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一辈子都得不到幸福的。”
美丽的女子静静瞅着在黑夜里私逃的两人。
这是她的新婚之夜啊!可是枕边的情郎却跟人跑了,还是跟他自己的妹妹。
活生生一幕不伦的景象就发生在自己眼前,好恨!
“求求你,什么都别说好吗?”
她也不想爱上自己的哥哥啊!可是从小就跟哥哥相依为命,爱苗早在不知不觉间滋长。本以为可以用忽视来遗忘,然而今天的婚礼不过是让相爱的两颗心更加痛苦而已。
“你以为我不说别人就不知道了吗?瞧瞧你们两个,多么的相像,一样的眼、一样的眉、一样的鼻梁、一样的唇,有谁看不出你们是兄妹呢?”轻柔的话语在黑夜微风中飘荡,透着寒冷的双眼可笑地看着两人。
男子双手握紧身旁妹妹的手,俊美绝伦的脸上一片凄楚。“我们不打算与世人同住。”他们会找个隐密的地方躲上一生一世。
“是吗?”艳红的菱唇轻轻漾着微笑。
“是的,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我真的没办法忘记苓妹而和你共度一生,请你原谅。”
“原谅?”重复着这两个字,似乎觉得他会说这样的话是多么不可思议,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暗黑的夜色传来阵阵鸡鸣,可以想见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快天亮了,若是要走就得快点。”温柔的语调笑着提醒两人。
两人以为得到了她的谅解,万分感激地含泪向她颔首,赶紧上马朝预的方向奔驰而去。
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她视线内,菱唇依然带笑。
“你们真的以为我会原谅吗?”取出一直藏在水袖里,本来想直接用来杀了两人的匕首,在手腕上狠狠划下第一刀。
“兄妹乱伦注定了你们一辈子无法相守到老。”又是一刀在身上划下。“违背伦常的恋情注定受到诅咒。”
缓缓将刀尖递向心口,艳煞人的笑意高挂唇际。
“这诅咒不是应验在你们俩身上,也会应验到你们的孩子身上,乱伦下的孩子是天谴……我会在地狱等着你们,等你们陪我一起看你们那不幸的儿孙。”刀尖没入心口,直达刀柄。“一对……看不清世间……的兄妹,我诅咒你们的孩子应验你们的不伦与可笑……”
穿着艳红的新娘衣,一个人站在破晓时分的夜幕下,风吹得衣摆作响,鲜红的血液滴落黄土蔓延渗入……
不远处一双眼睛看着,看着狰狞的红衣新娘,看着远去的烟尘滚滚,冷然的黑瞳如千年积雪般冰冷。
“不会太久的,灵……”
第一章
杭州陆羽茶馆在午后时分总会聚集不少专为品茶而来的文人骚客,茶馆一楼是属于开放式座位,每个人都可以瞧见每一桌品茶人的模样,更可以听见这些人口中的乡谈趣闻。
二楼的雅座则是封闭式的,房间门口做有遮掩用、高雅不俗的屏风栏杆,留给里头的雅士独自交谈的空间。
“喂!你们瞧,王家那不要脸的老头子又带着刚买来的小官四处招摇了。”李不群向身边的好友招呼,一双眼细瞧着王老头身边的美少年。
“那个是同平巷里头的沈云襄,在杭州四官里是排名第二的,虽比不上刘寄华,不过样貌也的确是一等一的了。”耿宗述摇晃着手中的扇子,一点也不感到好奇。
“这么清楚?四个小官的样子你都瞧过了?”李不群坐回原位,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老头也好此道,根本玩成精了,最近还到福建一带找新面孔,听说那儿的小官不比咱们这里差,而且风气比我们这里还盛。”他娘则干脆两只眼睛都闭上,懒得搭理那老头的龙阳之趣,反正他也没胆把人直接带回家里养。
“此道玩多了可不好,家财散尽的例子处处可闻。”像刚刚那个王老头,别看他现在春风得意的模样,跟他有生意来往的都知道,王家产业已不如以往雄厚,恐怕再过不久,又是一个因此落魄的老官了。
“放心,我家掌权不在老头手上。”早在两年前便已经在族内老者的同意下转交到他手里,不会让老头有玩过火的机会。“说来我家老头会沉迷于此道,还得要怪炎昊的爹。”
一直没说半句话的慕容炎昊冷冷的看他一眼。
“怎么说?”
李不群这可好奇了,谁不晓得慕容炎昊的爹跟他两人几乎是一个模子打造出来的,冷厉狂傲、一点人味也没有。这样的人怎么会让耿家老头迷上龙阳之道?这可真是令人匪夷所思了。
耿宗述瞧了慕容炎昊一眼。“炎昊他爹也养小官,而且听我爹说,那小官美得惊人,跟杭州四个小官比起来,他们只有提鞋的份。我家老头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迷上小官的。”
“真的?”
刚刚那个沈云襄就已经比女子漂亮十分了,耿宗述是夸大了吧!
