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她仰视他的笑脸无比纯洁。
段惜钰取过,打开端详。「紫竹柄、六十八骨,上等好货。」
香香接着道:「我家小姐让我交给你……」
「拿走。」他立即推却,手才动,身子忽然僵了。香香细心的观察他。「手又疼了?」他四肢均受了伤,节气一变,筋骨就酸痛。
「你别动,我帮你推拿。」她跑去取药酒,奔到他身旁撩起衣袖就要动手。
段惜钰没有拒绝,由着香香纤手温热直接烫上他的手腕、关节、手臂……和每寸肌肤。全身暖和了,心也跳得失去控制,沉陷在她的呵护中。
「妳待我这么好,是因为妳家小姐的命令么?」段惜钰很在意。
香香略感羞涩,轻声反问:「我真的对你很好?」
「太过了。」他承受不起,却沉沦了。
「可是我想再待你好-些……」她不自觉说出心声。
段惜钰眼中浮出错愕。
香香倏地收回神智,解释:「你是重要的客人。」 他一颗提高的心又落下。「我明白。」
「听说你会弹琴?」她主动为他按摩脚。
他也不避嫌。「那是我最擅长的事,比舞刀弄剑更拿手。」
明知该回绝她的贴心照料,可是他习惯她了,无论是昏迷时,或是清醒后。
香香把药酒揉进段惜钰的肌肤里,随后洗净了手,从箱内搬出一具七弦琴,放到他手边的桌面上。
「这是我家小姐怕你闷,特地为你准备的琴。」
段惜钰沉了脸。司寇香香像条鸿沟般横在他与她之间。
「拿走。」他把长琴推到桌沿。
成天她家小姐左、她家小姐右的,她心中没别人了吗?
或许有的……他在她眼里看见了自己。然而,他没有权利追究她家小姐与他,对她而言谁重要些?她能否为了他而别再提及她家小姐?
香香赶紧扶住琴身免得落地。「你正气什么?」
她不理解段惜钰复杂的心思,手指随便拨弄琴弦,调子破碎而杂乱。
「别弹了。」段惜钰瞄瞄闷不吭声的人。她一脸哀怨,教他后悔方才的失态?
「妳想听什么曲子?」他压低身段柔声问她。
香香闻言大喜。「(胡笳十八拍)!」
「这么悲凄的曲子?」
香香面含几分腼腆回忆道:「我家小姐说,她第一次遇见你就是公子在弹(胡笳十八拍)时。那时的曲调十分激昂却不悲凄,反倒有决一生死的气魄。她听了很是佩服,至今不曾忘怀呢!」
「别再说了!」段惜钰忍不住发怒。
香香愣住。「你发什么火?」
「我受够了妳家小姐!」讨厌她开口闭口全绕着司寇香香,犹如没有司寇香香她便不睬他了!「妳不是她的附庸!」
「我……」她说错话了么??
「不要满嘴都是她,连吻我也是为了知道她喜欢的人是什么味道吗?」失态的他口不择言。
「才不是!」香香眼眶含泪委屈的吼了回去,她的泪光唤醒了他的神智。
「请原谅我,当我没说过。」段惜钰挥手,在心中咒骂自己的失控。
香香却道:「我喜欢你这样。」细细思量了片刻她说:「你有脾气的样子较为真实。」
段惜钰垂眸,像看透了她无邪的魂魄,对她露出一个近乎宠溺的笑。
「你不喜欢(胡笳十八拍),那弹别的曲子如何?」香香把琴放在窗口边的长桌上。「(嫦娥奔月)怎样?」
窗外的雨犹如一场清脆的乐曲,不停歇的演奏着。
段惜钰走向等着他的人儿。 「有如此清脆的雨声可听,妳还不知足?」
「雨声搭配着你的琴音,不是更相得益彰吗?」香香绕着他转,神情略带谄媚却真挚无欺。
段惜钰拨了拨琴弦。「推荐妳一曲(高山流水),不准嫌弃。」
她兴高采烈的颔首。
清风和着雨水吹入窗内,一曲情生意动的乐音流泄而出,伴着窗外的雨吹过两人的心湖。
波涛,荡漾。
第五章
深夜时雨停了,门外的风声仍不稳定。
段惜钰出神地抚着香香的睡颜,耳边听到一丝动静,他徐缓侧身瞧向门口。半晌,有人推门而入,月光射进屋内,照亮了段妖娆的身形。
「妖娆?」段惜钰及时封住香香的睡穴,不让杂音影响她的安眠。
「师兄……你们?」段妖娆见两人共处一室,状似亲昵,不禁心生讶异。
「别误会。我只是与她谈起各种机关入了迷,忘了时辰,她听到睡着了。」
段妖娆神色闪烁,扫视段惜钰关切问:「你的伤有无大碍?」
司寇家以香香的命令为由不让他见师兄,原来是在拖延她与师兄的相处时间。段妖娆犹豫着,该不该帮香香留下师兄?
