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敲门声响起,瞧见映在门上的身影,想也知道是谁。
「我要睡了。」
「开门,我有话问妳。」
唉!赵柔柔移身门屝旁,「说吧!」
「开门。」
「隔着门说也一样,我听得到。」
「开、门。」门外,男人的声音转沉,「事不过三,我不会说第四次。」
以为他要放弃,赵柔柔松了口气,「那就明日再谈。」
「离门远一点。」
「咦?」什么?
「走到床边。」
不明白他话意,但严肃的语气让她不得不依言照做。
难道又有什么江湖中人找上他了?
才这么想时,木门啪啦作响,离开了原先驻守的岗位,一只大脚丫子让一块门板直击对边的墙再弹回地面,另一块直接冲向与床榻相对的桌椅,一扇门降格变成两块破木板。
被踹门声吓得跳上床榻,回头又见守住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惨遭分尸,赵柔柔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我说过不会再说第四次,而君子不动手。」所以,他范大君子动脚!
「你!你你你你……」
男人以沉稳得令她害怕的步伐缓缓靠近她。
「不、不要过来!我、我……」他到底来找她作什么?
害怕的人总想抓个什么挡在胸前保护自己,赵柔柔也不例外,小手胡乱一抓,抓中包袱,当它是什么救命法宝地紧紧抱着。
她不抱还好,一抱在胸前,认出那是什么东西的男人脸色更加阴沉,此刻的他就算被说像个作奸犯科的恶人,相信也没有人会提出异议。
因为,真的像。
此时此刻,范儒鸿脸上腾腾的杀气就算是一般恶人也比不上,而娇弱如绵羊的赵柔柔所要面对的,就是这么一号人物。
「你真的真的不要再过来了!」她真的真的好害怕。她抱着包袱拚命往床角缩,希望能以空间换取时间--让他冷静下来的时间。
只可惜厢房就这么一丁点大,范儒鸿大步两跨,便来到床前,颀长身子所形成的黑影将床上颤抖惊慌的小羊完全笼罩。
这黑暗彷佛预言出她即将面临的惨况。好可怕……她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模样,她好怕……
「妳,打算离开?」恶人哼出冷冷的询问。
「你、你都知道事情真相了,这、这、是假的,你……你不必理……我,我也……」咯咯咯,牙齿直颤的她陷入语无伦次的状态。
「闯了祸,骗了我,东窗事发,一走了之?」
「我……哇啊!」还来不及说什么,下一瞬,她连同怀中包袱被眼前恶人一肩扛起。
「你、你做什么?!」双眼所及,是他宽阔的背,惊惧的她小脑袋瞬间闪过几个会让她小命休矣的恐怖惴想。
虽知他不至于杀她,但难保不会教训她。
谁知道骗他的人有何下场?他恨的人又是怎生的凄惨?
而她,刚好是那个「骗」他而他又「恨」的人,一定更惨!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冷目环视几乎被他毁掉的厢房,它现在有个更好的名字--废墟。
「啊--」
惨绝人寰的尖叫声伴随着她离开唯一的避难所,如今变成一间废墟的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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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柔柔天地颠倒、双足不着地的窘境,只持续到范儒鸿将人扛进自己厢房丢上床榻,旋即回头关门的这一小片刻。
同样逼近她的情景再现,赵柔柔告诉自己要冷静,但身子就是不听话,随着他接近的步伐往内缩,从床沿缩至床角,她将自己送进充满他气息的床榻,水波盈眶的眼戒慎地盯视他一举一动。
「不要过来!否则我……」
「妳怎样?」恶人鼻中喷出哼问。
「我、我、我……呜哇哇……」超过她所能承载的恐惧,蓄满的委屈与伤心登时破堤而出,造成汪洋-片。「你到底想怎么样嘛?呜呜呜……」
她不想哭的,不想最后留给他的是自己哭得昏天暗地的丑脸,偏偏他--「我只有命一条,你要就拿去啊,呜呜呜哇哇……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呜呜……」
恶人气弱,瞬间回复文质彬彬的公子样。
「别哭了。」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发现他敌不过她的眼泪,所以灵机一动使出泪水攻势,企图将他灭顶。
「是你是你就是你!都是你的错!」呜呜呜,「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为什么嘛……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行不行?我真的真的对不起你,呜呜呜……前往长白山寻药是个骗局,我一直都在骗你,对不起、对不起,呜鸣……」
「我知道。」唉!坐上床榻揽她入怀,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碍事包袱立刻被他抢去,丢在离床最远的角落。
她怀里空出的位置由结实的男子胸膛填实,哭得正伤心的她浑然不觉,小脸下意识地埋进习惯的位置痛哭失声。
「你都知道了还来找我做什么?呜鸣……」哭的人比安慰的人更有气势。「你知不知道我好嫉妒、好眼红?为什么你身边的人是花袭人不是我?呜呜呜……为什么你喜欢的人是她不是我?」她是这么地努力,可他却……
「妳又知我喜欢的不是妳了了」
「我知道,就是知道!」她抬头吼了句,旋即又偎进他怀里痛哭,「人家就是知道嘛……」
「是是,妳知道。」哭的人最大。
「你也承认了!呜……我就知道……」
俊目登时翻白。刚刚又是谁哭着要他认罪的?唉!为什么他喜欢的偏偏是这样的小姑娘?范儒鸿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眼光。
但,盈满于心的怜惜与疼宠让他无法否认。
是的,他就是对她动了心,是以在她还给他鸣玉玦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手足顿时无措。
玉玦,欲绝……她想与他断绝关系……
他会同意她这么做么?