“我也没看过,但是我家老头的确是这么说。”他爹没别的好处,审美观倒绝对是一等一的,要不然耿家的“古玩坊”也不会那么知名。“反正人在炎昊家里头,你问他比问我还清楚。”
“炎昊,宗述说的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家里的人呢!”
李不群不怎么相信。
“我只在十年前见过一次。”
那时候他才十二岁,永远记得爹抱着曾家的那个孩子,跟瓷娃娃一样。若不是那长得惊人的眼睫曾经颤动,他会以为那是假人,也只有假人才可能拥有那么细致精巧的五官。
“十年前?你爹不会把人给藏起来了吧?可是宗述的爹又怎么看得到?”没想到慕容炎昊的爹竟是这般小气。
“炎昊的确有可能没见过,因为我爹说,若不是他在慕容家的回廊里迷了路,也没机会见到那小官一面。炎昊的爹几乎是在我爹发现那小官之后,就马上不顾情面地将我爹给轰出大门。”
幸亏他家老头脸皮够厚,才会一点都不介意。
“越来越神秘了,我也好想看一眼。”
“怎么?你也喜好此道?”
“若是真有这么漂亮的人谁不爱?即便是个男人也无所谓。”
李不群说这话可是一点虚伪的成分也没有,明代社会男色盛行,正德年间就已经有男院之设置,称为“长春院”;而女妓居所则称“不夜宫”,盖取苏东坡诗——
风花竟入长春院,灯烛交辉不夜城。
其中又以杭州、福建两地一带特别盛行,尤其是福建,两男共同生活,情同伉俪,为当时当地的法律、道德及风俗习惯所认可。
因此对于这种断袖之癖,说出来也不会觉得惊世骇俗。
“可别忘了自己是家中独子。”
真要在尚未嫁娶之前就带个小官回家,以李家严厉保守的家风,效果绝对惊人。
“说说而已……炎昊,那不是你家仆人吗?这么慌慌张张地做什么?”李不群看见对街的慕容家家仆失去以往的镇定从容,活像是见了鬼似的冲到这边茶馆里来。
慕容炎昊剑眉微蹙,听见外头楼梯传来咯咯声响。
“四少爷、四少爷,不好了,老爷去世了。”猛烈地喘着气,连一声通报也没有,惊慌地将刚刚才发生不久的事说出口。
慕容炎昊俊脸上不见一丝惊异,冷静自持的目光让仆人不由得静了下来。
“下去吩咐小二将马备好,一路上再仔细跟我说。”他爹的身子一向健朗,若说这是突然暴毙却一点也不奇怪,一个人会暴毙的理由多得是。照这种情况看来,接下来的日子必定是免不了互相指责、争权夺利了。
慕容家在江南可是大户,而越是庞大的家族,人心也就更加深沉难料。
* * *
“我反对!”
慕容家长子慕容风凌在办完所有丧事,听完父亲的遗嘱之后,忍不住猛拍桌面,一张俊美的面容爆出青筋。
“炎昊不过是家中老四,为什么有权继承六成的家产,而我们其他四个不过均分其他四成?”
慕容炎昊闲适地喝了一口仆人刚送上来的茶。“大哥,我以为这道理再明显不过了,不是吗?”
家里面能掌势的人向来就只有他,他们这些在慕容寒眼中无能的废物,能拿到其中一成已经是父亲难得的仁慈了。
“你!”
慕容风凌再如何盛气凌人,在这四弟的面前也觉得矮了一截。
他们一家五个兄弟没一个是废物,在其他人的眼中都是能人,可是偏偏慕容炎昊就是比他们还强上一倍不只,让确有实力的他们在老父面前便显得无能。
“大哥,爹的遗嘱既然如此定下,再如何争执也是无用。”老三慕容海云平静地向慕容风凌劝解,他并不是很在乎谁分得多、谁分得少。
慕容家的财产,就算只能分到九牛一毛,也足以安稳过活一生,更何况是一成。
如此庞大的家产,也的确只有老四才有能力再继续扩充而非仅仅守成。
“老三说得是。”老二慕容山铧附议。“既然爹的遗嘱都这么说了,我们还是依吩咐行事为是。”
“真可惜,我还以为能得到紫藤园的说,爹知道我一直喜欢那儿的环境。”老五慕容月慵懒地回应。
他们都知道爹一向将那儿弄得神秘兮兮的,有不少稀真古玩也全是放在那儿。
闻言,慕容炎昊的黑瞳一瞬间闪过了然,清楚地在其中几个兄弟眼中发现贪婪。
“真可惜,我正好也喜欢那里。”
他冷笑地瞧着慕容月的俊容。
仍显得有些稚气的俊脸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微微变色。
“那是四哥的福气,我先回别院了。”不想被那酷似父亲的眸光直直瞪视,他全身感到毛骨悚然。
“我也走了。”
剩下的人也立刻纷纷离去。
紫藤园……
先前说到父亲带回来的那个孩子,不就是住在那里吗?
