瞧,及时把“怎么可能”四字吞下肚。
“你刚才交代的遗言,我会一字不漏转告谢员外,安心归天去吧!”随着贝天豪的言语,谢玉莲脸色由白转红,霎时归于一片铁青。
“好啊!你不但眼睁睁看我闹笑话,还巴不得我早点死!太过分了!”羞赧仅占据她心头一会,即被奔腾的怒火取代。
“真是位开不得玩笑的大小姐哪!”贝天豪感叹。
“哼,反正你就是看我不顺眼,老爱拿言语刺激我!”
谢玉莲也觉得奇怪,自己并非爱斤斤计较的人。为何独独对贝天豪一言一语格外敏感?
“你又开始自以为是了。”
“哪有!”
“咦,我发现蛛丝马迹了。”贝天豪忽然眼睛一亮道。
“哪里?”谢玉莲听到有犯人踪迹,兴奋地问。
“看。”贝天豪指着路旁丝丝血迹给谢玉莲看,血迹很少,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觉线索就在脚下。
“你眼睛好利哪!居然会注意到这种小地方。”谢玉莲刚才全心跟贝天豪对话,浑然没注意周围事物,她更加佩服贝天豪能一心二用。
“所以说我是捕头,你不是。”
如果谢玉莲是他属下,他早辞职种田去了。
“反正我是你看不起的‘大小姐’!”谢玉莲嘟着嘴不满地说。
“我何时说过看不起大小姐?”贝天豪道。
他只是对谢玉莲头疼,即使不喜欢她的娇纵任性,却没看不起她过。光是跷家逃婚这点,贝天豪已对她的勇气另眼看待。
“就算没说,心里一定这么想!”
“不可理喻。”贝天豪一心想追踪王七,懒得跟谢玉莲追究到底。
大小姐脾气阴晴不定,这点他一路上经验多多。
“看吧,你又骂我!”谢玉莲幽怨地叹道。
“这哪算骂呀?”贝天豪头又痛了起来。
这些天他经常头痛。
“如果不是,你就喊我名字。”她抓到机会逼他就范。
贝天豪不喊她?她偏要听自己芳名从他口中说出!
“大小姐……”贝天豪的坚持可没这么容易打破。
“一次也行,说嘛!”谢玉莲紧迫盯人。
“王七应该就在这附近,我得提高警觉。”抛下这句,贝天豪不理会谢玉莲迈开脚步在前直行。
“你又来了!等我啦!”谢玉莲不敢落单,急急跟上。
“危险!公子,危险哪!”
荷香想出声警告南宫无虑突如其来的利刃,却发现自己发不了声。
为什么?他还没发同危机近在咫尺啊!
她说什么都要救她。
“荷香,荷香!”远方传来温柔的呼唤,荷香熟悉却又陌生的语音。
“醒醒,你在作噩梦吗?”柔和话声持续不断,荷香想起声音的主人是谁了。
“公子……”荷香艰难地张开眼,欣喜地注视着床前焦急万状的南宫无虑。他没事……好端端的在眼前。
还好,只是场梦而已。
南宫无虑见荷香伤势如此沉重,内心感到万分不舍,他不忍看她受苦,于是安慰她道:“继续睡吧,我出去看看四周有没有什么治伤的药草。”
“公子,找小姐的事……”荷香不安地说。
为了看护她,南宫无虑没能继续找寻谢玉莲,这不是她愿意看见的事!尤其,她最清楚南宫无虑如何为小姐失踪而着急。
“别说了,安心休息吧。”南宫无虑带上屋门,出外采药。
“是……”荷香无力地回应,意识逐渐远离。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发现自己喜欢上这位时常前来府里,总被小姐捉弄得团团转的三公子。
当然,这是永远属于她一人的秘密。
第七章
一天转眼过去,荷香一早就直吵着要南宫无虑带她去寻谢玉莲。
南宫无虑见荷香形容苍白憔悴,元气未复,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出外奔走,两人对立情势一触即发。
“我要去找小姐!”荷香坚持。
“不行!”南宫无虑也不退让。
“小姐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天,她一定很不方便,说不定想家却找不到路呢!身上银子大概也用完了,让小姐单身流落在外,公子能安心得下?”荷香焦急。
“我当然……担心。”