「我没事了。妖娆,我问你──」
一听师兄发问,段妖娆心里马上想好如何回答:先说明攻占太极会的情况,再叙述段嫣然如何落入他手中……
只是,他没想到师兄开口问的,居然是毫不相关的事。
「她是谁?」段惜钰从椅上抱起香香,轻柔地将她放到床榻上。
「师兄不晓得她是谁?」师兄不先问太极会与段嫣然的情况吗?段妖娆心中疑惑,司寇香香向师兄隐瞒了她的身分?
「妖娆,你害我胡涂了。」轻轻的为香香盖上薄被,段惜钰的目光在她的睡颜上流连许久。「我给你的人手充足、计划也完整,够你独自带我离开太极会,为何你会突然扯上司寇一门?」
他其实有能力对抗段嫣然,会落得今日的惨状,除了一时大意外,就是对段嫣然的信任与纵容。
「师兄……」段妖娆沉吟,他找香香出面自然有他的私心。
段惜钰受困之前曾与段妖娆联系,并派人传达消息。只是为了给段嫣然最后的赎罪机会,他没主动离去,为此受了一身的伤。
「妖娆?」他重问了-遍。「可否告诉我你的理由?」
段妖娆看了床上的香香一眼。
他的挚友是香香的知己。他早知道香香恋慕着师兄,找她出面是希望……她在师兄受伤的期间趁虚而入,赢得师兄的信任及感情。
他不愿师兄再被段嫣然束缚!
「师兄,我与司寇小姐早就相识,她听说你有难,硬是要参与此次行动。」妖娆决定推卸责任,手指向床榻的人问:「你不晓得她的身分吗?」
「她说她是司寇香香的婢女。」段惜钰探询的眼直视师弟。
婢女?司寇香香倒是满了解师兄的,明白她一旦表露身分,师兄必会拉开距离甚至避不相见。
「……没错,正是如此。」思索过后,段妖娆选择站在香香这边。
她比段嫣然那残害师兄的妖婆善良千万倍,是师兄此时的最佳良药。师兄这么好的人,绝不能让段嫣然拖累!
段惜钰得到师弟的回答,颔首道:「妖娆你从来不会骗我。司寇香香主动找你合作,又派这小婢女来软化我?司寇小姐真是用心良苦!」
一句「妖娆你不会骗我」在段妖娆心上压了一块巨石。
「师兄!」他急忙转移话题。 「我已捉拿了段嫣然,并对外澄清她诬陷你之事全是她一人所为。此事将由武林盟主裁决,他定了月底在玄武湖召开武林大会,进行公审。」
「我若不出面……你是否会拿出我收集的证据将她定罪?」
段惜钰与段妖娆走出门外,望着夜空。
段妖娆毫不迟疑的点头。 「公审就是段嫣然毙命之日!师兄你容易心软,最好不要出面,此事交给我处理就好!」
「但我必须去,过两天就是月末了。」段惜钰近乎贪婪的环视周围的景象,并将-切印在脑中,免得万-回不来,没有了可供怀念的依据。
「师兄,我找你是为了看你伤势复原了几成,不是通知你去……」
「有些事还需解决,有的人一生都忘不掉。」段惜钰想起以往与段嫣然相处的时光,有痛苦却也有欢乐……
忽地回忆中断,一张笑颜浮现脑海──
那笑着的人儿,说她的名与桃花和伞有关。
「虽然有时候很淘气,但她真是个可人儿。」无心念头闪过,段惜钰脱口说溜了嘴。
「师兄,你说什么?」段妖娆疑问,没听清楚。
「没。」他悲哀的笑。
人是不是总学不乖?不久前的情伤让他疲惫至极,怎么才放下,转眼,心又浮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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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风吹起,门扉开启。
段惜钰抬起眼,看见香香从门后露出脸,焦急的张望。当她发现了他伫立在不远的树下,安心随即取代了慌张。
「段公子……你怎么不在屋内待着?」香香冲出门,有些激动的奔向他。
「我起得早。」段惜钰有些想……抱住她娇小的身躯。
「你……没走?」她的问题暗藏着喜悦。他没有趁她入睡时不告而别,是否表示他对她有些留恋?
「我走之时,一定先告诉妳。」顺着风势,段惜钰的衣袖飘扬,整个人犹如摇曳的水仙花。
香香注视他的目光渐渐深浓。 「回房吧,你饿不饿?」她勾住他的袖口。 「我帮你做早膳!」
女儿家的亲昵口吻,彷佛她与他从来就是这么融洽。
「我想吃梨。」段惜钰稍稍忘形,无法再当她是外人。
「好,我去准备!」香香高兴的跳着。他是第一次开口向她要求呢!
「另外──」段惜钰走过她身边,小心藏起眉间的忧伤。「我想见妳家小姐一面,请妳帮我安排一下。」
「为什么?」香香愣住。
「……多过一天就多负她一天,我必须尽快劝她放弃我。」
他的背影,在她眼中突然变得遥远。
他不察她的神色骤冷,继续说:「我不能继续耽误她。」
阳光破出浓云散发热力,揭开了一天的序幕,香香却觉得自己还在黑夜里。
他终于不耐烦了?要亲自拒绝她了?