呵!真巧,父亲也是在刚出紫藤园大门不久就突然死去的。
之前已经请过衙门的仵作来瞧过父亲的尸身,确定并非死于中毒、杀伤,不过却有过劳的迹象。
是因为工作,还是因为纵欲过度?
父亲生前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紫藤园的内院,现在人都死了,这份限制自然也就消失。
人一死果然就什么都没有了。
“少爷,您要上哪儿去?”
一旁的侍从急急忙忙跟上。
“紫藤园。”面对他的闯入,不知死去的父亲会作何感想,而紫藤园内院的那个小官,又会怎么想?
* * *
紫藤园位于慕客家宅院的南方,典雅的雕栏画栋蔓延着紫中掺绿的藤蔓,有些开着清丽的花朵。
主宅位于池塘中央,有三条支道分别延伸到瀑布、流水亭榭、后花园跟紫藤园主道。
慕容炎昊一进去便发现里头的仆人并不多,园里的环境即使在骄阳烈日下仍感到清凉,四处蔓延的藤蔓遮去了大部分的阳光。
“少爷,咱们慕客家原来还有这种地方啊!”
侍从定睿不可思议地四下张望,这个地方美则美矣,若是到了晚上,看起来还怪可怕的。
一名女婢方自主阁步出,瞧见道上的主仆两人微微一愕,而后又是一脸恍然,似乎是想起老爷已死的事。
“四少爷。”
老爷一死,现在紫藤园已经成了四少爷的所有物,想到未来的日子可能有所变化,她心情不禁有些儿忧虑也有些儿欣喜。
四少爷跟老爷长得十分相似,不过四少爷的五官较为柔和,也更加俊逸,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老爷身上那股可怕的非人气息。
换了少爷成为主子,希望公子的生活能有所改变,不要再像个……
“这里就你一个人?”
慕容炎昊盯着她的脸细瞧。连这儿的女婢都美得惊人,更有股大家闺秀的气质,一点也不像仆人。
“还有无情。”
她回头以手中的白银坠饰在阳光下闪耀,一个影子瞬间自楼阁深处来到慕容炎昊身前。
挺拔的身型虽不如慕容炎昊高挑,不过同样是难得的矫健。
“你们全都离开。”
他想独自会会在这儿住了十年,算半个主人的神秘人物。
“可是公子他……”紫颜担忧地张口,却被无情以一个眼神阻止,服从地躬身离去。
身为仆人,主人没问的事不容开口。
对于两人绝对的服从,老实说,慕容炎昊是有些讶异的。这等素质的仆人,会是爹特别教出来的吗?还是不远处房里的那个人?
锐利的双眸一眯,他踏步往楼阁内房行去。
里头的光线在藤蔓的遮掩下显得不足,房里的人似乎也没有点灯的打算,慕容炎昊可以看见一个身影坐在离窗约两步距离的坐榻上。
那人似乎一点也没注意到他的出现,直到慕容炎昊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他那失神的目光依然瞧着不知何处的远方。
头一次被人如此忽视,慕容炎昊自嘲地一笑,干脆拿了张椅子在他身前坐下,仔仔细细地审视那一张脸蛋。
完美。
除了这两个字之外,对眼前这一张无瑕、秀美绝伦的脸蛋,他找不出其他更切合的形容词,举天地万物之美也不足以形容这一张脸庞。
怪不得耿家老头会着迷疯狂,连他都看呆了,这人好看得不像个人。
“你叫什么名字?”
他想知道什么样的名字能配上这样的人。
似乎没听见他的声音,坐榻上的人动也不动,惟一让人知道他还活着的迹象,是胸前的缓缓起伏。
以为他没听见自己的话,慕容炎昊稍微放大音量又问了一次。
黑长的羽睫合起又张开,似乎是对他的问话所作的反应。
莫名的,慕容炎昊的心中微感不快。
“怎么?你只愿意跟我爹说话吗?”
他伸手捧住那一张无瑕的脸蛋,自右掌传来的触感柔滑细致地像个婴儿,让人眷恋,不舍离开。
羽睫又是轻轻一扇,目光终于慢慢的转向声音来源。
慕容炎昊瞧见他仿佛试探性地抬起手,摸向他的大手,脸蛋像猫儿一样在他掌中摩挲,似乎对他掌心的温暖感到好奇。
他,真的不像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知道以前的主人已经去世,在向你的新主人撒娇吗?”想到他可能在过去漫长的时光中对父亲做出同样的动作,他心里的不愉快倍增。
“说……话?”
他过分轻柔的语调听起来感觉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声音很好听倒是真的。不但人看起来赏心悦目,就连声音听起来都觉得是一种享受。
问题是他鸡同鸭讲的说话方式,让本来心情就莫名糟糕的慕容炎昊更加感到不悦。
“你是不屑跟我说话还是怎地?”
他直接坐到坐榻上欺身压迫着他。
对他的动作,那一双水亮的大眼终于显露出一点点情绪,却很难说出是惊慌还是好奇。
红润的双唇微张,试图想说些什么又闭上。
对于这种极度被忽视的反应,慕容炎昊终于失去了耐性,抬手抓住他的双肩猛地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