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来!
「我很重的。」
「才不会!」她执拗地道。「受伤的人要听、听话啦……」
「又要哭了?」
「才、才没有。」她抽抽鼻,打死不认。「快听话!」
「妳将来一定是个悍妻。」强悍的程度恐不亚于袭人,「真想扶我,就别往我伤处顶,从另一边扶我吧,哎……疼死我了。」
啊?!俏脸在昏暗中涨成猪肝色。
「对、对不起……」赶紧移位换边,搀扶他缓行,「这样可以么?」
「软玉温香在怀,当然可以……」话未尽,颀长的身子突然前倾,连带压倒搀扶着他的赵柔柔:
「儒鸿?!」
「妳头一次这么唤我,挺好听的。」
「不、不要吓我啊,快起来。我、我不知道集贤楼往哪儿走,我……」
「听我说。沿着这条街直走,过第二个巷道转右,再直走转进左边第二条街,再……」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啦!你快点站起来,你答应不会丢下我的,呜呜……」焦心、害怕、恐慌,赵柔柔抱着他的身躯痛哭失声。
「乖,听话。我在这等妳领人来救我。」唉,虽然已经点穴止血,还是无法撑到集贤楼,只好让她独行。
「我、我会迷路……会找不到路……你会一直流血,会死!我、我不要!如果你死了,我也不独活,听见了么?好不容易找到你,好不容易让你开始对我好,我……我不要你死,呜哇哇……」她哭得声嘶力竭。
范儒鸿倏地愣了。他死,她不独活?她可知这话代表什么意思?
同生共死,非有深刻情意存在怎说得出口?她是从何时对他动了心,让她能不假思索表明同生共死的决心?
她对他……何以情深至此?
「呜呜呜……都是我害的,是我害了你,呜呜……如果没有想尽办法也要见到你就好了……如果没有硬要哥哥帮我出主意,没有骗你陪我去长白山就好了……你打我、骂我,怎么样都好,就是不要不理我,呜呜呜……」
哥哥?主意,这奇怪的字句闪过他脑海,可惜她先前给他的感动太过强烈,以至于他完全忽略,一古脑儿沉溺在她同生共死的深情表白当中,无心顾及其他。
照理说,受了伤的人应该打滚惨叫以示伤重,应该痛哭失声搏取怜惜,可他现在只想笑呵……
姑且不问她为何愿意与他同生共死,光是听见这句话,他就觉得伤口的疼痛减轻不少;然,疼痛减轻并不代表血气不会继续流失,再听她哭下去,难保他不会什么事都还没交代就昏厥过去。
可偏赵柔柔哭兴未减,抢去他开口说话的机会,「不要不说话……说些话,不要吓我,呜呜呜……」她好怕!好怕他会死。
「停。」不能再拖下去,「若让妳十七芳龄绝世,我就罪过了。」
「还说笑?!」他都要死了还在说笑!
「我没死在封焰手里,妳也别这么早杀死我,咳!咳咳!」
「儒鸿!」小手紧张地拍抚他胸口,「感觉怎么样?撑住,你一定要撑住啊!我答应你,只要你活着,要我解除婚约也行!回去后我一定告诉爹、告诉哥哥,告诉世伯,说你不想娶我,我也不想嫁你,我们解除婚约……」
「那我不如死了算了。」
「呜哇哇……不要死啪,呜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呜……」哭声登时震天,颇有肝肠寸断之象。
玩笑开得太大了,「放心,我只是血气流失,不会死;不过再不求医,难保不会血气散失过多,回天乏术……」糟,眼前开始转黑,快看不清她泪湿的脸,「回集贤楼……找袭人……她会知……」该死!他话还没说完,还没……
「儒鸿!儒鸿!」
意识遭无止尽的黑暗吞噬前,他仍听见这声声带哭的呼唤,可惜--
欲回应,乏振无力。
第八章
接近未时,集贤楼后院老板专用的阁楼上,爆出破天大吼,其声浪滔天,连宰中飞过的鸟儿都惨遭波及,吓得翅膀一缩,险些坠地身亡。
「真不知道是谁家的弟弟,也不知你姊姊是怎么教你的?」花袭人指着清醒好一会儿的胞弟,连批带骂,当真动了肝火。「封焰的刀要砍上冷凝霜的小脖子就让他砍去啊!你跟人家抢什么?要是抢钱、抢宝、抢人就算了,干嘛连挨刀子都跟人家抢?抢到又怎样?能当宝卖啊?」火气之旺,大有「敢顶嘴,老娘宰了你」的态势。
偏就有个男人,在喝尽最后一滴苦口良药后,不怕死地点明事实:「这弟弟是妳家的,我姊姊就是妳。」
噗哧!「嘻……」
燃火的杏眸瞪向有胆偷笑的小丫头,「喜雀儿!」