段惜钰走到门口,没听见香香的动静,回首发现她仍站在原地。
香香取出绣有桃花的手绢,一步一步走到段惜钰面前。 「你看这朵桃花,你有印象吗?」
段惜钰俯视她恍惚的脸,心底浮上痛楚的感觉。 「我不会收的,妳家小姐的东西,我不要。」
他不愿听到她再为司寇香香请命了。即使拒绝她家小姐的东西会令她甜美的脸黯然失色,同时也让他心神不宁,但他必须不留余地!
他与她之间,不能没有司寇香香的存在吗?
香香进门拿出伞递给他。 「你也不记得这把伞了?」她握住伞柄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 「这是你送她的呀!当时在槐树下只有你和她,你说了许多话,她一字都没忘!」
段惜钰幽幽喟叹。 「我见过太多人没伞遮雨,因此常送人伞。」
从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阳光灿烂,香香却无法感觉到夏日的活力;她是否该责怪天气太好,使她无法悲伤到底?
「……我懂了。」她,到底只是他生命中,微不足道的过客。
她的梦……情投意合,难道没有实现的机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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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午后的清风中,她独自走上离开后山的路。
段惜钰眺望着香香远去的身影,再三思量,决定跟踪她,主动拜访司寇飞烟。
尽管不必司寇家出手,他自有能耐处理此次危机;但自己受惠于人却是不争的事实,为此他必须见司寇飞烟一面,表达应有的谢意。
通过一道又一道的机关,香香走出后山进入府中。
段惜钰小心隐藏自身的气息没让香香发觉。在她转弯上了廊道后,他选择往另一条路走。
刚迈步,他便瞧见前方走近一名丫鬟。
「借问姑娘,可知你们当家现在何处?」段惜钰隔着一段距离问。
小丫头一愣,看见段惜钰的容貌竟吓呆了。 「你的脸……」
他依言摸了摸脸上伤痕,遭毁损的容貌变得如此可怕么?
这些日子接触的人只有香香,她从未介意过他满是伤痕的脸,使段惜钰一时忘了自身的残缺。
「你是谁?」年轻的丫头戒备的瞪着段惜钰,脚步不断后退。
对方一定以为他不是什么善类,段惜钰无奈一笑。
「姑娘,我──」正欲表明身分,小丫头身后走出一人截断了段惜钰的话。
「段惜钰,你为何在此?」司寇飞烟在十步之外发现了段惜钰,立即上前。
「阁下是?」段惜钰瞄他一眼,并不认识司寇飞烟。
「司寇飞烟!」他显得不太耐烦。 「香香怎么没看住你?」
「我是自己离开后山的,与司寇小姐无关。」段惜钰解释道。 「我正欲拜访阁下--」
「找我?」司寇飞烟皱眉。莫非妹妹与段惜钰有结果了?
司寇飞烟打量段惜钰,温润柔和的神态没有伤心的迹象,明显是受到细心的呵护。
这都是他妹妹的功劳!
「先别说你的事。我得到消息,昨夜段妖娆找过你?」
「擅闯府上,请莫见怪。」段惜钰代为道歉。
「他有告诉你武林公审之事吧?你有何打算?」牵涉到妹妹的幸福,司寇飞烟不得不在意。
段惜钰没来得及回答,-边的丫鬟忽然叫了起来。
「小姐,我在这!」
丫鬟眼尖的瞧见了前方走过的身影,急忙提起嗓门喊道:「主子也在呢!小姐交代的衣裳已经做好送来了!」
「香香?」面向路口的司寇飞烟看了段惜钰一眼,再看看妹妹,仍不确定这两人是否已互通心意?
段惜钰听了主仆提起的人名,知道躲避已久的人正在身后。他满腹的话说不出口,只徐缓转身。
司寇香香—-
早有准备面对传说中爱慕他而有些痴狂的姑娘,然而映人眼帘的人,却是这段日子以来时刻伴在身边的--
「是妳……」他平静无波的面容不暗潮汹涌。
香香定在十步之外,看他,又看司寇飞烟,再看无关的丫鬟。她不明白为何这三人会聚在一块?
「司寇香香?」段惜钰无意识念着她的名,所有的猜疑和迷惘都有了答案。
她就是司寇香香,说着桃花与伞的姑娘。
他竟然没想到……望着她慌乱的眼,他像是沉进无底深渊,无法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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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悠扬,移居到主宅客房的段惜钰点起满屋灯火。他才走到窗边,便响起了敲门声。
「门没关。」他移动脚步坐到桌旁。
香香走入,不发一语,在桌前摆弄了一会儿。
段惜钰等她开口,却久等不着,于是拾眼正视站着的她。
一看,她正拿刀削梨,果皮在她手边堆成高高一迭。
他奇怪她为何特意到他面前吃果子,转眼发现自己手边有个盘子,放满了晶莹的果肉,不带皮。
段惜钰震了震,说不出话的嘴又闭不上。回想连日里的相处,两人简直比亲人更亲,彷佛对方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胸口涌起甘苦交杂的滋味,让他皱眉。