当然不!只是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打理好包袱,准备离开他。
「你放心。」抽鼻,深吸一口气,她强忍住另一波的呜咽,「我回江州后,会向爹和哥哥说明一切,我会退婚。」
她已经决定了,不会再拿这门亲事束缚他,也不会缠着他,她会还他自由。
她在说什么?!瞪着房梁的俊目立刻移回。
要退婚?!在他承认这门亲事,甚至打算择日回乡准备迎亲之后,她竟然告诉他,她、要、退、婚?!
「妳知不知道自己刚说了什么?」
她点点头,带着哭音抽抽噎噎地说:「我不会再碍着你,我、我会成全你跟花袭人,她很美、很好、很配你……」
天爷!「就算袭人再美、再好、再配我,她也已经是有夫之妇……」
这消息对她更是一大打击,「你宁可选择有夫之妇也不要我,鸣呜呜……」
「更重要的是袭人是我胞姊,同父异母的亲姊姊!」男人大吼以盖过她加上哭声的指责,可见他被她的哭声逼得神志已有濒临崩溃的迹象。
那更惨!「你连罗敷有夫的亲姊姊都不放……什么?」消息太过震憾,决堤的泪霎时停止大水泛滥。
她再三咀嚼他话意,「啊?啊啊!」
「是啊,是该「啊』的时候了。」唉,真是自作自受,范儒鸿暗暗嘲骂自己。
早知如此,他应该听袭人的话见好就收,把事情说清楚,也不用经历这一番无谓的波折。
「花袭人是你姊姊。」
「正是家姊。」
「但她姓花?」
「这里头有些故事,日后我再一一告诉妳。」他边说边摊开她的掌,将鸣玉玦放于她掌心。「收好。妳答应过不随便给人,给我也不行。」
「你……你记得?」
「我当然记得。」十一岁就当上土匪婆子的娃儿不多。
记得就好……赵柔柔用未被他握住的手抹净狼狈的泪颜,娇怯地露出一笑,知道当年的自己占了他记忆一角,她觉得很开心。
随后,不知想到什么,泪痕未干的脸上笑纹渐浅,握着鸣玉玦的手在他掌中一转,松开五指,又将它还给他。
「这是我当年硬跟你要来的,还你。」
剑眉一敛,难道她还不明白他的心意?
「给妳。」将玉玦压在她掌心,扳拢她的五指硬是要她握住。
「我说要还你了。」
「包括我赠玉的含义一并奉还么?」她敢点头就试试。
「什么?」
「男子赠玉,妳不会不懂其中含义。」
男子赠玉……小脸蓦然飞上两朵红云。
还算聪明。「说来听听,男子赠玉的含义是什么?」
「嗯……以定情……」回答的声音细若蚊蚋。
很好。「妳现在还要将它还给我么?」
「不……」下一个「要」字在想到自己对他所做的事时,又停在齿间,「我、我骗了你。」
「我不会怪妳,就当是一趟游历未尝不可。」
「还有其他事……」
范儒鸿再度拢眉,「还有?」
「还有。」她不能也不想再骗他了。
「我、我其实不怕乘船,也、也会骑马。」
「哦。」就这样?
低着头坦白的她,没有看见他不带责怪的表情,径自说道:「但是搭船也好、骑马也好,那都太快了……我怕、怕很快就要与你分离所以又骗了你,我、我娘早在三年前便辞世,我利用了她老人家,我很坏,我……」她说不下去了。
「是么?」拢集于眉心的俊眉舒开,随着难以掩藏的深情微笑轻扬。
「我很坏……」她对不起娘,也对不起他。
「你现在还可以把它收回去。我……我答应退婚,这次绝不骗你。」
「收好。」他执意往她掌心塞。
她骗他固然有错,他当年的离家拒婚对她又哪里公平了?必须承认,那是他的自私,只顾着自己,却忘了她可能面临什么样的境遇。
而她,却早早钟情于他,在他快意江湖,浑然忘却有个未婚妻等他迎娶的时候便钟情于他……心口突然刺痛,因为良心的挞伐,因为对她的怜惜。
他愧对她更多!