「是,喜雀儿这就退下。」几乎是用抢地抢过范儒鸿手中的空碗,喜雀儿一溜烟冲出厢房避难去。
「这丫头。」哼!回头再找她算帐。「你最好给我个说法,不让我明白你抢着挨刀的目的,可别怪姊姊我去寻丐帮晦事。」拆人招牌、毁人基业是不至于,但踢馆是一定要的。
「妳不怕罗通更有理由不回来?」
「我还想休了他这个夫!」想到就有气,「哼,要个是他泄露你的行踪,冷凝霜、封焰也不会找上门,你也不会受这伤。」
「袭人,这也不能全怪他,他们迟早会找上我,事情早晚都得解决。」若不是决意在独来独行的日子中添进一人,为了护她安全,他才懒得插手管这根本与他无关的闲事。「妳在济宁找到他了?」
「探子来报,说他突然从济宁消失。」玉手轻晃,像是要抹去这烦心事。「我也习惯了,这人我迟早会逮回来。倒是你,还没给我个解释,说!为何替冷凝霜挨这一刀?」
「抢挨刀子是不能当宝卖,却能做人情。」天性使然,他不太爱以硬碰硬,那是头脑简单如霞妹或原君振才会做的事。
「人情?」
「冷姑娘对我感恩是有,但无男女之情,而她也非被施以恩惠便以身相许的人。一直以来,我总觉得她扬言非我不嫁这事有点蹊跷,昨夜一战,我终于看出这里头的确大有文章。」
「什么文章?」
范儒鸿肩头一耸,「小弟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还说得像真的一样。」要不是念及他有伤在身,她定送他一记当头爆栗,「你在作弄我么?」
「岂敢。」抱拳一揖,他皮笑地讨饶。「以当时的情势,根本无暇问起,我只能观察两人神态作揣测。妳若对这事感兴趣,不妨派底下人前去查探,这才不枉姊姊『女诸葛』的美名,与集贤楼被江湖人称『天下通』的威名。身为小弟的我只能提供一条线索。」
「说来听听。」
「冷姑娘与封焰之间必有关联。」
「当然有,封焰是丐帮中人,这谁都知道。」好个线索,啧。
「不不,除了丐帮之外,必有更深一层的关系。」
她移身,落坐床榻,「怎样的关系?」
「这就要靠妳查探消息的长才了,天底下只要是姊姊想知道的事,有谁能瞒得住,嗯?」他只是提供思考方向而已。
「贼小子。」莲指戳向他额头,不能打,这样过过干瘾也成。「说说看,你要地怎么还你人情?我就不信你没跟人家讨。」
「果然高明。」范儒鸿咧嘴一笑,续道:「加上当年救她,冷姑娘一共欠我两个人情,昨夜我一并讨回了。」
「这么大手笔?」
「欠债可追,人情难讨,当然要趁她因我为她挨刀内疚之际一并讨回。」
「狡猾。」
「兵法有云,攻心为上。」他笑着说:「我请她结束这场闹剧,不要再拖累无辜第三者--也就是区区不才小弟我,这是其一;第二个人情则是请她回丐帮设法废去罗通七袋长老的身分,并将他五花大绑送来集贤楼。」
江湖多秘闻,他与袭人的血缘关系、袭人与罗通的夫妻关系,不过只是江湖秘海中的一粟。
「你……」她知胞弟事不插手则已,一插手就要来个出人意表,只是没想到竟会这么让人意想不到。
「算是小弟送给姊姊的礼。」更重要的是,他想看看自家姊夫究竟长啥模样,上一回看他还稍微「人模人样」的时候大概是……一、两年前了吧!
「我才不稀罕,多事!」
「可妳的唇角上扬,像在窃笑哦。」
「你!」
「柔儿呢?」解决完了江湖琐事,可以专心关注自己的私事了。「她呢?现下人在哪儿?」
「还在睡呢!」说起这未来的弟妹,连她都不得不佩服,「儒鸿,待她转醒,你要好好谢谢人家。」
「是啊,感谢她那少得可怜的方向感。危急时刻总算还有点作用,让她回到集贤楼领妳前来相救。」
「说这什么傻话,你可是她连背带拖给带回来的呢。」
「咳!什么?!」她背他回……「妳再说清楚一点!」
「也不晓得她小小的身子哪来的力气,当看管后门的门房前来通报,我领人出门一看,就看见她坐在门前抱着你抽抽噎噎的,哭得好伤心。」
静听她描述的男人唇角一勾,漾起柔情的微笑。这个小傻瓜呵……
「她一瞧见我就扑上来,哭着求我救你,千万不能让你死;我看她浑身脏污,胸前、背后全沾了血,想也知道是怎么带你回来的。」
「可她……」范儒鸿惊愕得说不全一句话。
难得见他有目瞪口呆的时候哪。「我知道,你要说她路感极差是吧?可那只小狗儿不差啊,她昏倒前说是狗儿领路,还要我代为照顾那狗儿,千万不能让牠落入厨子手中--喂,我这集贤楼可从没卖过香肉,你干嘛没事诋毁我这儿的名声?」要是传了出去,她还做不做生意啊!