南宫无虑当然担忧谢玉莲目前的处境,但眼前脸白如纸的荷香更让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抽紧。
咦?是否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荷香脸色比方才更黯淡了点。
“所以公子别顾虑我,我能走的。”荷香虚弱地微笑。
公子果然觉重她是负担。
“荷香,别乱动!”南宫无虑伸手压在荷香肩上,她正试图坐到床沿。
手接触荷香细肩的瞬间,南宫无虑清晰感到她细微的震动。
“不行就别逞强。”南宫无虑说着,放开压着荷香的双手。
“我……”荷香垂首,一滴泪珠缓缓滑下消瘦的脸颊。
“怎么了?我压痛你了吗?”南宫无虑慌得手足无措。
比起荷香流泪的原因,南宫无虑更想知道自己为了荷香流泪,因而心痛如绞是为所何来。
她是莲妹最亲近的婢女,也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除此以外,南宫无虑想不出两人之间存在其他关系。
然而,心脏传来的阵阵抽痛却十分真实。
“公子,我求求你。”听到南宫无虑的问话,荷香泪流得更多、更快,她提着气哽咽地开口。
“什么事我都答应你,别再哭了。”南宫无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停止荷香决堤而出的眼泪,此刻成为他最重要的事。
“带我去找小姐。”荷香轻声道。“再这样下去,我怕……”
如果南宫无虑再继续对她温柔下去——
她的心就不再能被浅薄的理智控制得住,到时,她还能说自己是对谢玉莲赤胆忠心的丫环吗?
在她的心彻底背叛主人之前,荷香决意斩断对面宫无虑的暗恋……还没开始就注定结束的感情。
“我知道了,就照你的意思。”南宫无虑无奈地点头答应。
荷香慢慢坐起,正想下地,南宫无虑贴近她,小心翼翼从床上抱起荷香,轻声道:“这就带你去找莲妹,放宽心吧!”
“公子,我想自己走……请放我下来。”荷香羞涩地小声抗议。
“不行。”南宫无虑语气坚决,抱着荷香往房门走去。
荷香不语,慌得不知该说什么。
与荷香在一起,南宫无虑心灵格外平静,任由温馨团团将他包围。他也不懂,不知从何时开始,荷香的喜怒哀乐便紧紧地牵系着他的心。
走没多远,南宫无虑沉浸在两人间无声传递的柔和气流中,前方一阵耳熟惊呼声让南宫无虑与荷香同时惊醒。
“咦?无虑!还有荷香!你们怎么会在这?啊!荷香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喔!”谢玉莲边喊着边向两人跑来。
身后,贝天豪凝立不动,暗地松口气。
看来,他的烫手山芋总算可以转手了。
四人会齐后,南宫无虑领着其他人回到小木屋,以便让荷香休息。
经过片刻交换彼此遭遇后,谢玉莲首先发难。
“荷香替你挨刀?你还真没用哪!居然要女孩子帮你挡灾!”谢玉莲怒气直射南宫无虑。
南宫无虑在她的凌厉视线下不由得畏缩起来。
荷香连忙帮南宫无虑说话。“小姐,是我多事冲了出去,一时没想到三公子武艺超群,那人怎可能伤得了三公子?是我多事,小姐别错怪他了。”她不能坐视南宫无虑在小姐心中评价降低。
“等等,偷袭你们的人长得什么模样?”远离三人,独自站在屋角的贝天豪心中一动,连忙问道。
“满脸络腮胡,神情凶恶。对了,他误以为三公子是城里的捕快,说什么先下手为强。”荷香回忆。
“他死了?”贝天豪再问。
“嗯,我一时气愤,失手将他打死。”南宫无虑凛然道。“杀人犯法,就请贝捕头逮捕我吧!”方才经过谢玉莲的引介,南宫无虑才知道这名神情冷冽的高大男子是鼎鼎大名的贝天豪。
也是谢玉莲的候补夫婿之首。南宫无虑心想。
贝天豪与谢玉莲独处数天,他原该感到不是滋味,南宫无虑却发现自己心如明镜,波澜不兴。真正让他在意的是——
啊!荷香苍白的脸庞瞬间失去血色,她伤口疼吗?