赵柔柔不敢相信地看他握住自己的掌,抬眸想从他的表情中确认这不是作弄而是真心。
他明白,所以分外温柔,带着些许恳求的语气如是道:「妳可收下珍惜,也可选择丢弃,就是别退还我。」
听懂言下之意,她更惊讶了,「我真的可以么?」
「就算妳骗我赵世伯病入膏肓急着上长白山寻药,我也不会认为妳坏。在我眼里,妳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真的假的?」他从来没有这么夸过她耶。
「真的。」
「真的?」
「真的。」
「你说的是真……吓!」蓦然想起他事不过三,到第四时有多恐怖,赵柔柔赶忙捂住嘴。
空出手来扳指一算,还好,只有两次。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傻丫头。这种事就算说上十遍百遍,我也照说不误。」
「我继续问上八遍、九十八遍,你也不会生气?」确认了他的情意,安了心,赵柔柔又故态复萌,挑战起范大公子的容忍极限。
呃……「最好别这么玩。」
她就知道!「你只会用嘴巴说说而已,哼!」
「嘴巴不只能说话,还能做许多事。」带笑的目光落在娇嗔噘起的红艳唇瓣,黑眸渐渐变得深邃,变得专注,变得侵略。
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变成人家眼中的「盘中飧」,小姑娘傻傻地中计,抬头问:
「那你说还能做什……唔!」
她、她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除了吻,还有之后的许多许多……
第十章
四个月后。
「到通州城才发现事有蹊跷?」欧阳玉昭放下手中瓷杯,摇头咋舌,「啧啧啧,是我太高估你,还是你事关乎己则乱?我想是前者吧,唉,我识人的功力还得再练练、再练练。」她相当自省地说。
逸竹轩内,后倚繁密林木、前临曲桥莲池的扇面车中,年轻男子与一名老妪隔桌而坐,面对一整片的幽然美景,没有一丝吟咏山水的闲情,倒有些许唇枪舌战的火药味。
「玉昭,妳玩得太过分了。」
「玩?谁说我玩了?」苍老低哑的声音反问,「我可是在办差使。」
「长白山寻药一事分明是假。」
「它的确是假,但差使是真。」
「还提差使!」范儒鸿隐隐动气。
欧阳玉昭从怀里拿出信,递至他面前。「这两封信,你看看。」
范儒鸿先取出最上面的一封详阅。
敬启者:
代寻吾儿范儒鸿,年约二十六,原江州人士,十岁后迁籍杭州;若无意外或未葬身某处,应当眉清目秀,神采俊雅,酬金三百两。
范仲达 上
「还若无意外或葬身某处哩!」他爹是在诅咒他么?读完信笺,范儒鸿只觉哭笑不得。
没想到他爹居然也知道江湖上有「找」这个组织,还寄来托帖寻他,令他讶异极了。
「再看另一封。」斑皱的手指向第二封。
他敢说,这封绝对来自江州,落款人必姓赵。
玉昭:
愚兄知妳所为,亦知范儒鸿在妳麾下,此事攸关舍妹终身,望妳相助,寻回赵家女婿,针对此事,愚兄心中已有一计,与妳参详……
扫见落款处,范儒鸿像是叹息,缓缓说道:「果然是他。」赵无垢,这个初见面时分外不对眼、如今即将成为他妻舅的男人。
先前柔儿坦言真相时,他心里便有疑问,因为以柔儿单纯的性情来看,她决计不可能想出这样的计策。
傻丫头,竟将一切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也不想想自己的小脑袋能放进多少尔虞我诈的纤巧。
「如何?对这整件事还有疑问么?」
「不。」他摇头,整个计谋在柔儿告知真相后,他已思前想后推敲出大概,阅信,只是为了确认,顺道确定谁是幕后主使者。
赵无垢,你等着接招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范儒鸿暗忖。
不过信里最后一句「此事可遇不可求,一切由天定」仍然令他意外。
「赵无垢绝非事由天定的人,若此计钓我上钩不成,他定会想尽办法,就算是派人强押我与柔儿拜天地,我也不意外。」
「我猜也是。」欧阳玉昭认同道,「但强押你娶亲是最后一着,对赵姑娘未必是福,非到最后,他不会冒然行事。」
范儒鸿频频颔首,表示同感:
所以,赵无垢才会想出让他们两人朝夕相处的计谋。一来,若彼此有意,则皆大欢喜,又或柔儿对他死心,就可解除范、赵两家婚约;若最后仍是柔儿有情他无意,赵无垢还可使出最后这一着,强逼他娶亲。
这男人城府深密,与柔儿的单纯天真根本是天壤之别。
他们真的是兄妹么?他不禁怀疑地想。
「总而言之,这项差使真正办事的人是妳,而被找的是我,」唉,不敢相信,她竟然连他都卖,也不想想这几年他帮她东奔西跑,忙了多少,又为逸竹轩赚进多少银两,真是--「好个狡兔死,走狗烹。」
「若阁不愿意纡算降贵当只走狗,我也无话可说。」啜口清茶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