「她昏倒?!」范儒鸿欲下床,却立刻被花袭人推回去。
「人家娇弱的小千金背你走这么大段路,能不昏么?」说到这儿,又不得不佩服她,「昏归昏,人家也是等到确定你伤势无碍,放了心、松了口气,才甘心昏死过去,我让喜雀儿为她打点干净,现下正在房里歇息。」
「明明要她先回这儿再带人去救我,真不听话,唉。」
「唉什么唉?一张嘴都快笑咧到耳后了还抱怨?口是心非的小子。」
「跟妳学的。」依稀记得某人方才也是这么着。
花袭人当作没听见,回到正事,「说真的,等你带她上长白山寻到草药之后,别忘了回去办你的终身大事。」
「我知道,不过……」
「还不过什么?人家小姑娘对你情真意切,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我知道。」
回忆昨夜,真可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这一伤,解决了他与冷凝霜之间的问题,也顺道帮了袭人的忙,更间接修理陷他落难的罗通。
最重要的,是明白她对他的情意。
然而,再回想昨夜她说过的每句话,有些事令他在意。
「有件事想请妳帮个忙。」
「什么事?」
「派人跑一趟江州,我想知道……」
窗外,夕阳斜照,月兔即将东升。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深夜时分,赵柔柔陷入天人交战的挣扎。
相i见他,不敢见他……
矛盾的情结让赵柔柔意识虽醒,却迟迟不敢张开眼睛与守在自己床边的男人对视。
范儒鸿按捺住满腹的笑意,盯着她眼皮的动静。
从酉时守着她直到此刻,他当然知道她在装睡,又不忍戳破她自以为高明的伪装,只好跟着配合。
能让他这么配合的人可不多,呵~~
「这些话,也只有趁妳睡着时,我才敢说。」
什么话?她眼珠子一动,眼皮立刻有所反应,跟着动了动。
继续装作没看见。范儒鸿执起她的手,轻轻贴在颊边磨蹭。
「毕竟多年来,我一人行走江湖惯了,从没想过自己也会萌生这想法。」
什么想法?快说快说啊!眼皮下,眼珠子溜动频繁。
「独来独行,所遇所见,无论是人或事或物,其种类之多,一时片刻也说不尽,但这之中……却没有任何一样能让我挂心悬念,唉!」
那现在呢?她好想问,可是既已装睡,就只能硬撑下去,噢,好恼!
「噗--咳!咳咳!」险些笑场,「怎会这样呢?我从未如此担忧、悬念过什么,但是……唉,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凡夫俗子如我也无法抵抗,抗拒委实不合我本性,只好顺天而为。」
他到底是想说什么?愈听愈好奇,愈好奇就愈想问,愈想问就愈不耐烦,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要说!
那个令他担忧悬念的人究竟是谁?
是她么?是她么?心,怦然急跳,渴求着最重要的答案。
「我知道这些若让妳知悉,定会造成妳的困扰,可不说我又会忍不住,妳知道么?这种事搁在心里久了是会闷出病来的。」还挺能撑的嘛。「所以,我趁妳未醒时表明心迹,一来我可表诉衷情,二来又不会造成妳的困扰,唉!这已是我这驽钝的脑袋所能想出最周全的办法了。」
是是是,知道你笨你蠢你驽钝,快快说出心里话吧!赵柔柔几乎在心里恳求他了。
「柔儿……」
他、他他他……他唤她的名?!赵柔柔愣住了。他从不曾这么唤她,却在此时这么做,难道他已……喜欢上她?
这问题,为她带来重如擂鼓的心音,怦咚怦咚,急速跳动着狂喜。
「柔儿,我想说的是……」
快说快说,她会听,会认认真真地听的!
「可以把小狗儿让给我么?」
「啥?!」倏地从床上跃起,赵柔柔不敢置信地瞪着抓着她手「诉衷情」的男人,「你说什么?!」
「啊?原来妳醒着。」范儒鸿一脸「惊讶」,「那我方才所说的话妳不就……」
「我听见了,我全都听见了!」这、这男人……说了那么长串的话就只是为了跟她抢小狗儿!
「这、这……唉!我无意造成妳的困扰,」噢,憨笑比被封焰的刀穿肩而过还要难受。「妳放心。我知妳也疼牠,不会跟妳抢的。」挡不住欲冲口而出的笑气,范儒鸿赶紧捂嘴,别开脸。
孰料此举造成赵柔柔的误会,让她以为他为了小狗儿难过到淌下英雄泪。
她……好嫉妒小狗儿。明知不该,但她就是嫉妒,所以--
「不让不让,我说什么都不让!范儒鸿,你最好死了这条心,我绝不会把小狗儿让给你,牠是我的!」
好想笑……「我……我知道。」他的声音从指缝间困难地挤出来。
「就算你为牠掉尽眼泪,我也不会让给你!」
「我……明白。」不行,快撑不住了。
「范儒鸿!你听见没……」有点奇怪!男人颤抖不止的肩让她冷静了下来。
不太对劲,他不像是这么轻易掉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