“不,不是公子的错!是那人不该偷袭我们!”荷香急忙为南宫无虑开脱,说得太急,她呛得停下来猛咳嗽。
“荷香,躺下来歇会儿吧!”南宫无虑扶着荷香躺下。
谢玉莲在旁看得啧啧称奇,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几天工夫,南宫无虑居然学会对她视而不见啦?
打他们一行人相会起,谢玉莲发觉南宫无虑始终没朝她看上一眼,双眼尽是专注地缠绕在荷香身上。
“这点,我想这位勇敢的小姑娘不用担心。”贝天豪道。
“她叫做荷香,是跟我同岁的婢女。”谢玉莲看见贝天豪似乎没记住荷香的名字,补上这句。
“贝大爷的意思是?”荷香喃喃地问。
“那个偷袭你们的人应该是我正在抓拿的杀人要犯,南宫老弟倒替我省下不少麻烦。”贝天豪微笑。
“真的?”荷香喜不自胜。
“当然。”贝天豪点头。
“荷香,别再说了,你的体力透支过度,闭上眼睡一会儿吧!”南宫无虑摸摸荷香额头,确定她没有发烧。
“无虑,你倒不怕被安上杀人罪名啊?”谢玉莲插嘴。
对眼前这个不看他一眼的南宫无虑,谢玉莲感到有点陌生,忍不住出声提醒南宫无虑她的存在。
“怎么样都好。”南宫无虑道。“我们现在出去,让荷香休息。”眼神还是没飘出荷香四周之外。
“也对,出去吧!”贝天豪赞成,走出门前,他回头向病人说:“等你病好,我报知县令发函表扬你,荷香。”
跟在贝天豪身后走的谢玉莲闻言猛抬头,气道:“贝天豪,你太过分了!连初次见面的荷香,你都直喊她的名字,唯独对我……哼!今天一定要给我个交代!”
“有吗?大小姐听错了吧?”贝天豪发觉偶尔耍赖也不错。
“打混?别想!”谢玉莲追打贝天豪,他脸上挂着令她又爱又恨那种毫不在意的熟悉神情。
他就是不在乎她!谢玉莲黯然地想,粉拳不停地落在贝天豪身上。
一旁,反手带上房门的南宫无虑心情复杂地看着谢玉莲嬉闹。
看得出来,谢玉莲钟情于贝天豪,而贝天豪——
南宫无虑摇摇头,看不出贝天豪的感情走向。
隐约地,他感到贝天豪跟大哥南宫无极是同一种人,不轻易流露真实心情,彻底埋藏情绪不外显。
难怪莲妹会喜欢上他。南宫无虑暗思。
不可思议地,他察觉内心松了口气的情绪多于心碎的苦水。
这又是为什么呢?
当天晚上,夜空遍布星辰,夜光飞爆般洒在原野,小屋外空地笼罩在一片银色气息下,贝天豪独立其中仰望天际。
贝天豪见谢玉莲已有依恃,临时保镖的差事总算可以卸下,加上要犯王七被南宫无虑击毙,公私两了。
此时不走更待可时?
“找到你了!”谢玉莲来到贝天豪身边,猛地一叫,本想吓他个措手不及,不料他却不动如山。
她只好扫兴地道:“看星星啊?我以前也常在家里花园看夜空,没想到你也有相同兴趣,看不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